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王老板、李老板几人跟东北来的林景堂敲定了一千万旦煤炭的大单。

  消息就像浇了油的火苗,在晋商圈子里烧得噼啪作响。

  最先炸开的是城南的‘聚贤楼’。

  此酒楼是晋商常来的聚集地,一楼大堂摆着十几张方桌,桌上总少不了一壶山西老陈醋泡的茶,几碟平遥牛肉。

  辰时刚过,就有个穿青布短打的小伙计端着茶壶,凑到邻桌低声道:“张老板,您听说了吗?

  王老板他们跟个东北富商谈了笔大买卖,一千万旦煤!

  定金都收了,听说光银票就有五千两!”

  那被称作张老板的商人,手指上戴着个黄铜扳指,正捻着颗醋泡花生往嘴里送。

  闻言动作一顿,眼睛瞪得溜圆:“多少?一千万旦?

  这林老板是疯了还是家里有矿?

  东北哪用得了这么多煤?”

  旁边一个穿绸缎的商人也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您还不知道?

  朝廷不是禁了砍树嘛,东北那边苦寒,今年冬天指不定多冷,驿站、铁匠营都缺煤。

  王老板他们这次可是捡着宝了,听说林老板还说,这次合作好了,明年还有更大的单子!”

  此言一出,大堂里顿时安静了几分,不少人都停下筷子往这边看。

  有羡慕的,拍着桌子叹自己没这运气;有眼红的,小声嘀咕王老板他们藏着掖着,不带上老伙计;

  还有些心思细的,皱着眉琢磨这事儿靠谱不靠谱,毕竟上回晋商跟朝廷煤矿较劲,最后输得底朝天,谁也不想再栽跟头。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天就飞到了城西的商会会长府。

  会长姓周,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平日里总爱穿件素色的长衫,手里捏着个紫砂茶壶。

  此刻他正坐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树叶落了一地,像铺了层黄毯子。

  管家老陈端着杯刚泡好的茶走进来。

  脸上带着几分懊悔,语气里满是可惜道:“老爷,外面都传遍了,王老板他们跟那个林老板签了一千万旦的单子,定金都收了五千两。

  您说咱当初要是不退出,现在也能分一杯羹啊!

  那可是一千万旦,就算每旦赚一文,也能赚一万两呢!”

  周会长接过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壶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轻轻吹了吹杯里的浮沫,慢悠悠道:“老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没看明白?

  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一千万旦煤,可不是小数目,就算东北真缺煤,也用不了这么多。

  再说,林老板要是真有这么大的需求,为什么不找朝廷煤矿?

  朝廷煤矿有火车运,煤质又好,他偏要找咱们这些私矿,还愿意出比朝廷低两成五的价,这里面要是没猫腻,我把这茶壶吃了。”

  老陈急得直跺脚:“可人家都收定金了,还是从皇家银行兑出来的银票!

  王老板他们都去看过了,那银票是真的,上面还有皇家银行的印鉴呢!

  而且林老板还说了,要是煤质好,明年还有更大的单子。

  您说,会不会是咱想多了?

  毕竟上回吃亏后,大家伙儿都谨慎了,可这次的机会实在太大了!”

  周会长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窗外的槐树上,眼神沉了沉:“真银票?皇家银行的印鉴?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皇家银行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孙殿下管着的,里面的规矩比天还大。

  一个东北来的富商,能轻易从皇家银行兑出五千两银票?

  再说,一千万旦煤,要运到东北,怎么运?

  他们说走私道,避开朝廷的关隘,可你想想,火车站周围都是朝廷的人,那么多煤,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运走?

  一旦被发现,那就是偷税漏税,私挖滥采,条条都是杀头的罪!”

  老陈愣了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周会长打断了:“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你想赚钱,可赚钱也得有命花。

  上回咱们跟朝廷较劲,输得还不够惨吗?

  皇孙殿下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考成法、禁伐令,哪一条不是雷厉风行?

  这次王老板他们,怕是要栽大跟头了。”

  老陈看着周会长坚定的眼神,只好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周会长拿起桌上的一份账本,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上回被皇孙殿下收拾的场景。

  那时他们也是觉得胜券在握,想垄断煤炭市场,结果被皇孙殿下一纸政令,断了他们的财路,还罚了不少银子。

  这次,他总觉得这林老板,像极了皇孙殿下布下的一个局。

  离约定交易的日子还有三天,王老板的矿场就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

  矿洞口的木棚下,十几个工人光着膀子,扛着装满煤炭的筐子,一趟趟往地道口跑。

  筐子是用藤条编的,沉甸甸的煤炭压得藤条咯吱作响,工人们的脸上满是汗水,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的煤渣里,晕开一小片黑印。

  王老板穿着件黑色的短褂,手里拿着根烟杆,站在地道口指挥着:“快点!都快点!

  林老板说了,要是这次能按时交货,明年还有更大的单子!

  谁要是敢偷懒,别怪我不客气!”

  旁边的李老板也跟着吆喝:“都打起精神来!这可是一千万旦的大单子,咱们这几家矿场,得把压箱底的好煤都拿出来!

  别让林老板看了笑话,以后咱们的煤就不愁卖了!”

  赵老板则蹲在地道口,看着工人把煤炭往地道里运。

  一脸得意的笑道:“还是咱这地道挖得好,直通火车站旁边的民居。

  朝廷的人就算再厉害,也想不到咱们把煤从这里运过去!

  等把煤装上火车,运到东北,咱们就等着数银子吧!”

  地道里黑漆漆的,只能靠挂在墙壁上的油灯照明。

  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墙壁上的煤渍像一张张鬼脸。

  工人们提着油灯,扛着煤筐,在狭窄的地道里小心翼翼地走着,脚下的煤渣滑得很,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有个年轻的工人脚一滑,煤筐掉在地上,煤炭撒了一地,他吓得脸都白了,赶紧爬起来去捡。

  王老板听到动静,探头往地道里看,骂道:“你瞎了眼啊!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要是耽误了交货,我扒了你的皮!”

  那工人吓得浑身发抖,赶紧加快速度捡煤炭。

  旁边的一个老工人叹了口气,小声对他说:“小伙子,忍忍吧,等这单子做完了,老板说不定能给咱们涨工钱呢。”

  年轻工人点点头,咬着牙扛起煤筐,继续往地道深处走。

  地道很长,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口大黑锅,掀开锅,就到了一所民居里。

  民居里早就有人等着了,是几个负责把煤炭运到火车站的伙计。

  他们接过煤筐,把煤炭倒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堆成一座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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