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铜灯悬在梁上,暖黄的光晕裹着脂粉香,将雕花拔步床的锦帐烘得融融的。

  常威正攥着莫千雨的腕子往榻上带,指尖刚触到她水绫裙的系带,忽听“砰”一声巨响。

  那扇上好的梨木房门,竟被人从外踹得脱了臼,合页断裂的脆响里,门板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

  “啊!”莫千雨惊呼一声,忙拽过锦被裹住肩头,鬓边的珍珠步摇“簌簌”乱颤。

  常威半截身子还压在榻边,被这动静惊得浑身一激灵。

  “狗娘养的谁啊!”

  “敢来踹老子的门!”

  “还敢来坏老子的好事!”

  他猛地回头,发髻都散了半边。

  平日里束得整整齐齐的玉带,歪斜地挂在腰间,眼底还带着未褪的迷离,此刻却被怒火烧得通红。

  这种坏人好事的混蛋,合该被千刀万剐!

  “莫千雨!”

  “我的莫千雨!”

  游骋怀的声音发哑,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每说一个字都透着股古怪的执拗。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上受惊的女人,仿佛是什么非抢不可的珍宝。

  “嗯?”

  “这声音....”

  常威听着那声音,只觉无比熟悉,直到看清那张脸后,怒火更是僵在喉咙里,诧异道:“游兄怎么是你?!”

  “来我这儿作甚啊?”

  此刻的游骋怀,哪里还有半分平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锦袍前襟歪歪扭扭,墨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眼底蒙着层浑浊的白,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

  常威看不明白,这位好友究竟意欲何为?

  总不能是发癔症了吧?

  “莫千雨是我的!”

  “我的!”

  游骋怀嘴里反复强调着归属,声音又哑又涩,像是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目光直勾勾地盯在榻角的莫千雨身上,那眼神狂热又空洞,看得人头皮发麻。

  “啊?”

  “游兄,不是有楚迎歌,去陪你共度良宵了吗?”

  常威又惊又疑,不明所以地问道。

  他常某人可没吃独食,哪怕是两人的护卫,都是安排了江南姑娘作陪的。

  顿了顿,又试图商量道:“兄弟我这药都磕了,已经快憋不住了.....”

  由于常年游戏在花丛中,常威的身体早已亏空,现在必须得借力于药物相助。

  而此时此刻,已枪已经压上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再拖就真的要炸管了!

  “常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莫千雨脸色惨白,往常威身后缩了缩,压低声音问道。

  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你问我,我他娘去问谁啊............常威闻言,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忽得急中生智,试探性询问道:“游兄,你看这样如何!”

  “待我完事后,就将她送去你房间,可好?”

  说着,将往后缩的女人,死命地往前拽。

  莫千雨:“???”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常公子竟能整出如此操作......

  “不行!”

  游骋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种被蛊惑的偏执,“千雨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不知是不是被刷锅刺激到,游骋怀突然变得激动万分。

  被搅了雅兴,又一退再退的常威,也是急眼了,再无顾忌,骂骂咧咧道:“游骋怀,你他娘是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老子都让步了,你还要咋的!”

  常威是真的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疯魔样子,彻底给惹毛了。

  积压的怒火“腾”地窜上头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兄弟情面。

  猛地窜下床抬手,一把揪住游骋怀的衣襟,将人狠狠掼在墙上。

  “千雨,我要千雨!”

  “咚”的一声闷响,游骋怀后脑勺撞在砖墙上,却像不知疼似的,依旧机械化地重复着。

  “不....不对劲!”

  常威终于意识到了反常,后退半步,眼神里的戾气褪去,换上了一层浓重的惊疑:“游骋怀的这个状态不太对.....”

  他忽然想起方才游骋怀眼底,那层古怪的白翳,想起他重复不休的痴语,想起他那股全然不像平日的蛮力......

  这哪里是争风吃醋,分明是失了神智!

  搞不好是中了邪术!

  “千雨只能是我的,容不得任何人染指玷污!”

  游骋怀的情绪愈发激动,咆哮道。

  “好!”

  常威见状,当机立断,没有任何犹豫,做出了选择:“游兄,莫千雨我让给你了,行吧!”

  “快将她带.....”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自己疯了才与他继续较劲。

  只是话未说完,他也还没来得及示意莫千雨起身。

  游骋怀忽然像被什么刺激了一般,猛地转身抄起案上那只青瓷赏瓶,已带着风声砸了过来。

  “啊!”常威只觉头顶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淌下来,糊住了视线。

  天旋地转间,他踉跄着后退,后腰重重撞在榻柱上。

  “常威!”

  游骋怀脸上溅了几滴血,眼神却依旧空洞得可怕。

  看着常威倒下的动作,俯身捡起地上一块锋利的瓷片。

  那碎片边缘闪着寒光,还沾着未干的酒渍。

  “你...是...疯...了...吗....”

  常威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只是额角的剧痛让他视线模糊。

  可下一刻,脖颈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随即被剧痛淹没。

  莫千雨僵在榻上,眼睁睁看着那抹刺目的红,从常威脖颈间蔓延开,直到染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才像突然被抽走了魂魄般,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莫千雨的尖叫里混着哭腔,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杀人啦!”

  “出人命啦!”

  她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从榻上滚下来,冰凉的地面贴着脚心,却烫得她像踩在火炭上。

  尖叫着扑向被踹坏的房门。

  “游公子杀了常公子!”

  “救命啊!”

  游骋怀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瓷片的冰凉。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疼痛猛地从太阳穴炸开,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脑子里搅动。

  疼得他眼前发黑,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在妆台上。

  “我的头好疼....好疼啊!”

  他喃喃着,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那层蒙在眼底的白翳像潮水般褪去,空洞的瞳孔渐渐聚焦,混沌的神智一点点从迷雾里挣扎出来。

  “我不是在楚迎歌床上吗?”

  “这是哪里?”

  “是常威....”

  “我杀了常威!”

  “我怎会杀了他呢?”

  当游骋怀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常威倒在地上,脖颈处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淌血。

  染红了身下的青砖,也浸湿了他散开的衣襟。

  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此刻圆睁着,像是凝固了最后一丝惊愕与难以置信。

  而那片刺目的红里,还散落着青瓷瓶的碎片,其中一块沾着暗红的血,赫然是他方才握过的那一块。

  可却没有任何记忆。

  “刚才是不是有女人冲出去了.....”

  “不行!”

  “我不能留在这里!”

  游骋怀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慌乱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敞开的窗户上。

  窗外是红绡坊后院的窄巷,此刻空无一人。

  没有时间犹豫了。

  游骋怀踉跄着扑到窗边,踩着窗沿翻了出去。

  慌乱中,沾着血的靴子在窗台上,留下两个模糊的血印。

  跳下去时,又在院中的泥地上,踩出一串深浅不一的血脚印,朝着巷口的方向延伸而去。

  莫千雨像一道被狂风卷动的影子,跌跌撞撞冲进红绡坊大堂时,正撞见几个龟奴,在收拾散落的酒盏。

  “出人命啦!”

  “常公子被杀了!”

  “被与她同来的游公子杀了!”

  “快来人啊!”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穿透耳膜的尖锐,猛地刺破了大厅里残存的丝竹余韵。

  几个正搂着姑娘调笑的富商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哐当”落地。

  二楼栏杆边倚着的几个世家子弟探出头来,看清她这副模样,脸上的轻佻瞬间凝固。

  周遭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杀人了?”

  “谁被杀了?”

  “姓常?”

  “一个姓常,一个姓游?莫非是方才打了纪公子,抢姑娘的家伙被杀了?”

  “对!方才抢人之前,是听素烟管事的,唤那人为常公子!”

  “天道好轮回,报应饶过谁啊!该的!”

  一时之间,周遭幸灾乐祸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世家子弟眉头紧蹙,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这位兄台为何如此讲?”边上人闻言,不解问道。

  “几位,你们来红绡坊来得少,应是不知那常公子的身份.....”那世家子弟叹了口气,沉声道。

  “他能如此嚣张跋扈,是哪家世家望族的公子哥吧?”边上几人猜测道。

  “常公子名唤常威,乃是开府将军定襄侯常德嫡长子!”那世家子弟并未卖关子,脱口而出,神色无比凝重。

  “什么?!”

  边上几人惊诧。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死的家伙来头这么大.....

  “那杀人者身份也不简单.....”世家子弟又道,“是夏官府小司马嫡次子!”

  边上几人,以及一旁竖着耳朵听得几人,顿时冷汗直流:“这热闹瞧不得.....”

  “赶紧走!”

  “以免惹火烧身!”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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