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老掌柜急忙后退,只见枯井之中,有一道身影如出鞘的剑光,飞跃而出,稳稳落在平地之上。

  少年一袭白衣,容貌俊秀非凡,松开叶弦歌的腰,朝老掌柜行一礼。

  “老掌柜,此番脱困,多谢援手,多有搅扰,就此别过。”白秋雨解下腰间钱袋,不容分说塞进掌柜手中,“一点心意,给伙计们压惊,可别推辞。”

  “这……这钱太多了,我不能收。”掌柜抬头,要退回钱袋,可白秋雨与弦歌已转身离去,显然是不给他推拒的机会。

  老掌柜抓紧钱袋,望着两人背影,急忙嘱咐道:“城中到处都是想抓你们的府兵与捕快,你们切记小心一点。”

  “晚辈明白。”

  白秋雨应声,与叶弦歌并肩走向后院深处,他要把那名刺客放了,毕竟对方也是受害者。

  老掌柜回头望着枯井,招呼伙计们再次把巨石压在枯井之上,而他打发走伙计,坐在一方石亭之中,仰望夜空。

  群星闪耀,孤月高悬。

  长街上,白秋雨俯身,利落地割断捆绑大汉的绳索。

  那人活动着手腕,难以置信地瞪着白秋雨。

  “你……你真放我走?不杀我?”大汉声音嘶哑,带着死里逃生的惶惑。

  “滚吧!我白秋雨不是杀人邪魔,城中的百姓与你一家大小都非我所杀!我会找出真凶澄清自己的清白。”

  大汉眼神剧烈挣扎,最终化作一丝复杂,狠狠啐了一口:“好!老子暂且信你!但愿你……真不是那丧尽天良的畜生!”

  他猛地转身,像受惊的野狗般,连滚带爬地冲进长街的黑暗里,生怕慢了一步,那冰冷的刀锋便会追魂索命。

  叶弦歌望着那仓皇逃窜的背影,柳眉微蹙:“哥,他方才那话,有几分可信?放他走,会不会……”

  白秋雨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将嘴贴近叶弦歌小巧的耳廓,交代了几句。

  叶弦歌明亮的眼眸闪烁几下,随即用力点头。

  “明白了,哥。那你呢?接下来……”

  白秋雨抬眼,目光穿透沉沉的夜幕,投向城西方向,那里仿佛盘踞着一头无形的巨兽。

  他苦笑一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了然:“若我所料不差……‘他’,应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你是说……他?!”叶弦歌瞬间领悟,俏脸一凛,再无半分犹豫,“哥,你千万当心!”

  她足尖一点,身法轻灵如燕,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大汉消失的方向疾掠而去。

  她自幼得观主亲授剑法,根基扎实,若非那日着了小三公子的迷,药道儿,断不会被擒。

  如今更在慕北辰的指点下,初步贯通了叶家祖传功法,正式踏入通玄境初阶的门槛,追踪一个寻常武者,绰绰有余。

  目送妹妹的身影融入夜色,白秋雨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沿着空旷的长街,不疾不徐地前行。

  走了半盏茶功夫,他倏然停步。

  前方,酒肆飞檐之上。

  一道孤绝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黑色剪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惨白的孤月,恰好悬停在他右肩之上,清冷的光辉勾勒出他挺拔而冷硬的轮廓。

  夜风呜咽,吹得袍袖猎猎作响,更添了几分肃杀与诡秘。

  白秋雨停下脚步,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仰头对着那屋檐上的身影,道:

  “哟,韩都监好雅兴!这三更半夜的,不回监府睡觉,倒跑人家屋顶上做起‘嘲风’来了?”白秋雨一笑,“莫非这沅州城的屋脊瓦片,比您那都监府的软榻还舒坦?还是说都监半夜三更寂寞了!”

  刷——

  玄褐身影自屋檐上飘落下来,长剑出鞘,刃尖抵在白秋雨咽喉处,寒气几乎要冻裂皮肤。

  “你小子嘴巴再臭,本都监就割了它喂狗。”韩牧司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白秋雨眼皮都没眨:“大人若要杀我,早在福来客栈就动手了,犯不着蹲屋顶吹冷风等我来。”

  韩牧司剑脊猛地一沉,抽在白秋雨胸口!

  “唔!”

  白秋雨被扇得踉跄后退,撞在墙上,喉间涌上腥甜。

  “这一下,是教你懂规矩。”韩牧司收剑回鞘,“沅州城的水,深到能淹死人,你若想多活几日,最好夹紧尾巴。”

  白秋雨捂着胸口站直,咳了两声:“大人深夜等我,总不是为了揍我一顿吧?”

  韩牧司盯着他,忽然道:“沅州城出了噬尸虫。”

  白秋雨瞳孔微缩。他在枯井中见过那虫的厉害,青铜鳞甲刀枪难入,绿色黏液能蚀穿砖石。

  “此虫专食修行者血肉,喜群居,一旦成规模,方圆百里皆成炼狱。”韩牧司的声音压得极低,“三日前城西乱葬岗已发现第一具被啃食的尸身,昨夜……又多了三具。”

  “我可以帮你查,可有什么好处?”白秋雨问道。

  “本都监饶你不死就是天大的好处,你难不成还贪得无厌!”韩牧司掐住白秋雨的脖颈,待后者脸色惨白,才松开手。

  “我想知道伪装我杀人的幕后真凶可与云家有关?云知意又是谁?”

  “本都监可没兴趣管这些闲事,我只能告诉你,云知意是云家家主的妹妹,一个可怜的女人。”

  韩牧司轻叹一声,转身便朝远处走去。

  一句话从夜色更深处传来——“自你杀了知府后,惊动了朝堂之上的那位爷,他下旨派天宪台的大人,专门擒拿你而来。”

  “天宪台!”

  白秋雨脸色骤变。那可是天子亲掌的利刃,其凶名赫赫,凡被盯上者鲜有善终!

  想不到知府被杀一事竟惊动那位爷,这是要拿他当儆猴的鸡宰了。

  必须在天宪台抵达前,揪出幕后黑手洗清污名,还要查清噬尸虫的来历……他揉着发疼的脖颈,啧了声:“一堆要命的麻烦,真当我是铁打的?!”

  感受着时间的紧迫,白秋雨朝叶弦歌离去的方向追去,可根据弦歌留下的线索,追了几座街并未发现丫头的踪迹。

  难不成丫头出事了!

  白秋雨停下脚步,升起一丝担忧,就在这时,凄厉的惨叫撕破寂静的夜空,如同一把利刃,刺在白秋雨的心中。

  有情况!

  白秋雨浑身一震,足尖点地,身形如箭般朝声音源头掠去!

  转过街角,腥甜的血气扑面而来。

  月光下,七八具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皆是精壮大汉,个个满脸酒气。

  他们脖颈处都有两个黑洞洞的血洞,鲜血早已流干,皮肤干瘪得像脱水的树皮。

  最可怖的是他们的眼睛圆睁着,瞳孔里映着破碎的灯笼影子,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致恐怖的东西,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一行血字歪歪扭扭地写在地上:“明日再杀十人——白秋雨。”

  “该死!”白秋雨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青砖应声碎裂。

  凶手显然是故意等他来,用这种方式把脏水泼得更狠,他俯身抹去血字,指尖触到地面时,却觉一阵刺骨的寒意。

  “是尸煞……”他低声自语。寻常杀人不会吸干血液,更不会留下这种阴寒。

  突然,身后传来破风之声,直取后心。

  白秋雨旋身避开剑光,五指成爪,掐住偷袭者的咽喉。

  咳咳……

  叶弦歌脸色惨白,拍打白秋雨的手臂,艰难地发出声,“哥……是我。”

  白秋雨慌忙松手,看着她脖颈上迅速浮现的红痕,又急又气:“你怎么偷袭我,我差点就把你掐死了。”

  “夜晚太黑了,我也是听见惨叫声追来的,以为影子是凶手,就想先下手为强。”弦歌揉着脖颈,嘟囔道,“哥你手劲也太大了,再重点我脖子就断了。”

  白秋雨脸色稍缓,目光扫过地上尸首,声音沉了几分:“凶手早跑了,地上留了字。”他指向那行血字,指尖又点了点死者颈间的洞,“这些人疑似是尸煞所为,鲜血被吸得一干二净。”

  “僵尸?!”弦歌瞬间躲到他身后,抓着他的衣角瑟瑟发抖,“那东西不是只在话本里有吗?怎么会真的出现?”

  突然刮起一阵夜风,弦歌被吓一跳,猛地一蹦,蹲在白秋雨的头顶上。

  “哥,有僵尸啊!”

  “僵尸你个鬼,”白秋雨被踩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就一只僵尸,还能比净尘道姑追着你打恐怖?要知道你现在是修行者,即便出现僵尸也该是它怕你!”

  弦歌从他肩头跳下,立刻又躲回背后,扯着衣角,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偷瞄四周。

  “那不一样!道姑是人,这、这可是僵尸啊!是话本小说中的鬼物呀!”

  周围阴森森的感觉让她头皮发麻,越想越怕。

  白秋雨抬头:“说正事。你追那汉子,可有线索?”

  “哥!”

  弦歌压低声音,带着点后怕又强作镇定,“那人果然有问题!他带着我绕了好多圈,差点跟丢!还好我机灵,最后跟到了一处偏僻的别院。”

  她语气带了丝小得意,“我看他溜进去了,怕打草惊蛇,赶紧回来找你。”

  “走,带我去那处别院看看!”

  白秋雨在弦歌的带领下,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别院外。

  门上写着“意园”二字,夜色中隐隐约约传来一股中药混杂着的血腥味。

  白秋雨瞥见院门上的血掌印,伸手一触,血迹未凝。

  指尖刚离开门板,门内忽然传来器物碎裂的轻响,混着女人压抑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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