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瘴气没熏死老子,长安城的朱门酒肉倒快把老子熏晕了!

  含元殿的龙椅冰凉,硌得老子贩盐时摔断过的尾椎骨生疼。底下跪着的,有跟着老子从冤句盐碱滩杀出来的老兄弟,也有昨天还穿着李唐官袍、今天就把“大齐”喊得震天响的墙头草。赵大那夯货,穿着抢来的紫袍,活像只偷了袈裟的熊瞎子,咧着大嘴傻乐。

  老子知道,这帮人心里想啥。想金银?想女人?想封侯拜相?想!老子也想!可老子更知道,屁股底下这龙椅,是用潼关十几万条人命垫起来的!是老子用那把崩了口的刀,一刀一刀从李唐狗皇帝屁股底下撬出来的!

  长安?呵,这城里的脂粉香混着血腥味,甜得发腻,腻得让人想吐!狗皇帝跑了,可这城里的蛆虫还在!老子的大齐,就从今天开始!老子倒要看看,是这长安的规矩硬,还是老子的刀硬!

  广明元年(公元880年)的秋风,裹挟着岭南残留的湿热和中原大地的萧杀,吹拂着洛阳城外连绵的营帐。冲天大将军的纛旗猎猎作响,旗面上那狂放狰狞的“冲天”二字,历经血火风霜,颜色愈发暗沉,如同凝固的紫血。

  我站在营盘边缘一处高坡上,眺望着洛阳城头那面残破却依旧顽固飘扬的李唐龙旗。脚下的泥土,还残留着不久前的血腥气。洛阳,这座东都,在我们狂飙突进的兵锋下,只象征性地抵抗了几天,便被汹涌的义军怒潮淹没。城破之时,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公贵胄、富商巨贾,如同被捣了窝的蛆虫,哭喊着、哀嚎着,将无数珍宝和瑟瑟发抖的妻女推到阵前,只求换得一线生机。

  “将军,城内府库已清点完毕!金银钱帛堆积如山!粮秣足够大军半年之用!还有…还有数不清的美人…”赵大快步走来,身上崭新的明光铠在秋阳下闪着刺眼的光,那是攻破河阳时从一名唐军将领身上剥下来的,穿在他这盐枭出身的莽汉身上,显得格外不伦不类。他脸上带着攻城掠地后的亢奋和毫不掩饰的贪婪,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我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洛阳城头。空气中,除了血腥和尘土,还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那是从被焚毁的贵族园林里飘来的名贵香料焚烧的气息,混合着城中尚未散尽的脂粉气。这股味道,让我胃里一阵翻涌,比岭南的瘴气更令人作呕。

  “美人?”我冷笑一声,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是那些被推出来挡刀的官家小姐?还是那些吓得尿裤子的富商小妾?”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刀,剐在赵大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上,“赵大!你他娘的忘了冤句城外风雪里磕头讨饭的王家丫头了?!忘了死在颍水河滩、连口饱饭都没吃上的兄弟了?!”

  赵大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涨红的脸迅速褪色,变得有些讪讪:“将军…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我踏前一步,逼视着他,胸中那股积压的戾气几乎要破腔而出,“看看你这身狗皮!穿上两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忘了我们为什么反了?!忘了仙芝兄是怎么死在黄梅烂泥塘里的了?!李唐的官袍香是吧?长安城里的女人软是吧?啊?!”

  我的吼声在秋风中传得很远,附近忙碌的士卒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望过来。赵大羞愧地低下头,嗫嚅着不敢再言。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这股甜腻的、腐朽的、属于李唐都城的气息,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肺腑,唤醒的不仅是仇恨,还有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东西——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和荒谬感。打下了洛阳,抢了金山银山,睡了那些哭哭啼啼的官家小姐…然后呢?像王仙芝一样,被一纸空头诏书诓去砍了脑袋?或者…像那些被我砍了脑袋的狗官一样,醉生梦死,直到下一把刀砍下来?

  不!老子不是王仙芝!老子要的不是招安!老子要的是…是那金銮殿上的龙椅!是那把狗皇帝坐热了的椅子!老子要坐上去!亲口告诉天下人,这乾坤,老子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毁灭欲与创造欲的狂暴冲动,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轰然冲垮了所有疑虑!我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跟随我多年、刃口崩卷如同锯齿的横刀!刀身反射着秋阳,寒光刺目!

  “赵大!”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刀尖猛地指向西方——那巍峨秦岭之后的方向!

  “洛阳算什么?!金山银山算什么?!女人算什么?!” 我狂吼着,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人心头发颤,“老子要的是长安!是那狗皇帝的金銮殿!是那把龙椅!”

  刀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最终死死定格在视野尽头那片连绵起伏、如同巨龙脊背般的巨大阴影——潼关!

  “看见了吗?!潼关!李唐最后一道狗门栓!砸碎它!长安就在眼前!狗皇帝的脑袋,就在眼前!” 我的吼声在秋风中激荡,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蛊惑力,“告诉兄弟们!把洛阳城里的金山银山!把抢来的绫罗绸缎!把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都给老子扔了!轻装!轻装!只带兵器!只带口粮!”

  我猛地将刀收回,狠狠插回刀鞘,发出“锵”的一声厉响!目光扫过赵大,扫过闻声聚拢过来的将领和士卒,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老子不要你们背这些累赘!老子要你们留着力气!留着刀子!跟着老子,杀过潼关!杀进长安!等坐上了那龙椅!长安城里的金山银山,都是你们的!大明宫里的女人,随你们挑!老子黄巢,对天起誓!破长安之日,三日不封刀!让兄弟们痛快个够!”

  “轰——!”

  如同在滚油中投入烧红的铁块!短暂的死寂后,整个营盘彻底沸腾了!所有的疲惫、所有的贪婪、所有的迷茫,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充满血腥和生物初始欲望的终极许诺彻底点燃!那是压抑了太久、在死亡边缘挣扎了太久的野兽,看到了最丰美猎物的疯狂!

  “杀过潼关!杀进长安!”

  “三日不封刀!抢钱!抢女人!”

  “跟着冲天大将军!坐龙椅!分天下!”

  狂热的吼声如同海啸,席卷了整个营地,直冲云霄!士卒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红光,他们疯狂地扔掉身上多余的包袱,撕扯着抢来的华服,只留下兵器,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狼群,躁动不安地喘息着!

  广明元年九月,冲天大将军黄巢,尽弃东都洛阳之浮财,率精兵十五万,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毁灭洪流,带着焚城灭国的冲天戾气,直扑大唐王朝最后的天险命门——潼关!

  潼关。

  当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关城轮廓,终于穿透深秋的薄雾,清晰地撞入眼帘时,饶是身经百战、心如铁石的我,胸中也涌起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它雄踞于秦岭余脉与滔滔黄河的夹角之间。两侧是刀劈斧削般的千仞绝壁,猿猴难攀。正面,是依山势修筑的、高达数丈的厚重城墙,墙体黝黑,布满了历代兵燹留下的斑驳痕迹,如同巨兽身上愈合的伤疤。城墙之上,箭楼林立,垛口如齿。一条狭窄得仅容数骑并行的官道,如同巨兽口中的食道,蜿蜒着通向关内。而关城之后,便是奔腾咆哮、浊浪排空的黄河!巨大的水声如同闷雷,日夜不息,更添这雄关的肃杀与险恶!

  关城之上,李唐的龙旗依旧在秋风中招展。但旗色暗淡,透着一种末路的颓丧。城头人影憧憧,刀枪的反光在秋阳下星星点点,如同巨兽鳞甲上的寒芒。一股混杂着铁锈、汗臭、粪便和紧张气息的味道,顺着风隐隐飘来。

  “龟儿子…这…这他娘的是给人打的?”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大,此刻也倒抽了一口凉气,望着那扼住咽喉的险关,声音有些发干。

  我勒住马,眯起眼睛,如同鹰隼般仔细打量着这座天下第一关。潼关!多少英雄豪杰在此折戟沉沙!多少王朝兴衰在此一锤定音!今日,我黄巢,要踏着它的尸骨,叩开长安的大门!

  “传令!前军止步!离关五里,依山扎营!”我沉声下令,声音在黄河的咆哮声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狂热的许诺可以点燃士气,但攻破此等雄关,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酷和精准的算计!

  “将军…不直接冲?”一个急于立功的年轻将领疑惑道。

  “冲?”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扫过关城上那些隐约可见的守军身影,“拿兄弟们的脑袋去填那狗洞?老子没那么蠢!” 我指着关前那狭窄的、被两侧山壁挤压得如同咽喉的官道,“看见没?那就是个绞肉机!张承范(潼关守将)那老狗,巴不得我们一头撞上去!”

  接下来的日子,潼关之下,成了意志与耐力的角斗场。

  我严令各部,深沟高垒,扎下坚固营盘。每日派出小股精锐,轮番到关前挑战。辱骂、叫阵、射入关内的箭矢上绑着各种污言秽语和劝降的檄文。巨大的战鼓日夜擂响,震得山鸣谷应,搅得守军不得安宁。

  “黄巢逆贼!缩头乌龟!有种来攻啊!”

  “张承范老匹夫!你老婆在长安给田令孜那阉狗暖被窝呢!你还在这给他卖命?!”

  “关上的兄弟们!扔了刀枪!开了关门!大将军带你们进长安享福!三日不封刀!金银女人随便抢!”

  各种粗鄙不堪、极尽羞辱之能事的叫骂,由那些嗓门奇大的士卒轮番吼出,在狭窄的山谷间回荡,清晰地传入关城。城上的守军起初还回骂,射箭反击,后来渐渐沉默,只有那龙旗在越来越冷的秋风中,无力地飘荡。

  赵大对这种“光打雷不下雨”的战术很不耐烦,几次请战:“将军!磨叽什么!让老子带人冲一次!死了算逑!”

  “闭嘴!”我冷冷地打断他,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关城,“冲?冲上去送死?老子要的是潼关!不是兄弟们的尸首堆成的土坡!” 我拿起案上探子拼死送回的情报,“看见没?张承范那老狗,狡猾得很!关内粮草不足,兵员多是临时拼凑的市井之徒和神策军老爷兵!他撑不了多久!他在等!等关内的援军!等我们急躁!等我们自己撞上他的刀口!”

  我猛地将情报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老子偏不让他如意!耗!给老子耗死他!耗到他军心涣散!耗到他粮尽援绝!耗到他关门自己打开!”

  深秋的寒风越来越凛冽,如同刀子般刮过潼关内外。义军营中,篝火日夜不熄,士卒们裹着抢来的毛皮,围着火堆咒骂着寒冷的天气和龟缩不出的守军,但士气并未低落,那“三日不封刀”的许诺,如同最炽热的毒药,灼烧着他们的神经。

  而关城之上,死寂的气氛越来越浓。每日的炊烟日渐稀少。叫骂声已经无法激起任何回应。偶尔有冻僵的尸体被从城头扔下,落入黄河的浊浪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时机,快到了!

  十一月初,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席卷了潼关。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寒风呼啸,如同鬼哭。黄河的咆哮声也被风雪掩盖。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通红。我披着一件厚重的熊皮大氅,盯着摇曳的烛火,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木案。案上,是最后一份探报:长安方向,派来了一支由宦官头子田令孜的兄长、神策军将军田令孜统领的援军,押送着最后一批粮秣,已至潼关以西数十里的灵宝!风雪阻路,行进缓慢!

  “将军!风雪太大!这时候攻城…”赵大看着帐外肆虐的风雪,有些迟疑。

  “攻城?”我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暴射,如同伺机已久的凶兽,“谁说老子要攻城?” 我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指着地图上潼关侧后、黄河岸边一处极其隐蔽、名为“禁沟”的峡谷。

  “禁沟?”赵大凑过来,一脸茫然,“这…这地方不是绝路吗?全是悬崖峭壁,下面就是黄河急流…”

  “绝路?”我冷笑一声,猛地站起身,熊皮大氅带起一股寒风,“老子当年在黄河滩涂贩私盐,什么悬崖峭壁没爬过?什么急流险滩没闯过?张承范那老狗,还有田令孜那个阉货的草包哥哥,都以为这大雪封山,老子只能干瞪眼!都以为这禁沟是飞鸟难渡的天堑!”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老子偏要飞渡!偏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赵大!”

  “在!”赵大被我眼中的凶光激得浑身一凛。

  “立刻!挑选军中所有攀爬好手!尤其是我冤句老家跟着贩过私盐、熟悉水性的老兄弟!凑足三千死士!要快!要精!” 我的命令如同连珠炮,“给他们每人三日的干粮!准备绳索!铁钩!短刀!不要铠甲!轻装!今夜子时,给老子从禁沟下去!攀悬崖!渡黄河!绕到潼关背后!给老子烧了田令孜那草包押送的粮车!断了张承范最后的念想!然后,给老子在潼关背后,插上‘冲天’旗!点火为号!”

  “风雪夜…攀禁沟…渡黄河…”赵大倒吸一口凉气,饶是他胆大包天,也被这近乎自杀的命令惊呆了。

  “怎么?怕了?”我逼近一步,目光如同两柄冰锥,刺入他的眼底,“想想死在黄梅的仙芝兄!想想死在颍水的兄弟!想想长安城里等着我们的金山银山!想想那三日不封刀的痛快!这点风雪,这点悬崖,算个屁!告诉兄弟们,活下来的,老子让他进长安城第一个挑!挑最大的宅子!挑最美的女人!”

  “干了!”赵大眼中的恐惧瞬间被贪婪和凶悍取代,猛地一抱拳,脸上横肉跳动,“老子亲自带队!”

  子夜。风雪更急。

  禁沟如同大地上一道深不见底的狰狞伤口。两侧峭壁如削,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在狂风的呼啸中,显得更加阴森可怖。脚下,是汹涌奔腾的黄河,浊浪拍打着冰冷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三千死士,如同三千条贴着岩壁移动的壁虎,在狂风暴雪和震耳欲聋的水声中,悄无声息地向下攀爬。绳索在冻僵的手中摩擦,铁钩在冰雪覆盖的岩缝中艰难寻找着力点。不时有人失手,惨叫着坠入下方翻滚的浊浪,瞬间被吞噬,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无人回头,无人哀悼,只有更加沉默而疯狂的攀爬。

  我站在沟顶,裹紧熊皮大氅,风雪几乎将我淹没。目光死死盯着下方黑暗中那些渺小却顽强移动的身影,胸中的心脏如同战鼓般擂动!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这三千条命,是我砸向潼关的第一记重锤!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我几乎要被冻僵时,对岸!潼关以西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光,如同鬼火般,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风雪夜幕,闪烁了几下!

  信号!成了!

  “赵大得手了!”我身边的亲兵发出压抑的欢呼。

  一股滚烫的血液瞬间冲上我的顶门!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煎熬,在这一刻化作了焚天的战意!我猛地拔出那柄卷刃的横刀,刀锋在风雪中反射着惨白的光!翻身上马,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裂夜空的咆哮:

  “全军——!点火把!擂战鼓!给老子——攻——城——!”

  “咚!咚!咚!咚!咚——!”

  早已准备就绪的数百面牛皮大鼓,在同一瞬间被疯狂擂响!沉闷而恐怖的声浪,如同大地的心跳,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呼啸和黄河的咆哮!震得整个潼关山谷都在颤抖!

  无数火把在同一时间被点燃!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将潼关城下照得亮如白昼!将漫天飞舞的雪花映成一片诡异的猩红!

  “杀——!杀过潼关!杀进长安!”

  “三日不封刀!抢钱!抢女人!”

  “冲天大将军万岁!”

  积蓄了数月的狂暴杀意,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十五万义军,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发出震碎寰宇的怒吼,踏着被火光照亮的、铺满积雪的死亡通道,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潼关城门!

  关城之上,瞬间大乱!

  突如其来的、来自背后的火光信号(粮草被焚)!正面这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恐怖攻势!震耳欲聋的战鼓和排山倒海的喊杀!彻底击垮了早已在饥寒和恐惧中煎熬多日的守军意志!

  “背后有贼兵!”

  “粮车被烧了!”

  “顶不住了!逃命啊!”

  哭喊声、惊叫声、兵刃坠地的声音在城头炸开!龙旗被慌乱的人群扯倒!守将张承范声嘶力竭的呵斥瞬间被淹没!本就军心涣散的神策军老爷兵和市井之徒,如同炸窝的马蜂,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地沿着狭窄的关内通道,疯狂向西逃窜!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巨大的、包着铁皮的城门,在义军疯狂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轰然向内倒塌!碎裂的木屑和铁皮四处飞溅!

  “城门破了——!”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直冲云霄!

  “冲进去!杀光!一个不留!” 我纵马冲在最前,卷刃的横刀狠狠劈飞一个挡路的守军头颅!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脸上,混合着冰冷的雪水,带来一种异样的灼热感!

  杀戮!彻底的杀戮!在狭窄的关城内展开!抵抗微弱得可怜。溃兵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汹涌而入的义军浪潮淹没、撕碎!鲜血染红了积雪,染红了墙壁,汇成小溪,流入奔腾的黄河!潼关,这座庇护了大唐王朝近三百年的天险雄关,在这一夜,化作了真正的人间炼狱!用十几万守军和溃兵的血肉,为冲天大将军的霸业,铺就了最后一段通往龙椅的血色阶梯!

  风雪依旧在呼啸,却再也掩盖不住这冲天的血腥与胜利的狂嚎!

  广明元年十二月五日,清晨。风雪初歇。

  长安城东的春明门,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一个迟暮的巨人,沉默地矗立着。城头上,象征着李唐皇权的龙旗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一些残破的布条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动。城门洞开,门轴断裂,巨大的门板歪斜地倒在一边,上面布满了刀砍斧劈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如同被巨兽撕咬过的伤口。

  我勒马伫立在春明门外。身后,是如同黑色潮水般沉默肃立的义军精锐。赵大、刘瘸子等老兄弟护卫左右,人人血染征袍,眼中却燃烧着狂喜和一种近乎虚幻的迷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还有一种奇异的、属于这座千年帝都的、沉淀了太多繁华与腐朽的复杂气息。

  没有欢呼,没有喧嚣。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寂静笼罩着所有人。我们…真的…杀进长安了?这传说中遍地黄金、美女如云的帝王之都,这狗皇帝的老巢,就这么…洞开了?

  一个穿着破烂绿袍、帽歪带斜的干瘪老头,被两个义军士卒粗暴地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跑到我的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泞里,磕头如捣蒜:

  “降…降官金吾卫大将军张直方…叩…叩见冲天大将军!天…天命所归!长安…长安军民…恭…恭迎王师!城…城门已开…请…请大将军入城…安…安民…”

  张直方?这名字有点耳熟。哦,想起来了,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墙头草,靠巴结田令孜那阉狗爬上去的废物。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花白头发上沾着的泥污和雪粒,看着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快意,交织着涌上心头。曾几何时,这样的狗官,一个眼神就能让我这样的私盐贩子家破人亡。如今,他却像条癞皮狗一样,跪在我的马蹄前摇尾乞怜。

  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那只手,布满老茧和伤疤,沾着不知是谁的、已经凝固发黑的血污。

  随着我的手势,身后那面巨大的、沾满血污泥泞和风霜的“冲天”血旗,被两名魁梧的旗手奋力举起!旗面在寒冷的晨风中猛地展开!那狂放狰狞的“冲天”二字,如同两条浴血重生的孽龙,在长安城破败的城门楼前,第一次张开了它们的獠牙!

  “入——城——!” 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冻土上,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马蹄声起。踏过断裂的门板,踏过散落的箭矢和破碎的甲片,踏过早已被无数双脚踩踏得污秽不堪的御道…我,黄巢,一个冤句盐贩子,一个被长安放榜羞辱过的落第书生,一个被逼抗争的“逆贼”,在身后万千道狂热目光的注视下,第一个踏入了这座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城池——长安!

  眼前的景象,却让我胸中那股胜利的狂热瞬间冷却了几分。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一片狼藉。散落的箱笼、破碎的瓷器、被践踏的丝绸、还有来不及带走的、散发着馊味的食物残渣…满地狼藉,无声地诉说着前夜的混乱与逃亡。两侧那些曾经高不可攀的朱门大户,此刻门户洞开,如同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尸体,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劫掠后的死寂。空气中,除了血腥和焦糊,还弥漫着一种更加浓郁的、令人窒息的脂粉香和熏香气息,甜腻得发齁,混合着淡淡的尿骚味(吓尿的),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属于末日繁华的味道。

  街道两旁,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有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平民,他们眼神麻木,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有穿着绫罗绸缎、却同样灰头土脸的富商和小吏,他们拼命地将头埋得更低,不敢与马上的我对视。偶尔能看到几个卷发深目的胡商,蜷缩在角落,惊恐地划着十字或合十祈祷。没有欢呼,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压抑到极致的恐惧。

  “将军…这…这就是长安?”赵大驱马跟上来,看着满街跪倒的人群和一片狼藉,脸上的狂喜也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咋…咋跟遭了瘟似的?”

  我没有回答。目光扫过那些空洞的朱门,扫过那些跪地发抖的富户,扫过那些麻木的百姓。这就是我拼了命要打下来的地方?这就是仙芝兄梦寐以求、最终却为之丧命的“招安”归宿?一股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更加暴戾的破坏欲,如同两条毒蛇,在胸中撕咬。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哭泣声,从街边传来。我勒马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跪在一个蜷缩在墙角的妇人身边,用力摇晃着。那妇人一动不动,脸色青灰,显然已经冻饿而死多时。小女孩脸上脏污不堪,泪水冲刷出两道白痕,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这一幕,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我的眼底!瞬间将我拉回了遥远的过去!冤句城外,风雪中,那个为了给病倒的母亲讨一口热粥,跪在朱门大户前磕头乞讨的王家小女儿!两张绝望的小脸,在眼前重叠!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暴戾,轰然冲垮了所有的克制!我猛地抽出腰间的横刀!刀尖直指那些跪在街边、衣着光鲜、瑟瑟发抖的富户豪商!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在死寂的长安街头炸响:

  “看看!都他娘的给老子看看!” 我的吼声惊飞了屋檐上的寒鸦,“这!就是你们的长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狗皇帝跑了!留下你们这些吸血的蛆虫!留下这满城的饿殍!”

  刀尖猛地转向那些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朱门大户:

  “给老子搜!所有高门大户!所有为富不仁的奸商!所有狗官的府邸!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许放过!全部给老子搬出来!就在这朱雀大街上!开仓!放粮!按人头分!让这些饿得快死的百姓!先他娘的吃顿饱饭!”

  “还有!”我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跪在最前面、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张直方,“你!张直方!带着你的人!去把那些藏在老鼠洞里的李唐余孽!那些不肯跪迎老子‘冲天’旗的狗官!给老子揪出来!就在这朱雀门前!筑京观!用他们的脑袋!给老子的大齐朝!祭旗!”

  “遵…遵命!”张直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

  命令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死寂的长安。义军士卒们再次爆发出狂热的吼叫,如同出笼的饿狼,扑向那些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深宅大院!很快,堆积如山的米袋、成箱的铜钱、精美的丝绸、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珍宝,被粗暴地倾倒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如同在帝国的御道上,堆起了一座座讽刺的、由不义之财构成的坟茔!

  “分粮了!冲天大将军分粮了!”

  “人人有份!快排队啊!”

  嘶哑的呼喊声在街头响起。麻木的百姓们起初不敢相信,直到雪白的大米真的倒进了他们破旧的瓦罐、肮脏的衣襟里…死寂的长安街头,终于爆发出震天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和感恩戴德的声音!无数人捧着救命的粮食,朝着我的方向疯狂磕头!

  “冲天大将军万岁!”

  “大齐万岁!”

  声浪如同海啸,冲击着这座古老的都城!这声音,比刀剑更锋利!比火焰更炽热!它宣告着旧秩序的彻底崩塌!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因得到粮食而焕发生机的麻木脸庞,看着士卒们粗暴地拖出一个个哭喊挣扎的旧官吏和富户,在朱雀门前砍下他们的头颅,将无头的尸体堆叠成一座越来越高的、散发着浓烈血腥的尸塔(京观)!胸中那股暴戾的破坏欲,似乎得到了一丝宣泄,但一种更加庞大而沉重的空虚感,却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心头。

  打下长安,只是开始。坐上那把椅子,才是真正的考验。仙芝兄…你若在天有灵,看看今日的长安…看看老子…这路,对了吗?

  五日后。大明宫,含元殿。

  这座象征着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核心,此刻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巨大的殿宇空旷而冰冷,鎏金的蟠龙柱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失去了往日的威严,显得有些黯淡。空气中残留着焚烧香料的味道,却掩盖不住一股新漆未干和…淡淡的血腥气(清洗痕迹)。丹陛之下,黑压压地跪满了人。

  左边,是以赵大、刘瘸子为首的义军老兄弟。他们大多穿着不合体的、从唐宫府库中翻找出来的各式冠服,有的穿着紫袍像偷袈裟的熊,有的穿着青袍像套了麻袋的猴子,脸上带着兴奋、茫然和一种与这庄严殿堂格格不入的草莽气,好奇地东张西望。右边,则是以张直方为首的长安降官和部分被“请”来的世家大族代表。他们穿着相对整齐的旧朝官服,但个个面色惨白,眼神躲闪,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同待宰的羔羊。

  我站在丹陛的最高处。身上没有龙袍——时间仓促,也根本来不及准备。依旧穿着那身沾染着潼关血泥和风尘的黑色战袍,外罩一件临时找来的、略显宽大的玄色锦袍。腰间,悬挂着那柄刃口崩卷、跟随我转战万里的横刀。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金砖。面前,是那张宽大得有些夸张、镶嵌着无数宝石、铺着明黄锦缎的龙椅。椅背上的蟠龙张牙舞爪,龙眼用硕大的宝石镶嵌,冷冷地俯瞰着下方。

  一股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不是因为这殿堂的恢弘,而是因为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谬。眼前这张冰冷华丽的椅子,和记忆中冤句盐碱滩上那间灌满黄河浑水的破土屋,那贩私盐时躲避盐丁的冰窟窿,那长安放榜时被朱门拒之千里的屈辱…无数画面疯狂闪回,撞击着我的神经。

  “吉时已到——!恭请冲天大将军即皇帝位——!” 一个尖利而颤抖的声音响起。是张直方,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前朝的礼仪宦官,临时充当司礼官。那宦官脸色比纸还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灼热的射线,聚焦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新漆、香料和无数人恐惧气息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胸中那股支撑我走到今天的冲天怒火和狂暴野心,在这一刻,竟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冰冷而沉重的实质感。

  我不是来当李隆基的!我不是来当李儇(唐僖宗)的!老子是黄巢!是冲天大将军!老子要坐的,是老子自己杀出来的江山!

  没有繁复的礼仪,没有冗长的祷文。我抬起脚,靴子上还沾着朱雀门前筑京观时溅上的、早已凝固发黑的血泥,一步,踏上了那光洁如镜的金砖丹陛!靴底与金砖接触,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

  一步,两步…我走得很慢,很稳。目光扫过下方跪伏的人群,扫过赵大那因激动而涨红的脸,扫过张直方那因恐惧而抽搐的嘴角,最终落在那张冰冷的龙椅上。

  走到龙椅前。我没有立刻坐下。伸出手,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指,缓缓拂过那冰凉的、镶嵌着宝石的蟠龙扶手。触感坚硬而陌生。

  然后,我猛地转身!

  “呛啷——!”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腰间那柄跟随我半生的卷刃横刀,被我猛地拔出!刀身虽钝,寒光依旧慑人!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张直方几乎要晕厥的注视下,我手臂高高扬起!将那柄饱饮人血、象征着杀戮与草莽出身的战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刀锋没有劈向任何人,而是重重地劈在了龙椅那宽大的、铺着明黄锦缎的扶手上!

  坚硬的紫檀木扶手被劈开一道深深的豁口!崩飞的木屑四溅!那象征着皇家威仪的明黄锦缎,被撕裂开一道丑陋的口子!

  “从今日起!” 我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又如同九天惊雷,带着一种撕裂一切旧秩序的霸烈,在死寂的含元殿中轰然炸响,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废李唐伪号!国号——大齐!”

  “建元——金统!”

  “朕——即皇帝位!”

  我将那柄劈开了龙椅扶手的卷刃横刀,猛地插在御座之前!刀身兀自嗡嗡震颤!如同一个不屈的、带着血腥气的图腾!

  “大齐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短暂的死寂后,赵大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重重磕下头去!

  “大齐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终于冲破了含元殿的穹顶,席卷了整个大明宫!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所有人都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缓缓转身。没有再看那柄插在地上的刀,也没有看脚下跪伏的众生。目光投向含元殿洞开的大门之外,投向长安城灰蒙蒙的天空,投向更遥远的、唐僖宗逃亡的蜀地方向。

  金统…金统元年…

  这龙椅,是坐上了。可这沾着血、带着豁口、插着刀的龙椅,能坐得稳吗?这大齐的天,能亮堂吗?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路,才刚刚开始。而这条通往真正“金统”的路,注定比杀进长安,更加血腥,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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