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充盈鼻腔。

  芸司遥睫毛颤动着,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司遥……”

  声音像是隔着水幕传来,忽远忽近。

  “司遥。”

  那道声音急切,拉扯着她的神经。

  “芸司遥!”

  那道声音从遥远飘来,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将她的意识从昏沉中拉了过来。

  芸司遥心脏骤然收缩,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司遥,”中年男人拧着眉头,紧张道:“你可算是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芸司遥听到声音,迟钝的转过头。

  中年男人:“你怎么能一个人去栖禾寨?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要不是有导游,你差点回都回不来!”

  芸司遥看着他的脸,许久这才反应过来。

  面前的人是她这个世界的父亲,芸向南。A大生物学教授,也是封德海的老友。

  “爸……”

  芸司遥头痛欲裂,喉间干涸得发疼,连吞咽都泛着钝痛。

  芸向南连忙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你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芸司遥声音沙哑艰涩,“这是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医院!”

  芸向南没什么好气,“你差点命都没了,昏倒在栖禾寨门口,被那个叫普洛卡的苗人发现。幸好你给他留了我的电话,我还能开车去接你。”

  普洛卡是谁?

  芸司遥皱着眉。

  “他说他是栖禾寨人,是你找的导游阿松……阿松他的弟弟。”芸向南揉了揉眉心,“他说只要跟你提阿松,你就知道他是谁了。”

  芸司遥想起来了。

  普洛卡,是那个熟寨里看她“抽烟”都能脸红的苗人。

  芸司遥闭了闭眼,记忆的最后,是自己跑出了寨子,然后……

  然后她昏过去了吗?

  芸向南:“我把你接走的时候还想多给他点钱,结果人家根本不收,说已经收过一万块钱了。你不记得人家了?”

  芸司遥应了声,“有点印象。”

  芸向南:“医生说你贫血,有点营养不良,又剧烈运动过,情绪起伏大才导致的晕倒,你在寨子里做什么了?”

  芸司遥睁开眼睛,声音沙哑道:“我看了你的日记本。”

  “日记本?”

  “苗疆蛊虫,可治百病。”芸司遥看着他,道:“这是你写的。”

  芸向南脸色微变,“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去栖禾寨的?”

  “嗯。”

  芸向南脸上表情严肃起来,“这是我在一本古书上看的,哪能当真。”

  “你也知道,为了你这病,我和你妈各种办法都想过了,”芸向南坐到床边,继续道:“栖禾寨……栖禾寨是去年才开发的寨子,里面的苗人和其他少数民族不一样,他们分为生苗熟苗,有些苗人是很抗拒我们的,还有什么神乎其神的蛊术,很危险。”

  芸司遥在心里叹了口气。

  ……确实危险。

  她看着现代化的VIP病房,空调在不远处静音运作,超大的液晶电视装在墙壁上,各类营养餐摆在桌上。

  芸向南:“你身体弱成这样,怎么会想不开一个人跑到寨子里去?你封叔他们还是民俗文化的专家,他不比你有经验?非得死犟,一个人去,要不是这回命大……”

  “封叔?”

  从刚开始到现在,芸向南一直说的是“一个人”去栖禾寨。

  可她是和封德海他们一起去的,怎么变成了一个人去的了?

  芸司遥看着他,突然问道:“封叔他呢?他在A市?”

  “当然了,不在A市他去哪儿?”芸向南表情狐疑,“你找他干什么?他还在A大给那些学生上课,没空陪你去栖禾寨瞎胡闹。”

  芸司遥心里一沉。

  她亲眼看着封德海和两个师兄在银岚山,被蛊虫“吃掉”脑子,变得痴傻,他们怎么又回到了A市?

  芸司遥:“爸,你还记得封叔他两个学生吗?”

  “他学生?好几十个,你指得哪个?”芸向南想了一下,又道:“他手底下经常带出去的研究生就两个吧,林叙白和许知远,都还不错,至于其他人,我没什么印象了……”

  “就是他们,”芸司遥闷咳一声,“他们也在A市?”

  “在,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起一些事……”芸司遥有些疲惫,“封叔他们,这段时间一直都在A市?没有出过差,或者去过其他什么地方?”

  “你这话怎么问的这么奇怪?我不是说了么?他们……”芸向南话音戛然而止,“你这么问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了,德海他请过一个月长假,前段时间还住了院,休息了两天,至于去没去过别的地方,我就不清楚了。”

  芸司遥看着惨白的天花板,银岚山上几人痴傻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

  封德海和林叙白他们回到了A市。

  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为什么明明是一起去的栖禾寨,最后却变成了她一人?

  芸司遥心里的疑窦太多,她想去见封德海,最起码见了本人,才能大致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还没说你,去了一趟苗寨,居然还给腿上还纹了身?”芸向南道:“我也不是什么不开明的老古板,你起码也得跟我商量商量,纹两条银蛇,多不吉利。”

  纹身?

  芸司遥掀开被子,发现自己小腿上的银蛇画并未消失。

  蛇身上蜿蜒的鳞片泛着冷冽的幽光,随着肌肉的起伏而蜷曲伸展,栩栩如生的形态仿佛下一秒就会顺着皮肤游走。

  芸向南皱眉道:“这纹身怪瘆人,哪是女孩儿喜欢的款式。”

  芸司遥盯着那银蛇看了半晌,才缓慢的,用被子将小腿重新盖住。

  这些痕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寨中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个被她抛在寨中,偏执、神秘的苗疆祭司。

  “……”

  栖禾寨的那几个月就像一场荒诞的梦。

  梦醒之后总要回到现实。

  芸司遥在医院躺了几天,又和封德海约了在学校碰面。

  两人在食堂吃饭,封德海拿着饭卡,把她的也一起刷了。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封德海有些稀奇,“听你爸说,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

  “封叔。”芸司遥坐下,开门见山道:“你还记得,栖禾寨吗?”

  “栖禾寨?”

  封德海脸上浮现出茫然,“那是什么?你前段时间去的苗寨?”

  芸司遥观察着他的神态。

  封德海道:“最近我的研究课题倒是和蛊虫有点关系,栖禾寨我听说过,不过还没准备去……听你爸说,你一个人去了寨子里?”

  芸司遥没说话。

  封德海有些不认同,“太冒险了,这种封闭的寨子,语言不通是非常危险的,寨子里忌讳多,外人进去了指不定冒犯了他们的规矩,你能平安出来,都属于万幸……”

  芸司遥道:“您前段时间,是不是住了院?”

  封德海一愣,随后笑道:“哦,你说这个啊。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自然总往医院跑。”

  芸司遥低头看了眼他的手。

  封德海食指中央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他上山时,不小心被毒虫咬过的痕迹。

  芸司遥相信这一切不是幻觉。

  封德海以及林叙白,许知远……他们都和她一起去过苗寨。

  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他们重新回到了城市,并且把寨中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只有她还记得这一切。

  芸司遥身后,一只漂亮的银色蝴蝶悄无声息地飞落至窗户,轻轻扇动着翅膀。

  它静静地贴在玻璃上,复眼闪烁着幽绿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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