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个自来熟,刚进屋就伸手和阿巧讨枣脯吃,

  阿巧不给,指了指他腰间木牌,

  想吃就用这东西换。

  那孩子一双小手忙乎半天才解下,交给了阿巧。

  是她被烧毁的木牌...从材质到款式都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刻的不是名字,而是一只小蟾蜍。

  寥寥几笔,很是粗糙,一看就出自孩童手中。

  孩子吃完了枣脯意犹未尽,噔噔噔跑铜案边,看了圈,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阿巧注意到时那孩子已经喝完了,

  她大惊失色,

  茶盏里盛的是梨花白啊!

  这倒霉孩子,怎么连酒和茶都分不出,不但是个哑巴,舌头还不好使!

  果不其然,就听叮一声,再咚一声,

  茶盏落地,孩子倒地。

  阿巧鞋都没穿,急忙跑来查看,这才一眨眼的工夫,孩子已经脸色通红,躺地毯上闭着眼睛憨笑,

  一副喝高了的样子。

  和大人不同,孩子醉酒很是危险,醒酒不及时轻则伤及心智,重则变傻子。

  焦急间,她用毛毯裹住孩子,抱着冲进了军医大帐,

  大帐里躺着一排排伤员,两个军医边喝酒边值夜。

  军医非大夫,缝针截肢样样精通,但把脉开药方一窍不通,更何况她一个营妓,上哪都遭人嫌,嫌晦气。

  她被赶出来了,后腰还被踹了个大脚印。

  既然军医治不了,她只好求助于孩子父亲,也就是公子苏。

  真离谱,

  就像冥冥之中有天意,非要她和那人见上一面。

  商队大帐离主营很远,阿巧抱着孩子走了三盏茶工夫才到,等放下孩子,双手连举起都费力,

  公子苏的营帐不大,外表很简朴,但地上铺的却是上好的鹿皮毯,

  吊炉煮着茶水,咕嘟冒水汽,把小帐蒸的很是暖和,

  男人看见醉醺醺的孩子眼中闪过诧异,立刻丢下卷轴抱过孩子,然后诊脉,开方子煮药,

  苦涩的药味弥散开来,盖过了梅花香薰。

  阿巧安心里不免忐忑,

  孩子是喝了她帐中的酒才变成这样的,

  这孩子要有事,她愧疚一辈子。

  两人直到汤药熬好都没说话,阿巧局促地站在榻边,看公子苏将药汁一勺勺喂进孩子嘴里。

  是个好方子,刚喂下不久就,小脸就退了潮红,呼吸也稳了下来。

  孩子没事了,公子苏比了个“请”的手势,朝阿巧淡淡开口,“坐。”

  阿巧转身离去,

  才不坐。

  给裴昭知道她大晚上跑别的男人帐里,不把她皮扒了。

  公子苏道,“姑娘,近日胃口可好?”

  阿巧伸手拉帐门,

  公子苏不急不徐,声音温文尔雅,

  “姑娘可有做胎梦?”

  “在下听闻一些女子怀有身孕时,会梦见腹中胎儿,不知姑娘可有?”

  身孕?!

  像吃了当头一棒,阿巧怔怔转身,

  铜案后,公子苏手握茶盏,摊开手再次比了个“请”的手势。

  阿巧想了想,咬住唇,跪坐在了对面,人坐下了,魂还没跟上,

  公子苏道,“姑娘,可否将手伸出,好让在下给你把脉。”

  行吧,就看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阿巧伸手,男人的指尖居然比她还要凉。

  片刻后,那人道,“恭喜姑娘,确实已有身孕,若一切顺利,待到来年秋日,裴将军便能见到双生子了。”

  双生子...

  阿巧像被雷劈了,

  梦里出现的也是双生子...

  可先前那大夫明明诊断说她没身孕啊...

  带着最后的希望,阿巧写道,“你的诊断和大夫不同,我为何信你。”

  求求老天爷了,一定是误会,求求了...

  可男人神色笃定,开口更是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公子苏道,

  “数日前,有一女子前来求药,她的诉求很简单,求的是安神固元的药剂。”

  “可她的诉求又很奇特,不要内服,要制成香薰粉,待燃烧后才能析出药力的那种。”

  “在下不才,开了五副方子都未入她眼。”

  “直到最后那女子才说实话,她要的是固宁粉。”

  固宁粉...阿巧咬住腮肉,那是什么?

  吊炉里的茶煮好了,从壶口呜呜冒出大串白汽,公子苏停住,起身取下吊炉,为阿巧满上茶盏。

  动作矜持典雅,看得阿巧好捉急。

  满上茶,他才继续道,

  “固宁粉,无毒,味甜,反而能让人脉象短时间内十分平稳,有孕在身的女子闻见,就算经验老道的大夫也诊不出实情。”

  “那女子花重金买下。实不相瞒,在下一介走卒贩夫,有银钱赚,这交易自然做。”

  “只是后来凑巧看见那女子从裴将军帐中出来,往枯树边倒了一炉香粉。”

  “正是在下卖出的固宁粉。”

  “再后来又看见姑娘干呕...很容易就猜到了实情...”

  “不然姑娘以为在下为何几次三番叫住你。”

  阿巧捂住脸,沉默了许久...

  是月儿,

  难怪那日的熏香闻着那么奇怪,甜腻到裴昭发话让月儿把香粉倒了。

  是月儿,但不完全是月儿,

  正如公子苏所说,固宁粉昂贵,月儿是侍妾,不可能有钱买,

  那便是杜兰。

  除了杜兰,谁会在意她一个营妓有没有身孕,

  那人当真有毛病!堂堂女将军,兵不好好练,仗不好好打,把心思用在这种地方,还不如早点嫁了,一辈子在高墙深院里斗个够!

  裴昭身边有这种人,更加坚定了她要走的决心,

  可是有了身孕,她还怎么逃...

  先不说一路艰险,很容易造成落胎血崩,然后一命呜呼,就算生下来了,她拿什么养孩子...

  这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嗷嗷待哺的小孩子,不管是男是女,白给都没人要...遇到荒年只能被人抢去当口粮。

  难道只能继续留在裴昭身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再次将她的孩子抢走,送给别人养吗...

  这次准备送给谁,把她的双生子送给杜兰?

  她宁愿抱着孩子跳城墙。

  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不一定走不掉,

  还有回旋的余地!

  阿巧郑重起身,一展宽袖,朝公子苏跪下磕头,

  男人声音带上些慌张,“姑娘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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