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第二粒石子悄无声息地击中张彪膝盖。

  那高大的身躯顿时腿一软,“扑通”跪地,而后因惯性作用下栽下擂台!

  人群迅速退散出一块空地。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张彪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胜者——这位姑娘!”

  台下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欢呼。

  谢沉鸢第一个冲上擂台,激动地抱住沈凌瑶:“沈姐姐,你太厉害了!”

  沈凌瑶轻抚胸口,作出一副后怕的样子:“哪里,是谢妹妹先前打伤了他,我不过是运气好。”

  “真的吗?”谢沉鸢眨眨眼,随即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我的分筋错骨手可不是白练的!”

  苏婉柔递上绣帕给沈凌瑶擦汗,柔声道:“沈姐姐临危不乱,真是让人佩服。”

  柳如萱则笑嘻嘻地晃了晃刚到手的烫金请柬:“走走走,去天香楼!听说今晚醉仙楼的花魁献舞,咱们可得占个好位置!”

  四人说笑着离开擂台,谁也没注意到——

  茶楼二层,狼首面具下的眸光幽深。

  裴临渊指尖摩挲着茶杯上的裂痕,方才沈凌瑶那两记暗器手法,别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而另一边,萧景琰倚在朱漆栏杆旁,折扇轻摇:“有意思……这沈凌瑶当真是深藏不露,连孤都差点儿被她骗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紫色身影,唇边笑意渐深。

  天香楼前,灯火辉煌。

  小二恭敬地引着四位姑娘入内,却没发现暗处有两道身影同时动了。

  一玄一白,如影随形。

  ……

  天香楼内,金箔贴就的穹顶下悬着千百盏琉璃宫灯,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沈凌瑶四人一踏入,便被扑面而来的暖香熏得微微眯眼。

  龙涎香、苏合香与酒香、脂粉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微醺的奢靡气息。

  “几位小姐这边请。”小伙计躬身上前,目光在四人戴着精巧面具的脸上扫过,却在看到谢沉鸢腰间晃动的软鞭时识趣地垂下眼帘。

  楼内宾客皆戴着各色面具,有狰狞的鬼面,有华丽的半面,也有只遮住眼周的羽饰面罩。

  沈凌瑶选了一张靠前的红木圆桌坐下,她脸上是一副狐狸面具,只露出精巧的下巴和淡粉的唇。

  谢沉鸢则选了个赤红鬼面,与她活泼的性格相得益彰。

  “快看台上!”谢沉鸢兴奋地拽了拽沈凌瑶的袖子。

  大厅中央的鎏金舞台上,八名身着薄纱的舞姬正随着琵琶声翩然起舞。

  她们面上笼着轻纱,玉臂舒展时宛如月下柳枝,腰间金铃随着舞步叮咚作响。

  台下宾客不时将鲜花掷向舞台,花瓣纷扬中,舞姬们的足尖在牡丹与芍药间轻盈点过,恍如踏花而来的仙子。

  忽然,琵琶声戛然而止。

  舞姬们如受惊的雀鸟般四散退下。

  整个大厅的灯火同时暗了三分,只余几盏幽蓝的灯笼在梁间微微摇晃。

  “要来了……”邻桌一位公子压低声音道,手中的折扇不自觉地收紧了。

  沈凌瑶感到一阵莫名的期待。

  就在这时,高处的帷幕突然分开,一条雪白的绸带如天河垂落。

  一个窈窕身影顺着绸带翩然而下,宽大的袖袍在风中展开,宛如凤凰展翅。

  花魁娘子稳稳落在舞台中央,面具上的金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一副西域风格的半面罩,左半边是怒放的牡丹纹样,右半边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未被遮掩的肌肤如羊脂玉般莹润,樱唇一点朱红,在面具下更显娇艳。

  乐声再起,这次是带着异域风情的胡旋舞曲。

  花魁娘子足尖轻点,腰间金链随着舞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的舞姿与方才的柔美截然不同,时而如利剑出鞘般刚劲,时而又似弱柳扶风般柔媚。

  旋转间,绯色裙裾如盛放的花朵,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小腿,引得台下阵阵抽气声。

  “那是……赤足!”柳如萱掩口轻呼。

  果然,花魁娘子竟未着鞋袜,一双玉足直接踏在散落的花瓣上。

  每当她足尖点地,脚踝上的金铃便发出清越的声响,与乐声完美相和。

  最令人惊叹的是她手中的两条绯色飘带。

  随着舞姿变幻,那飘带时而如游龙绕柱,时而似惊鸿掠水,在她周身画出令人目眩的弧线。

  一次高跃,飘带在空中展开,竟现出“河清海晏”四个金线绣成的大字,引得满堂喝彩。

  “好!”谢沉鸢激动地拍案而起,差点打翻酒杯。

  花魁娘子似乎听到了这声喝彩,舞步忽然转向他们这一桌。

  在令人窒息的近距离,沈凌瑶看清了她面具下那双眼睛。

  如墨玉般漆黑,眼尾微微上挑,眸中似有万千星辰流转。

  当那双眼睛与她对视时,沈凌瑶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这位小姐……”花魁娘子突然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可否借您发间银簪一用?”

  沈凌瑶一怔,下意识地取下蝶翼银簪递过去。

  花魁娘子接过银簪,在众人惊呼声中,竟以簪为笔,在飘带上龙飞凤舞地写起字来。

  随着最后一个旋转,飘带再次展开,上面赫然多了一行诗句:“蝶恋花间月,银簪画春风。”

  字迹清隽飘逸,让沈凌瑶心头一震,还未及细想,花魁娘子已将那银簪轻轻插回她发间,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留下一阵淡淡的梅香。

  “谢小姐。”

  花魁娘子微微欠身,绯色衣袖如流水般滑过桌面。

  沈凌瑶注意到她腕间有一粒朱砂小痣,形如落梅,分外惹眼。

  舞毕,满堂宾客如梦初醒,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金银锞子如雨点般掷向舞台,花魁娘子却只浅浅一笑,飘然退场。

  经过沈凌瑶身边时,她以袖掩唇,极轻地说了句话:“海棠无香,梅自有骨。”

  沈凌瑶浑身一僵。

  这句暗语……母亲当年也曾说过!

  她猛地起身想要追问,花魁娘子却已消失在帷幕之后,只余一缕梅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

  沈凌瑶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就被一个瘦高个小厮拦住了去路。

  “这位小姐,花魁娘子今日不见客。”

  “可是我……”

  她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求见。

  楼内喧嚣渐远,此处灯光昏暗,只余几盏描金灯笼在廊下轻轻摇晃。

  沈凌瑶犹豫再三,想起刚才那句暗语,一定是特意说给她听。

  于是,她继续恳求:“烦请通报一声,我真的有事要见她……”

  “哎哟,这位小姐。”小厮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她,“今日想单独见花魁娘子的公子小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人人都见,我家娘子岂不是要累坏了?

  沈凌瑶正欲再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回头玩去,只见十余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围在大厅东侧的报名处,正争先恐后地往一个鎏金托盘里扔银锭子。

  “那是做什么?”她不由问道。

  小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嗤笑一声:“那些人啊,都是想参加今日的四艺比试。只有琴棋书画四场全胜者,才能得花魁娘子亲自奉茶一个时辰。”

  他上下打量沈凌瑶,笑得有些不屑。

  “小姐若想一试,也得按规矩来。”

  沈凌瑶心头一动。

  她必须问清花魁那句“海棠无香,梅自有骨”的深意。

  这绝非巧合,很可能与母亲留下的秘密有关。

  “沈姐姐!”谢沉鸢风风火火地追了过来,赤红鬼的面具歪在一边,露出半张涨红的小脸。

  “你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

  苏婉柔和柳如萱也跟了过来,一个抱着沈凌瑶落下的披风,一个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芙蓉糕。

  “我要见花魁娘子。”沈凌瑶简短地说,从腰间荷包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厮,“报名费是多少?”

  小厮眼睛一亮,连忙接过银子:“一人十两,四艺皆比。小姐这边请!”

  “什么?沈姐姐你要参加比试?”谢沉鸢瞪大眼睛,“跟那群酸秀才比琴棋书画?”她突然咧嘴一笑,“有意思!给我也报个名!”

  “沉鸢!”苏婉柔轻呼,“这……这不合规矩吧?我们毕竟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谢沉鸢满不在乎地摆手,“我们刚才还打了擂台呢,再说了,戴着面具谁认得谁啊?”

  “嘿嘿,那花魁娘子跳得这样好,我也想近些瞧瞧嘛!”她转头看向柳如萱,“如萱,你说是不是?”

  柳如萱正望着二楼珠帘发呆,闻言猛地回神,鹅黄色面具下的脸颊泛起红晕:“我……我只是觉得她舞姿确实很美……”

  沈凌瑶看着三个妹妹各怀心思的模样,不禁莞尔:“怎么,只许那些男子争奇斗艳,我们女子就不能凑个热闹?”

  她故意压低声音。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那样的美人近看是什么模样?说话是什么声音?”

  三个姑娘面面相觑,面具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谢沉鸢第一个掏银子:“给我也报上!”

  苏婉柔犹豫片刻,也默默取出了绣花钱袋。

  柳如萱咬了咬唇,怯生生地说:“我也想参与,可我没带银子。”

  “我出了。”沈凌瑶慷慨解囊,“这些够了吗?”

  小厮一下收了四五十两,眉开眼笑地哪里还有刚才的傲慢。

  “够!够!四位小姐这边登记!”

  登记完毕,四人被引至西侧一处清雅小厅。

  厅内已坐了好几十人,幸好空间大,否则都要站不下了。

  不过,这里大多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见四个姑娘进来,都露出诧异神色。

  有人不屑冷哼,也有人好奇打量。

  “四位小姐当真要参加比试?”

  负责登记的白须老者捋了捋胡须,目光在沈凌瑶等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四艺比试自开设以来,尚无女子参与的先例。”

  谢沉鸢将手拍在案上,赤红鬼面具下的杏眼一瞪:“怎么?你们天香楼的规矩里写了不许女子参赛?”

  老者被这气势震得往后一仰,连忙摆手:“不不不,只是提醒四位,参赛者多是国子监生徒、翰林清贵……”

  “老丈多虑了。”沈凌瑶轻抚谢沉鸢肩头让她稍安勿躁,白色狐狸面具下的唇角微扬,“我们姐妹不过是想与诸位才子切磋一二,输赢无妨。”

  老者见劝不动,只得递上四块檀木号牌:“既如此,请四位抽签决定比试顺序与项目。”

  四人各抽一支竹签。

  沈凌瑶展开一看——“画·四”。

  柳如萱抽到“琴·二”。

  苏婉柔是“棋·三”。

  谢沉鸢则抽中了“书·一”。

  “第一场,书法比试!”厅东侧的小厮敲响铜锣,“请抽到书字的参赛者入席!”

  谢沉鸢回头冲三人眨眨眼:“看我的!”

  说罢大步流星走向中央摆放的书案。

  她一身火红骑装在众多宽袍大袖的男子中格外醒目,腰间软鞭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女子也来比书法?”

  “看那打扮像个武夫……”

  “怕不是来哗众取宠的,哈哈哈……”

  ……

  议论多是嘲笑,谢沉鸢却充耳不闻。

  她径自走到标着“七”号的案前站定。

  侍者奉上宣纸与笔墨,主判官高声宣布题目:“今日书法比试,请诸位以剑为题,自选诗词或原创皆可,限时一炷香。”

  闻言谢沉鸢微微一笑。

  这题目对她再合适不过。

  谢家世代将门,谢沉鸢虽不喜文墨,却从小被兄长逼着临摹各种兵书字帖,尤其擅长写与武事相关的字体。

  果然,她略一思索便提笔蘸墨。

  那运笔如使剑,起落间锋芒毕露。

  寻常女子写字讲究柔美婉转,她却将狼毫笔使得如枪似戟,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写到酣处,甚至左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鞭柄上,整个人如临战阵。

  “时间到!”

  十幅作品被悬挂起来供众人品评。

  谢沉鸢写的是祖传《剑诀》中的四句:“青光乍现雷霆怒,白虹贯日鬼神惊。三尺秋水尘不染,万丈豪情笔底生。”

  用的是介于行楷与魏碑之间的字体,刚劲有力,字字如出鞘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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