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勋贵们或兴奋、或算计、或心惊的低语,如同潮水般在汉白玉地面上流淌。

  魏国公徐达却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独自矗立在靠近金水桥的石栏旁。

  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那双曾洞察过无数战场风云的眼睛,此刻却紧紧地、死死地锁在天幕之上,仿佛要将那光幕中投射出的景象刻进灵魂深处。

  光幕里,是他的女婿,燕王朱棣。那个曾经在北平王府意气风发的年轻藩王,此刻却深陷于建文四年的绝境。

  酷暑、败仗、军心离散……朱棣站在土坡上,身影在灼热扭曲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模糊,但那紧绷的下颌线,那眼中强行压制的怒火和更深处的疲惫与孤注一掷,徐达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困兽犹斗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在徐达心头,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搭在冰凉汉白玉栏杆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个温和而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看透世事沧桑的感慨,在他身侧响起:

  “魏国公,您看那天幕所指……灵璧。”

  徐达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韩国公李善长缓缓走到他身侧,同样抬头望着天幕上那片标注着“灵璧”字样的、被战火和暑气笼罩的焦灼土地。

  李善长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仿佛在勾勒着无形的山川河流。

  “真是天意弄人,巧合得令人心惊啊。”李善长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徐达诉说一段尘封的、浸透血泪的历史,“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兵败如山倒,被高祖皇帝合围于垓下……十面埋伏,四面楚歌……那英雄末路之地……”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极其悠远,仿佛穿透了天幕,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去。

  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和宿命般的寒意:

  “——正是此地,灵璧。”

  “垓下……”徐达的喉咙里终于滚出两个沙哑的音节。

  他搭在栏杆上的手,猛地攥紧!冰冷的汉白玉触感瞬间被掌心的灼热所取代。

  天幕上,女婿朱棣困守灵璧,兵疲将乏,军心涣散;而李善长口中,千年前,同样是在这片土地上,不可一世的楚霸王被十面埋伏,最终走向乌江自刎的末路!

  英雄末路……与龙兴之地!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意象,如同冰与火,在李善长轻描淡写的点破下,狠狠地、残酷地撞击在一起!

  ---

  北平城。靠近燕王府西侧,一处寻常武官宅院的后院。

  十岁的朱能,正有模有样地挥舞着一杆比他高出不少的白蜡木杆红缨枪。

  枪法是他爹朱亮——燕山左卫副千户——手把手教的,一招一式,都带着军中武艺特有的干脆利落和杀气。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小脸憋得通红,眼神却异常专注,嘴里还“嗬!嗬!”地给自己配着音。

  突然,头顶的天空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那巨大的天幕再次展开!

  朱能下意识地停下动作,仰起小脸,好奇地望向那神奇的光幕。

  光幕中,金戈铁马,硝烟弥漫,正是建文四年那酷热绝望的战场。当那个魁梧悍勇的将军撕开衣襟,发出那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时,朱能浑身猛地一颤!

  “朱能愿随殿下渡河!直趋应天!”

  那声音,那名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十岁孩童的心坎上!

  朱能手中的红缨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

  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滚烫灼热的气流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天幕上那个顶天立地、在绝境中力挽狂澜、被无数勋贵赞许议论着未来国公之位的猛将……叫朱能!和他一模一样的名字!

  是他!未来的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和憧憬瞬间淹没了小小的朱能。他仿佛看到自己身穿那身威武的铠甲,站在燕王身侧,在万众瞩目之下发出同样震天的怒吼!

  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令人血脉贲张!他激动得小脸通红,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那光幕之中,成为那个顶天立地的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出现了自己的脑子中:他爹朱亮不过是个副千户吧?按规矩,朱能要从军就得袭他爹的职才能进燕王护卫……

  “袭职”!

  这几个字,如同兜头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将朱能浑身滚烫的热血瞬间浇灭!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红晕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苍白。

  袭职……袭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爹……死了!

  只有他爹死了,他这个儿子才能“袭职”,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燕王护卫,才能……走上那条通往天幕上那个辉煌“朱能”的道路!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朱能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扭头,望向正房方向。他爹朱亮,那个总是板着脸、但会手把手教他枪法、会在晚上偷偷给他带蜜饯的爹……那张熟悉而威严的面孔此刻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负罪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刚才竟然在憧憬……憧憬着爹死掉?!

  “不……不是的!”朱能猛地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小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刚才那冲天而起的豪情壮志,此刻被这冰冷的现实和巨大的伦理重负砸得粉碎。

  他不再看天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自己”,而是死死盯着地上那杆掉落的红缨枪。那枪头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猛地转身,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屋里,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床上,用薄被死死蒙住了头,小小的身体在被子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天幕的光辉透过窗棂,在他床边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斑。未来国公的荣耀,与此刻对父亲安危的恐惧,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将这个十岁孩童的心撕裂开来。

  --

  薄被下,十岁的朱能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兽。屋外天幕的光透过窗纸,在屋内投下朦胧的、变幻的光影。

  他紧紧闭着眼,但那震天的吼声——“汉高祖十战九不胜!”“朱能愿为殿下先驱!”——却如同魔音,一遍遍在他小小的脑海里回响,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国公!擎天保驾第一功!

  他仿佛看到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华美的国公蟒袍,万众欢呼簇拥……那是何等光耀门楣的景象!

  可紧接着,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就会无情地碾碎这幻梦:

  “袭职……袭你爹的职……”

  爹那张总是板着、却会在无人时对他露出温和笑容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

  爹粗糙的大手拍在他肩膀上的感觉,爹教他枪法时严厉又隐含期待的眼神……一股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朱能的心脏,比练枪时不小心摔一跤疼得多!袭职……那意味着爹不在了!他要用爹的命,才能换来那身国公蟒袍?

  “不!我不要!”朱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小拳头死死攥着被角,指节发白。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小脸上满是挣扎的痛苦。他不要爹死!他宁愿永远当这个副千户的儿子,宁愿一辈子在这小院里练枪!

  他跳下床,赤着脚跑到小小的祠堂里。昏暗的油灯下,供桌上只有祖父一个简陋的牌位(祖父只是个普通农民)。他对着牌位跪下,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

  “祖宗在上……我……我不要当国公了……我只要爹活着……好好的活着……求求你们了……”

  他磕了个头,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久久不愿起来。那杆掉在院子里的红缨枪,孤零零地躺在尘土中,枪缨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是在无声地召唤,又像是在叹息。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熟悉的、略带疲惫的询问:

  “能儿?大白天躲屋里作甚?枪怎么扔地上了?”

  是父亲朱亮下值回来了!

  朱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抹了一把脸,想把泪痕擦掉,又下意识地想把地上的红缨枪踢到供桌下面藏起来——仿佛那是什么会带来不祥的东西。

  他小小的脸上,交织着对父亲的孺慕、深埋的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杆枪所代表的力量之路的……本能向往。

  天幕的光,或许并未直接照亮这平凡的院落。

  但那颗被“未来”之名骤然点燃、又被残酷现实和伦理重负狠狠灼伤的心,在十岁朱能的胸膛里,正经历着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暴。

  国公之路的起点,竟以父亲的性命为祭?这个两难的拷问,如同一道冰冷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稚嫩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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