谷口另一边,谢知安终于动了。

  “鼓声!”

  战鼓擂起,震得山谷回响。

  盾步兵列成整齐的方阵,缓缓推向谷心,弓骑分列左右,箭矢搭满。

  敌军本欲自丰川退往北陆,不料前方谷口已被封死,回首又见中线战火大起,霎时慌乱。

  “就是现在。”

  谢知安策马上前,手中长刀在风雪中闪着寒芒。

  “弓骑,放!”

  箭雨如骤雪压下,敌军队列立刻被撕开缺口。

  霍思言这边,激战已至胶着。

  敌军发现中线兵力并不算多,逐渐鼓起勇气反扑。

  矛盾重重的战线逼得她不得不亲自冲锋数次。

  亲卫眼见她身影屡屡陷入刀光重围,心口几乎悬到嗓子眼,却听她冷声喊道:“稳住阵脚,不许退!”

  偏将急道:“将军!敌军主力已压来,再不撤,我们恐怕……”

  霍思言眼神一冷,打断他的话:“此处若退,东麓全线皆溃!你我都得死在雪里!”

  偏将咬牙,不敢再言。

  忽然,夜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鹰哨。

  那声音从谷口传来,激越而急促。

  霍思言心头一震,立刻明白。

  那是谢知安的信号,合围已成。

  她高举长矛,声音穿过风雪。

  “全军听令!随我突阵!”

  她一马当先冲入敌军心腹,矛尖挑飞敌旗,雪地里,南关的军阵随之齐声呐喊,杀声震天。

  谷口之战与中线战火几乎在同一时刻爆裂。

  谢知安骑在最前,刀锋连斩,鲜血飞溅在雪地上立刻凝成黑痕。

  他眼角余光掠见远处雪坡上那抹熟悉的身影,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劲力。

  “杀!合围!”

  他的声音嘶哑,却比任何一次更有力。

  两翼弓骑同时压迫,敌军腹背受敌,彻底乱了。

  有人丢盔弃甲,有人试图突围,却被弓箭成排压下。

  雪地里,敌军营火被践踏熄灭,余烟混着血腥味,呛得人眼睛酸涩。

  霍思言纵马劈开重围,与谢知安的兵线终于遥遥相接。

  风雪中,两人隔着数百步对望一眼。

  谢知安抬刀,霍思言丢枪举矛。

  无声,却已足够。

  那一刻,合围已成,丰川不失。

  直到拂晓,战声才渐渐停息。

  雪地里横陈着无数尸骸,血与雪混成一色。

  幸存的南关士卒或坐或立,呼吸都带着白雾,眼神却依旧炽热。

  谢知安翻身下马,长刀插在雪地里。

  他走到被俘敌军前,沉声道:“丰川谷至此,你等若再执迷,唯有一死。”

  敌军首领面色惨白,垂头不语。

  霍思言缓缓走来,兜帽早已被风雪掀去,发丝凌乱,唇角却挂着一抹冷笑。

  “谢将军,看来我们又赢了一回。”

  谢知安看着她,眼神复杂。片刻后,他只是点头。

  “幸而如此。”

  两人并肩立在雪地之上,身后是东麓合围的军阵,前方是已然屈服的敌军。风雪依旧,但天地间仿佛有了一股新的沉稳。

  拂晓的第一缕亮光从雁颈梁的肩头滑下,雪面的冷白被照出一层微蓝。

  风小了,却并不温和,像一只喘匀了的兽,伏在山脊下,不时抬头露齿。

  谷口的血迹被夜雪新覆,只在盔甲的裂缝与战靴的纹理里,留下一丝暗色。

  被擒的弓骑被押到雪檐下。

  那人脸上还挂着昨夜急行时的风裂,唇角裂痕微渗。

  尉迟翊蹲下,抽出一枚短簪挑开他指骨间的皮绳,铜铃从绳端滑落,在雪上滚了一圈,发出极细的一声。

  “铃舌是薄金。”

  尉迟翊用指背轻碰铃腹,沉声开口。

  “薄金不易碎,且易掩声。”

  霍思言把铃收进怀里。

  她抬眼,目光与那弓骑相对。昨夜在旗前,她看见过这双眼。

  快,却不稳,快的人只看前路,不看人眼。

  不稳的人,总忍不住偷看,她把披风向里掖了掖,让自己离那人的视线更近了一寸。

  “你是替谁送铃。”

  她语气很轻。

  弓骑别开脸,喉头滚了滚,像要把什么硬生生咽回去。

  “铃不是给我,铃给你的主子,也不是给他。”

  她一字一顿。

  “铃是给“在路上的人”。”

  那人的肩膀猛地一僵。

  谢知安站在一旁,没有插话。

  他的影子落在雪面上,像一道横在地上的木,朴直、沉稳。他在等霍思言的第二句话。

  ““路上”是雁颈梁北耳谷。”

  霍思言盯着那人。

  “铃既成阵中暗号,也成路标,铃声一响,他们知该绕开虚连,夺梁背。”

  弓骑的喉结上下滚了两次,眼底那抹犹豫终于破了缝,他咬了咬牙,像是赌一样,吐出一句。

  “北耳谷有“雪窖”。”

  尉迟翊心头一跳,脱口而出。

  “埋雪?”

  “不是埋雪。”

  霍思言摇头。

  “是借风。”

  她指向北耳谷的方向,雪脊在那一头斜落,形成一处天然的风道。

  若有人预先掘出蜂巢一样的空腔,再用薄雪遮面,风一转,整片斜面就会被抽空,雪层连根拔起,如潮落海,尽数倾下。

  那是比坠雪更狠的刀,刀一落,脊线处的人与马,连影子都要被卷下去。

  “谁做的手?”

  谢知安沉声。

  “内海口的人擅此。”

  尉迟翊答:“但需要一人引风。”

  “引风的人在哪里。”

  霍思言看向弓骑。

  那人别过脸,沉默一会儿,终究低低道了一句。

  “松针坡。”

  谢知安与霍思言对望。

  松针坡在北耳谷上缘的一道浅坳,冬日松叶落尽,枝条如梳,风一过,簌簌作响。

  将薄网绵布挂上松针,再以油脂封边,人眼难辨,只要拉断其中一处,整片“风网”便被打开,谷风沿着绵布的纹路直灌雪腔,雪窖尽倾。

  谢知安吩咐道:“押下去,但别让他死。”

  弓骑被带走。霍思言沉吟片刻,抬手在雪地上用短刃划出三道线,一道从旗线折往北耳谷,一道沿雁颈梁背走阴,一道直插松针坡。

  “尉迟,你带两队走梁背阴面,不许冒头。”

  她落下第一道令。

  “得令。”

  尉迟翊抱拳。

  “偏将,抽三十名弓手藏北耳谷右侧石棚,谁露头,先射风网,再射人。”

  她落下第二道令。

  “遵命。”

  偏将应声而去。

  “谢将军,你与我走松针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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