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深处,那间属于她的、冰冷狭小的侧室,此刻更像一个令人窒息的囚笼。指尖残留的青铜碎屑已被冷汗浸湿,变得粘腻模糊,却依旧如同烧红的烙印,灼烧着姬娆的神经。备份图纸被窃、被焚、被碾作齑粉的画面,连同那焚稿者耳后暗青色的、与蛇纹隐隐呼应的印记,如同淬毒的尖刺,反复穿刺着她的意识。

  微子启窃图,比干的蛇纹印记……这看似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却在黑暗深处悄然缠绕,编织成一张针对她、针对那张可能撬动朝歌格局的图纸的、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他们需要她死,需要那张图纸彻底消失,需要将“妖器祸农”的罪名牢牢钉死在她身上,以此扼杀东夷垦荒,维护神权与旧贵的根基。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但更深处,一股来自现代灵魂的、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与不屈,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正咆哮着寻找喷发的出口!她不能坐以待毙!她需要证据!需要撕开这层伪善的油彩,找到那足以刺破神权光环的、血淋淋的真相!

  白日在九间殿,申禾农官那绝望的嘶喊再次回响在她耳边:“奴隶营里能调拨的壮劳力,全…全被祭司殿以修缮宗庙、准备大祭的名义征调走了!” 祭司殿征调奴隶……修缮宗庙……准备大祭……

  一个冰冷而大胆的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入姬娆的脑海!祭司殿征调的奴隶,是否真的都在修缮宗庙?那些被冠以“修缮”之名的奴隶,最终又流向了何方?比干手腕那与蛇纹相似的印记,粮仓里那条致命的毒蛇,昨夜焚稿者耳后那暗青的胎记……这一切,是否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血腥的去处?!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刺穿神权谎言、可能将她引向更致命漩涡、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答案!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午后,一个面生的、穿着内侍服饰的年轻宦官,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来到姬娆的侧室外。他并未进门,只是隔着门板,用刻意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声音传达:“苏娘娘,大王口谕:申禾农官忧心农事,意欲亲赴淇水沿岸勘查引水沟渠,着苏娘娘随行……‘散心’。”

  散心?

  帝辛的命令来得突兀而古怪。让一个被斥为“妖妃”、背负“妖器”罪名的女人,随同负责垦荒的农官去勘查水利?这绝不是简单的“散心”!姬娆的心猛地一跳。帝辛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黑眸在她脑中闪过。他知道了什么?是在试探?还是……在给她一个机会?

  无论如何,这命令如同绝境中垂下的一根蛛丝!淇水!那正是东夷新垦荒地附近的主要河流!申禾要去勘查引水沟渠……这或许正是她探查奴隶去向的绝佳掩护!

  “妾身遵旨。”姬娆压下翻涌的心绪,隔着门板,声音努力维持着属于“苏妲己”的柔顺。

  一个时辰后,一辆简陋的、由两匹瘦马拉着的轺车,在数名持戈武士的护卫下,驶出了鹿台那巨大而压抑的城门,将朝歌的铅灰色天空甩在身后,向着东南方向的淇水而去。

  驾车的是申禾。这位白日里在九间殿上绝望佝偻的农官,此刻坐在车辕上,腰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木,重新焕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生机。他粗糙黝黑的手紧紧握着缰绳,布满风霜的脸上,一双眼睛因激动和期待而灼灼发亮,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东夷垦荒,是他毕生的心血和执念,哪怕只有一丝微光,他也要死死抓住!

  姬娆坐在车厢里,颠簸的路面让她不得不紧紧抓住车栏。她没有看申禾,目光透过车厢简陋的窗格,投向车外。初春的原野,本该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目光所及,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凋敝与死寂。

  官道两旁,曾经肥沃的田垄大片大片地荒芜着,杂草丛生,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曳出枯黄的萧瑟。偶尔能看到几块被勉强开垦出来的田地,稀疏的禾苗病恹恹地耷拉着脑袋,叶片枯黄卷曲,如同垂死的病人。田埂边,散落着被遗弃的、残破的石耜和骨耜,像无主的墓碑。

  更远处,靠近淇水河滩的方向,大片新翻垦的土地裸露着灰褐色的泥土,沟渠的轮廓依稀可见,却如同干涸的血管,看不到引水的痕迹。申禾白日里嘶喊的“人手不足,开渠引水都做不到”的绝望,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得到了最直观、最残酷的印证。

  “吁——!”申禾猛地勒住缰绳,马车在一片地势稍高的土坡上停了下来。他跳下车辕,指着下方不远处一片被新土堆包围的区域,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痛惜:“娘娘请看!那里!就是小人规划引淇水入新垦地的沟渠节点!只要打通这最后三里,三百亩河滩地就能活过来!可是…可是…” 他激动的声音陡然哽住,望着那片空荡荡、只有几个老迈奴隶佝偻着背、徒劳地用小木铲挖掘土方的工地,眼中再次蒙上绝望的阴霾,“人都被调走了…都去修那永远修不完的宗庙了!”

  姬娆顺着申禾所指的方向望去。那片工地确实冷清得令人心寒。几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奴隶,如同风中残烛,动作迟缓地挖着土,每一次挥动木铲都显得无比艰难。旁边,两个穿着相对干净麻布短衣、像是低级管事的人,正懒洋洋地靠在土堆旁晒太阳,对老奴隶们的劳作视若无睹。

  这景象,印证了申禾的控诉。但姬娆的目光并未在此停留太久。她敏锐地捕捉到,在更靠近淇水河岸的、一片低洼的柳林背后,似乎有更多杂乱的、不同于劳作的声音隐隐传来!隐约的人声,压抑的啜泣,还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牲畜被驱赶的嘈杂!

  “申农官,”姬娆收回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刻意的茫然,“那边柳林后,是何所在?似乎…颇为热闹?”

  申禾顺着姬娆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带着厌恶和无奈的神色,含糊道:“哦,那边…是…是宗庙工地临时堆料和…安置部分奴隶的地方。杂乱得很,恐污了娘娘贵眼。”

  安置奴隶的地方?姬娆心中冷笑。白日里比干那番“宗庙修缮关乎国运,需征调精壮劳力”的煌煌之言犹在耳边!精壮劳力,就是堆在这里“安置”?

  “无妨,”姬娆扶着车栏,姿态优雅地下了车,赤足踩在带着料峭寒意的泥土上,“久居深宫,倒想看看这‘安置’之地是何模样。大王既命我‘散心’,想必不拘于此。” 她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迈步就向那片低洼的柳林走去。

  申禾脸色微变,想要劝阻,但看到姬娆那看似柔弱却异常坚定的步伐,又想到她怀中那张被斥为“妖器”却可能是唯一希望的图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咬咬牙,挥手示意护卫武士跟上,自己则忧心忡忡地紧随其后。

  绕过那片稀疏的柳林,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那是粪便、汗馊、伤口溃烂、以及死亡混合在一起的、如同实质的污浊气息!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姬娆眼前骤然铺开!

  这哪里是什么“安置”之地?分明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毫无遮蔽的奴隶集中营!

  低洼的河滩地上,污水横流,泥泞不堪。无数衣衫褴褛、瘦得只剩骨架的奴隶如同蝼蚁般拥挤在一起。他们大多被粗大的麻绳捆绑着脚踝,串成长长的一队一队,像待宰的牲畜。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还有瘦小得如同骷髅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哭声、**声、压抑的咳嗽声、看守粗暴的呵斥声和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

  而在营地中央,靠近浑浊淇水的一侧,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一个巨大的、新挖的土坑旁边,围着一圈手持青铜戈矛、神情冷漠的武士!土坑边缘,跪伏着数十名被挑选出来的奴隶!他们大多正值壮年,虽然同样瘦骨嶙峋,但骨架尚存,依稀能看到曾经劳作的痕迹!此刻,他们被反绑着双手,脖子上套着粗糙的麻绳圈,像一群等待被牵去屠宰的牲口!

  几个穿着深色麻衣、脸上带着不耐烦神情的祭司助手,正拿着粗糙的陶碗,从一个散发着浓烈草药怪味的大陶瓮里舀出粘稠的、黑乎乎的药汁,粗暴地灌进那些跪伏奴隶的口中!奴隶们被呛得剧烈咳嗽,药汁混合着口水从嘴角流下,染黑了肮脏的衣襟。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恐,迅速变得呆滞、茫然,最后只剩下一种认命的、如同死水般的空洞。

  “快!快灌!时辰快到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催促着,正是白日里在河滩引水工地旁晒太阳的一个低级管事!他此刻脸上再无懒散,只有一种执行任务的急迫和麻木的残忍。

  姬娆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瞬间明白了!这些被灌下迷药的壮年奴隶,根本不是什么被调去修缮宗庙的劳力!他们是……即将被送往祭祀坑的“人牲”!

  “他们…他们不是去修宗庙的?”姬娆的声音因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她猛地转向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申禾。

  申禾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看姬娆的眼睛,声音如同蚊蚋,带着无尽的屈辱和绝望:“修…修宗庙?呵…那是说给大王听的…这些精壮,都是…都是被‘征调’去…去填祭坑的‘好料’啊!老弱病残,才丢给我们…应付差事…”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轰——!

  姬娆的脑中如同有惊雷炸响!比干的谎言!神权的伪装!被彻底撕开!那所谓的“修缮宗庙”,根本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针对垦荒政策、针对帝辛权威的、用活人鲜血书写的阴谋!他们将本应开垦荒地、创造粮食的壮劳力,用神权的名义征调走,变成祭祀坑里冰冷的尸骸!而将毫无生产力的老弱病残丢给申禾,让东夷垦荒彻底成为泡影!最后,再将“大凶”的神谕扣在“妖器”和垦荒本身头上!

  好一个环环相扣、恶毒至极的毒计!

  就在姬娆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之时,营地里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

  一个刚刚被灌下药汁、眼神变得呆滞的年轻奴隶,似乎被推搡时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撞向了旁边一个端着空药碗的祭司助手!那助手猝不及防,手中的陶碗“啪”地一声摔在泥地里,碎成了几片!

  “该死的奴隶!” 负责灌药的低级管事勃然大怒,扬起手中的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向那个眼神呆滞、甚至不知闪避的年轻奴隶!

  “啪!”

  皮开肉绽的脆响!

  那奴隶单薄的麻衣瞬间裂开一道口子,一道深红的血痕迅速在苍白的皮肤上浮现、肿胀!剧痛似乎穿透了迷药的麻木,让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哑的痛嚎!

  这一声痛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营地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那些被捆绑着、蜷缩在泥水里的老弱奴隶们,麻木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那是绝望深处最后一丝对不公的愤怒!对死亡的恐惧!对同类遭遇的兔死狐悲!

  “啊——!跟他们拼了!” 一个同样枯瘦、却因愤怒而爆发出最后力量的老奴隶猛地嘶吼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看守!

  “放了我孩子!把我孩子还给我!”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跪伏着、即将成为人牲的奴隶队伍!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被压迫到极致的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不顾一切的、绝望的反扑!奴隶们挣扎着,哭喊着,用身体冲撞着守卫,试图冲向他们的亲人,冲向那个象征着死亡的大坑!

  “反了!反了!杀!给我杀!” 低级管事惊恐地尖叫起来,连连后退!守卫的武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动惊住了片刻,随即眼中凶光毕露,纷纷抽出青铜戈矛,锋利的矛尖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就要向混乱的人群刺去!

  眼看一场血腥的屠杀即将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住手!”

  一声清越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营地上空炸响!

  混乱的奴隶、惊惶的管事、凶相毕露的武士,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营地边缘,那片低矮的柳林旁,姬娆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申禾试图阻拦的手,独自一人,向前踏出了一步!她站在那片污秽泥泞与混乱血腥的边缘,身上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着“妖妃”身份的、略显华贵的丝麻衣裙,赤足沾染着河岸的污泥,却挺直了脊背!

  她脸上没有属于“苏妲己”的妖媚,也没有面对帝辛时的惊惶,只有一种被滔天愤怒点燃的、如同寒冰般凛冽的决绝!那双因愤怒而灼亮的眼睛,如同两道穿透黑暗的利剑,直刺向那个挥舞皮鞭、下令屠杀的低级管事!

  她伸出了手。那只纤细柔美、染着血蔻丹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直直指向那个管事,指向他身后那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祭坑,指向这整个由谎言、鲜血和神权伪饰构成的、令人作呕的罪恶!

  “你!”姬娆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还有你背后那些道貌岸然、以神之名行鬼蜮之事的魑魅魍魉!”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呆滞跪伏、即将成为牺牲品的壮年奴隶,扫过那些在泥水中挣扎哭泣的老弱妇孺,最后,如同燃烧的火炬,再次钉在那个脸色煞白的管事脸上,一字一顿,如同宣告:

  “你们用神谕掩盖掠夺,用祭祀吞噬生民!这淇水河畔的累累白骨,这氓隶营中的血泪哀嚎,才是你们口中那煌煌‘神意’之下,最肮脏、最恶臭的真相!”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混乱的营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挣扎、哭喊、咆哮、挥舞的戈矛,都在这一刻凝固!奴隶们忘记了反抗,武士们忘记了杀戮,连那个低级管事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惊恐!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个站在泥泞边缘、赤足染泥、却如同愤怒女神般凛然不可侵犯的身影之上!

  姬娆的话,如同最锋利的投枪,撕开了神权最虚伪的遮羞布,将这血淋淋的、被刻意掩埋的罪恶,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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