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铁氏父子被关押之时,应天府,溧水县。

  县学明伦堂内,本该是朗朗读书声的午后,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

  县学教谕王守拙,一个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的老儒生,此刻却没了平日的儒雅从容。

  他端坐在主位,脸色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眼神复杂地看着堂下侍立的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材修长,穿着半旧的青色生员襕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十分干净。

  他微微垂着头,姿态恭敬,正是县学生员齐德。他身旁还站着溧水县的典史李茂,一个干练的中年吏员,此刻也显得有些拘谨。

  “齐德,”王教谕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却难掩其中的试探,“今日唤你前来,非为学业考校。实乃……实乃因那天幕异象,震动朝野。”

  他顿了顿,目光紧盯着齐德低垂的脸,似乎想从那平静的面容上看出些什么:“天幕所示,未来建文朝中,有一大臣名唤齐泰,力主削藩,乃……乃燕王起兵靖难之由头之一。”

  王教谕说到“靖难之由头”时,声音明显低沉下去,带着忌讳。

  典史李茂适时接口,语气公事公办:“齐德,你乃本县生员,身家清白。此番询问,亦是上峰之意,非为定罪,只为……排查。你且如实答来,你之宗族、近亲、乃至远近同窗好友之中,可有名为‘齐泰’者?”

  堂内一片寂静。齐德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态,眼观鼻,鼻观心。他放在身侧的手,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

  “回教谕,回典史大人。”齐德的声音响起,清朗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学生家中,祖籍溧水三代,父祖名讳、兄弟名册,县衙户房皆有存档可查。确无一人名唤‘齐泰’。学生交往之同窗、师长,名录亦在学册之中,经学生回忆,亦无此名者。”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态度恭谨。

  王教谕闻言,紧绷的神色明显松弛了几分。是啊,齐姓乃是大姓,遍布天下。溧水齐家也算本地小有名气的耕读之家,几代人都安分守己。

  眼前这个齐德,学业中上,为人谦和,怎么看都不像未来那个搅动天下风云、力主削藩的“齐泰”。况且,名字都对不上!天幕上的叫齐泰,他叫齐德。

  “嗯,本官也知你素来勤勉恭谨。”王教谕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安抚,“此事干系甚大,不得不问。你既言明,本官自会据实上报。你且安心读书,莫要被这些外事扰了心绪。”

  “学生谨遵教谕教诲。”齐德深深一揖,姿态无可挑剔。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睑之下,无人能窥见那急速翻涌的心潮。

  削藩!天幕上那“齐泰”削藩的提议,如同投入他心湖的一块巨石!

  朱棣起兵靖难,在他心中,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

  未来的“齐泰”所为,在他看来,正是维护社稷纲常的正道!

  这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热。

  只是,这念头太过大逆不道,在洪武十三年,在朱元璋的雷霆手段之下,他只能死死按捺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泄露分毫。

  告密?那更是无稽之谈!他齐德,岂是那等卖友求荣、出卖同道的小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西布政使司,袁州府分宜县。

  一处略显清贫但收拾得十分整洁的小院内,气氛同样凝重。

  院中石桌旁,坐着三人。主位是分宜县教谕周正,一个严肃刻板的老夫子。他下首是分宜县衙的主簿钱有禄。

  而被“请”来问话的,则是一个年约三十、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和尚未被生活磨平的锐气的青衫书生——黄湜,黄子澄。

  与前番溧水的温和盘问不同,此间的气氛明显紧张许多。教谕周正眉头紧锁,主簿钱有禄更是板着脸,目光锐利如刀,反复审视着眼前这个虽无功名在身(举人身份,但未中进士),却已在本地颇有文名的黄湜。

  “黄湜,黄子澄。”钱主簿的声音带着官腔特有的冷硬,他刻意加重了“子澄”二字,“天幕所示,未来建文朝中,有重臣名唤‘黄子澄’,亦为削藩主谋!其名其字,与你……何其相符!”

  周教谕在一旁补充,语气带着劝诫:“黄生,非是本县为难于你。只是天幕昭昭,名讳相符,年岁……亦大致相当。此等干系,非同小可。朝廷旨意虽未明发,然地方亦有守土安民、查访可疑之责。你需据实以告,若有隐情,及早言明方为上策。”

  黄湜(黄子澄)坐在石凳上,背脊挺得笔直。面对地方官吏的咄咄逼人,他脸上并无太多惧色,反而隐隐透着一股被冒犯的愠怒和不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

  “教谕大人,主簿大人。学生姓黄名湜,字子澄,此乃家父所赐,县学、府学册籍皆有记载,可随时查验。学生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尚未得登天子堂,更遑论位列朝班,参议国政?未来之事,虚无缥缈,岂能因一字之同,便疑我黄湜有祸乱朝廷之能?”

  他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读书人的傲气,“至于削藩……此乃军国大事,岂是我等未入流之身可妄议?学生只知恪守本分,精研圣贤之道,以待秋闱。”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点明了自己“尚未中进士”的现实,也巧妙避开了对削藩的直接评价,只强调自己无权妄议。

  钱主簿和周教谕对视一眼,都有些棘手。黄湜是举人身份,有功名在身,按律不得轻易折辱拘押。且他说的也是实情,仅凭一个“字”与天幕中人相同,确实难以定罪。更重要的是,圣旨未下,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钱主簿沉吟片刻,脸色依旧冷硬:“黄生所言,不无道理。然兹事体大,不可不察。在朝廷明旨下达之前,你需谨守门户,无令不得擅离分宜县境!若有差池,唯你是问!来人,记档!”

  他身后一名书吏立刻上前,在簿册上工整地写下:黄湜,字子澄,分宜县生员(举人),因名讳与天幕所示建文朝臣黄子澄相符,着令不得离境,听候发落。

  书吏写完,将簿册呈给钱主簿过目。钱主簿冷冷地扫了黄湜一眼:“好自为之!”说罢,与周教谕一同起身,带着随从吏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

  院门被“哐当”一声带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小院内只剩下黄湜(黄子澄)一人。

  方才面对官吏时的镇定和傲气瞬间消散,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显是憋着一股郁气。

  他快步走到院墙边,抬头望向那依旧悬于苍穹、映照着未来战火纷飞的天幕。

  画面恰好闪过白沟河朝廷大军帅旗倒下的片段,一个身着华丽甲胄、却显得志大才疏的将领身影一闪而过——李景隆!

  看到此人,黄湜(黄子澄)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和强烈的悔恨瞬间冲垮了理智!他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个自己,在朝堂上力荐此人为帅,最终导致大军溃败、江山倾覆的可怕景象!

  “李!景!隆!”黄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鄙夷,“匹夫!竖子!误国奸贼!!”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粗糙的土墙上,震得墙皮簌簌落下,指关节瞬间通红破皮,却浑然不觉痛楚。

  “若苍天有眼,真让我黄子澄得入中枢,执掌权柄……”

  他仰头望着天幕,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时空,刺向那个未来误国的自己,“我必不会再犯那等蠢不可及之错!什么勋贵之后!什么将门虎子!皆是虚妄!李景隆此人,分明就是燕逆安插在我朝廷的奸细!是断送我大明江山的祸首!”

  胸中激荡的情绪难以平复,黄湜(黄子澄)深吸几口带着凉意的秋风,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他走回石桌旁,看着桌面上方才主簿书吏留下的墨迹未干的记录——“黄湜,字子澄”。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子澄”二字上。渐渐地,那眼中的怒火与悔恨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坚定。

  他缓缓坐下,拿起桌上未干的毛笔,饱蘸浓墨,在记录簿册的空白处,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并非自己的名字,而是两个重逾千斤、凝聚了他此刻全部信念与野望的字: 削藩!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仿佛要将这未竟的志向,烙印进这洪武十三年的秋风里,更烙印进自己炽热的胸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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