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周轩伸出手,脸上亮起笑容,目光却在他脸上多停了半秒。

  周轩抬眼看了看她,伸手与她轻握一下。

  随即松开。

  “陈娜?”

  “对,是我。”

  她声音清亮,点头时发丝轻晃。

  “现在主要在首都活动。”

  “最早做主持,后来转演员,拍了几部古装剧和网大,不算红,但也一直在演。”

  语速快了些,但分寸拿捏得准,不张扬也不怯场。

  周轩心里有了底。

  这人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懂得怎么说话。

  陈娜顺手在周轩旁边坐下,翻开剧本,压低声音。

  “这片子虽然是临时题材,班底可不弱。”

  笔尖点着封面名字,一个一个往下划。

  “张朝辉演裴晏之,名伶被迫给敌寇唱戏,外柔内刚,典型的悲剧主角。”

  “我演春韭,采茶女,暗恋他多年,最后为他送命……”

  “戏份不多,情绪重,容易出彩。”

  “冯宗祥演我爹,老茶农,话少但有分量。”

  “宋星星演三条佐,日本特务,冷血阴毒。”

  说到这儿,声音忽然沉下去,几乎贴着周轩耳根。

  “周星星喜剧王,这次演汉奸县长。”

  会议室里的空气渐渐变了。

  谁也没再翻页。

  每个人的笑都挂在脸上,眼神却早已开始交锋。

  陈娜身子一侧,肩几乎挨上周轩。

  “宋星星啊……名字听着闪亮,人挺烦的。”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人站了起来。

  宋星星起身干脆,风衣下摆一扬,像黑鸟抖了翅膀。

  一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把刘海往后一拨,露出额头和一双眼睛。

  她嘴边带笑,可那弧度不像愉悦。

  “我觉得,这个本子还能再挖。”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去。

  有人皱眉。

  有人不动。

  只有冯宗祥掀了眼皮,语气平缓。

  “十几分钟短剧,主线清楚,敌寇逼名伶登台,他假意屈从,实则设局同归于尽。人物动机立得住,戏剧张力够足。”

  “你说再挖,往哪儿挖?还要加条感情线?”

  话落,屋里安静下来。

  宋星星咧了咧嘴,牙齿整齐,咬肌微微绷着。

  那一笑不暖,反而透出点狠劲。

  难怪有人背地叫她歪嘴龙王。

  宋星星慢悠悠开口。

  “老师说得对,故事是完整。”

  “可问题是,观众能感觉到那种窒息感吗?”

  “侵略者的践踏、压迫、羞辱,要是没铺够,裴晏之的牺牲凭什么让人动容?共情在哪?”

  她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纸上。

  “所以我建议,给三条佐加心理层次。”

  “比如审讯时的那种享受,他对文化的摧毁欲,甚至可以写他查裴晏之身世,一点点玩弄对方尊严。”

  “这样,对立更尖锐,表演也有纵深。”

  “嗐!”

  周星星突然拍腿站起来,手里水杯晃了晃。

  “哎哟我说宋小姐,你就说想多演几场不就得了,绕这么大弯儿干啥!”

  “不过呢,我不是反对!你有想法,挺好。”

  “冯老师说得也对。不如等导师来了再议?”

  “别争,都是为了作品,是吧?”

  说完,还夸张地做了个劝架的手势,边上两人笑出了声。

  张朝辉始终没动,双手交叠搁在膝上,嘴角挂着点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是主角,戏核,高潮全压他身上。

  这种综艺拼演技的地方,只要不出错,镜头自然跟着他走。

  何必卷进这些角色之间的拉扯?

  又没意义,也不体面。

  陈娜悄无声息地贴近周轩,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她就没停过,饭桌上抢着讲笑话,排练时非要改台词,连站起来的动作都像排练过。”

  “镜头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周轩没答,目光掠向宋星星。

  她低头翻着剧本,手指划过纸页,神情专注,像真的沉在戏里。

  可那背脊挺得太过笔直,肩线绷得一丝不苟。

  周轩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网上都说她厉害。”

  “一场哭戏能让人眼眶发热,一句怒斥能把对手压得喘不过气。”

  “演技是真有。”

  陈娜冷笑,眼神一暗。

  “但我烦的是这个人。眼里只有自己,哪管什么节奏、整体?”

  “剧是大家的,不是独角戏。”

  “资源就这么多,谁都能加戏,这戏还拍不拍了?”

  “导演最讨厌这种不知进退的。”

  周轩没接话,只是点头。

  他不反感有野心的人。

  这行里,没野心才可怕。

  但真正的本事,不只是抢光,还得知道什么时候该藏,什么时候该退。

  一味往前拱,迟早会被踢出局。

  他侧头看她:“最后怎么定?靠评委?”

  陈娜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七成专业分,三成观众票。”

  “现场投,再加上后期人气榜。说白了,有人缘也重要。”

  “那你呢?心里有数吗?”

  陈娜笑了笑,仰头把水喝完,瓶子捏扁,扔进桌角的袋子里。

  “还能怎么办?走到这儿,只能往下走。剩下的,听天吧。”

  话刚落,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一道光斜切进来。

  所有人安静下来。

  门口站着一个穿墨绿丝绒长裙的女人,缓步走入。

  脚步不急不缓。

  身后跟着个高个男人,灰西装,领带端正,嘴角挂着熟悉的笑。

  “余老师!周老师!”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吴大伟笑着抬手。

  “坐下坐下,别搞这一套。张导还没来,你们该聊继续聊。”

  又眨了下眼,“我又不是查岗的教导主任。”

  一阵笑声。

  这位影帝一向爱自嘲,一句话就把紧绷的气氛扯松了。

  可笑声未散,赵丽丽已走到前头。

  她一眼扫过全场,目光停在宋星星脸上,毫不掩饰地盯了几秒。

  那眼神不像提醒,更像警告。

  接着,赵丽丽慢慢看向其他人。

  最后落在陈娜身上,停留半瞬,又移开。

  陈娜已经站起身,嘴角扬着笑,手不自觉抚平裙摆。

  双手交叠,姿态乖顺。

  她刚要开口,赵丽丽却径直走了过去。

  风衣下摆轻轻拂过她的手臂。

  下一秒,赵丽丽已在周轩身旁落座,动作自然得像本来就是她的位置。

  周轩一愣,喉结动了一下。

  陈娜的笑容凝在脸上。

  她缓缓坐下,手指一点点收紧,指甲陷进裙布。

  没人看她,也没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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