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恰好是高修远。

  他本是志得意满而来,以为自己是第一个交卷的,谁知过来一看,陈砚竟然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他那股高兴劲儿瞬间就散了一半,冷哼一声,站在离陈砚极远的地方。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有人认出高修远,赶忙围到高修远旁边讨论起第一题。

  “今年的第一题怎的那般简单,读书人谁不知学而不思则罔?以修远兄的才学,想必此次文章是信手拈来。”

  被捧着的高修远颇为自得:“此题被考了许多回,已出了多篇好文章,想要写得出彩是极难的。”

  高修远在平兴县素有才名,又因出自高家,整个平兴县的学子可谓人尽皆知,这会儿听他说不易,不少人变了脸色。

  有人感叹:“以修远兄之才竟也觉得不易,我竟还未勘破其中玄机,实在是……”

  后面噎了下就没再说,只是那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陈砚瞥了眼那人脸上的褶子,瞧着少说有四五十岁,竟能对着才十几岁的高修远一口一个“修远兄”,实在让人钦佩。

  “修远兄如此早便交卷,必定是成竹在胸,此次县案首非修远兄莫属!”

  高修远也觉得自己的文章写得极好,听到这番吹捧,更是飘飘然。

  眼角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陈砚,喉咙口就像卡着根鱼刺,不上不下难受得厉害。

  他冷哼一声,头一个出来的又如何,谁知道是不是交了白卷。

  能提前交卷的都是对自己答题有自信的,大家吹捧高修远一番后就各自说起自己的文章,嘴上虽是谦逊,实际却期待别人能夸赞。

  互相吹捧,其乐融融,这就更显得安静站在一旁的陈砚格格不入。

  陈砚已经饿得手脚无力,一心数人头,等终于凑够十个人,他精神一振。

  终于可以出去了。

  龙门大开,围在高修远身边等人立刻殷勤地让高修远先行,高修远虽傲,到底是读书人,要讲究谦让,转身就要让其他人先行,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晃过。

  他扭头看去,就见陈砚已经大跨步走出龙门。

  本还在谦让的众人僵住,就这般看着那个矮小的身影在吹打班子的欢送下离开。

  外面候着的送考人一听到吹打声,就知道有人提前交卷要出来了,一个个打起精神向着门口张望,期盼是自家的人。

  陈得寿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草料喂牛,根本没在意,不过那大动静还是让他忍不住朝着前方看去,这一看就见陈砚在吹打声中从龙门走了出来。

  他惊得手里的草料往地上一丢,挤开前面几人就朝着他冲过去,傻乎乎问道:“题都答完了?”

  陈砚点点头:“答完了。”

  随后出来的高修远听到这话,眉眼尽是讥诮:“乱写也算答完了。”

  陈砚早被饿出了火气,这会儿被高修远当着陈得寿的面还讥讽,当即也不客气:“又不是你判卷,怎么知道我是乱写?”

  高修远冷笑:“若县试考牙尖嘴利,你必定是案首。”

  陈砚毫不退让:“那你必定不中。”

  跟着高修远一同出来的人听到这话,一个个纷纷顿住脚步,离两人远些。

  他们提前交卷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若让这毛头小子一口一个不中地说着,真要是因这等晦气没中,那就哭死的心都有了。

  高修远也是脸色大变,狠狠瞪了陈砚一眼,匆忙离去。

  陈砚眼刀子扫向不远处站着的那些考生,那些考生脸色大骇,几乎是一哄而散。

  陈砚扭头对陈得寿道;“爹,我饿了。”

  ……

  县试第一场结束,考生们回去休息了,陶县令却要熬夜阅卷。

  烛火摇曳,引来早春的飞虫靠近取暖。

  “啪!”

  飞虫被烛火燎尽,成烛上一个黑点。

  烛火旁,陶县令眉头紧皱,心里是天人相交。

  眼前是两份试卷,一份为高修远,另一份为陈砚。

  县试虽也有糊名,然县试是县令一人主考,想要知道两人的试卷实在简单。

  高修远的文章中规中矩,取中足矣。

  以高氏在平兴县的权势,他这个县令的位子想要安安稳稳坐下去,不可开罪高家。

  这案首给高修远也未尝不可。

  让他犯难的是陈砚。

  陶县令的目光落在陈砚的卷子上。

  初看到这篇文章,他便欣喜不已。

  此文章完满而严谨,又发人深省,实在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深以为此人必定能为他的政绩添上一笔,可待他看到这篇文章乃是陈砚所写,心就凉了半截。

  又找来陈砚的五经题来看,发觉即便是五经题也是条理清晰,锐意进取,实在该得县案首。

  可这人是高家特意招呼不取的陈砚,若他将陈砚取为案首,岂不是公然与高家作对?

  思及此处,陶县令的脖子有些凉。

  若真不取陈砚,那就是判卷不公,再说得严重些,就是以科考为自己谋私。

  若是在别的县,如此小事不会被人在意。

  可这是平兴县,才刚出了科举舞弊的平兴县,小事也就变成了大事。

  陶县令初看陈砚时,只觉不过一稚童,才读了几年书竟就要下场考科举,能写出什么好文章。

  如今再看,这简直可称为神童。

  于他而言却是烫手山芋。

  前任县令的血还没冷呐!

  陶县令思索良久,手指落在高修远的答卷上。

  唯有此人能破局。

  接下来的四天,陈砚全部都是头一个交卷跑路。

  到龙门虽要站着等,但他不用闻臭。

  高修远仿佛跟他比上了,也是每天提早交卷,满怀期待来到龙门,看到陈砚后脸就拉得老长。

  对此陈砚完全无视,考完回到陈家,倒头就睡。

  本以为可以睡到大中午,谁知天不亮他就又醒了。

  闲着没事,他将自己的文章都默写出来,待到天亮去找杨夫子。

  杨夫子正提着鱼竿木桶要出门,瞧见他过来,脸色就是一变:“县试才考完,还未放案,你不在家歇着,来此做什么?”

  陈砚就将自己的文章递给杨夫子,道:“请夫子指点。”

  杨夫子只得放下东西,接过文章细细看着。

  还未来得及点评,周既白也拿着自己的文章进了院子。

  瞧见陈砚已经在了,周既白颇为愧疚感叹:“我到底还是不如陈砚勤勉,往后我该更努力,不能贪恋享乐。”

  杨夫子完好的左手就是一抖。

  陈砚拍拍周既白的肩膀,赞赏道:“你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十分不易了。”

  前世的他可是卷王,能双开甚至三开,为了赶稿他可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跟着他的助理们几乎熬不过半年就要跑路。

  周既白不过一个孩子,竟能跟着他卷两年多,可称得上一声卷王。

  毕竟他前世在八九岁的年纪还在赖床。

  从这方面来看,周既白是强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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