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阁基地最深处的绝密会议室,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空气凝滞,唯有通风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反而更衬出室内的死寂。云芷方才揭示的那幅跨越两千年的盗取画卷,其沉重的色彩尚未在众人心中晕开,那历史的尘埃仍呛得人喉头发紧。

  张萌萌下意识地用指尖抵住冰凉的眉心,试图压下那阵因信息过载而产生的眩晕。她身旁的唐璐,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却有些失焦地落在光可鉴人的合金桌面上,仿佛那冰冷的材质能映出历史幽暗的倒影。就连一向如山岳般沉稳的红槊,垂在军装裤缝边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关节微微发白。李老沉默地坐在主位,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惊涛掠过,但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却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有那根在桌面轻轻叩击的食指,透露着内心的极不平静。那“笃、笃、笃”的轻响,是此刻室内唯一打破凝固氛围的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云芷的目光如古井无波,缓缓扫过众人,将他们的震撼、困惑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尽收眼底。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这叹息不似人间烟火,倒像从百年前飘来,裹挟着历史的烟尘与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历史的耻辱柱上,”她的声音空灵依旧,却仿佛淬上了北地的寒冰,带着一种锐利的穿透力,“铭刻的,又何止是侵略者的贪婪?往往,更深的刻痕,源于无知者的短视,或……自以为是的权宜之计。”

  这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激起了新的波澜。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世人皆知,”云芷开始了新的讲述,语调平缓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但每个字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光绪二十一年,乙未,李鸿章束装东渡,于日本下关春帆楼,签订《马关条约》。割辽东、台湾,赔款库平银两亿两。世人也多传闻,李氏遇刺,日方故作姿态,将赔款减额三千万两,以示‘宽仁’。” 她话语微顿,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随即话锋陡转,锐利如出鞘之剑,“然,据清室秘档残卷及我守护者一脉口耳相传,那一枪背后的交易,其肮脏程度,远超世人想象。彼时日人之野心,早已超越银钱土地之掠夺。他们通过某些不可告人的渠道,已然窥得祀龙柱之一鳞半爪,并将其列为秘而不宣之条款,志在必得。”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仿佛被抽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张萌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唐璐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谈判僵持不下,李氏遇刺。事后,”云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叙述宫廷秘辛般的森然与冰冷,“日方首席代表伊藤博文曾对李之随员密谈,言语直白得近乎羞辱:‘中堂大人此一枪,贵国可省下一亿两白银。然,’——”云芷刻意在此处拉长了语调,冰冷的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众人惊愕的脸庞,“‘若欲再减此巨款,需以一物相抵。’”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令在场所有人心胆俱裂的答案:“此物,便是深埋于辽东某处关键地脉节点的一根——祀龙柱!”

  “最终,条约暗款之中,添入了关于‘移交特定古物’之模糊条款。一根关乎华夏龙脉气运、传承数千年的祀龙柱,就此被视若寻常古董,以抵偿一亿两白银之天价,秘密移交东瀛!所谓‘省下’之亿两白银,不过是售卖国本、自毁长城所得的遮羞布!”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响!这已不再是遥远史书上的模糊记载,而是赤裸裸的、关乎文明根基的背叛与戕害!张萌萌脸色瞬间煞白,学术的理性在如此残酷的真相面前摇摇欲坠;唐璐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胸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愤懑与悲凉;李老闭上双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那根无形的耻辱柱也重重压在了他的肩上;就连红槊,也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

  云芷没有给众人太多消化这惊人真相的时间,她迅速将时间线拉近,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仿佛在揭开一道至今仍在渗血的伤疤:“柱石流失,龙脉损毁。其害隐于微末,潜移默化,却遗祸深远。直至……那场代号‘TAO’的时期……” 当这个充满禁忌色彩的代号从她口中说出时,李老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肃杀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深埋于记忆深处的悸动。

  “那场席卷全球,被称为‘深红丧钟’的收容失效大爆发,”云芷的声音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语调沉缓,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其根源众说纷纭,至今仍是最高机密。然,据我族秘录推断,与当时海外某国(其意自明)对所得祀龙柱进行的、违背人伦天道的禁忌研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那疯狂的研究,试图强行撬动不属于人间的力量,导致局部空间结构极不稳定,维度壁垒脆弱如蝉翼,进而引动全球范围内多个极高威胁收容物产生连锁共振,最终……酿成全面失控的惨剧。” 她没有描述具体场景,但“深红丧钟”这四个字本身,就足以让知晓那段隐秘历史的人瞬间联想到尸横遍野、文明倾颓的末日图景。那是一场全人类共同的噩梦,其惨烈的余波至今仍在某些角落暗暗涌动。

  “经此历史流散与近代浩劫,”云芷总结现状,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落下,砸在众人心头,“华夏大地上,原本镇守九方的祀龙柱,其归属已然明朗。”她稍作停顿,清晰地道出关键数据,“四根,已被耶梦加得或其背后的神秘组织暗中控制,不知所踪。另外四根,由EDC山东总部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后,成功收容。而最初流散至东瀛的那一根,”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据零星情报显示,仍被封存于彼处某绝密机构内,状态未知,如同一颗沉默的定时炸弹。”

  她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张萌萌和唐璐身上:“如今,加上蜀中大学林默事件中,被总部先手收容的一根,以及此刻正封存于蜀中分部基地内的这一根,皆已计入EDC收容总数。换言之,我方面前,清晰可见的格局是:四根在敌手,四根在我方,一根悬于海外。”

  四对四!还有一根置身事外,却随时可能被引爆!敌我态势虽非绝对劣势,但那四根落入敌手的祀龙柱,如同四把抵在华夏龙脉咽喉上的利刃,形势之严峻,危机之深重,远超此前最坏的预估!

  张萌萌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作为科研人员的本能让她追问核心,声音因紧张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云芷先生,祀龙柱……它们到底蕴含着怎样惊天动地的力量?值得各方势力跨越千年时空孜孜不倦地追逐,甚至……不惜引发‘深红丧钟’那样的全球性灾难?”

  这一次,云芷没有再回避。她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会议室的墙壁,眺望向了某个神话时代的尽头,声音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种古老而神秘的韵律,如同在吟诵某种失传的祷文:“《龙墟秘典》残卷有云:‘九柱定鼎,感应龙脉,其力汇聚之处,可显龙门之虚影,可通化龙之池。’”

  她解释道,语气肃穆:“祀龙柱,绝非寻常认知中的能量源或神器。它们是一个庞大、精密且极其古老的导航系统,更是一把……开启终极奥秘的钥匙。当九柱以某种特定方式共鸣,或其核心奥秘被真正的掌控者所驱动,便可定位并开启传说中真正的‘龙门’。此龙门,非是江河之中鱼跃之門,乃是……生命层次跃迁、超凡入圣的终极界限,是凡俗通往神话的桥梁。而那‘化龙池’,据传乃是龙门之后一方不可思议的秘境,内蕴无尽生机与造化之力,拥有使凡俗血脉蜕变为神话生物——即真正‘龙’之形态的不可思议伟力。”

  神话照进现实!龙门!化龙池!创造神龙!这些本应只存在于古老传说和志怪小说中的概念,此刻被云芷以无比严肃、毋庸置疑的口吻道出,并与眼前冰冷残酷的现实危机紧密相连,带来的冲击力是颠覆性的。

  云芷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虚空中,仿佛看到了某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未来景象,说出了最深沉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忧虑:“耶梦加得组织,其生物改造技术之诡谲、之强大,诸位已亲眼所见(林默制造的缝合怪、黑袍神使的非人形态,皆是明证)。他们能利用邪神之力扭曲生命本源,制造出亵渎自然的可怖怪物。倘若……倘若让他们集齐祀龙柱,甚至……哪怕只是抢先一步破解了部分核心奥秘,找到了龙门或化龙池的线索……”

  她的语气骤然降至冰点,带着一种预言般的恐怖与决绝:“届时,他们将不再满足于制造零散的、低等的怪物。他们很可能会倾尽全力……批量‘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绝对可控的、拥有神话生物力量的‘龙族军团’。或者,更可怕的是,集中所有资源,将某个核心存在,改造为终极的、听命于他们的‘龙形神祇’。到了那时,我们所面对的,将不再是局部的收容失效或恐怖袭击,而是……神话时代的强行降临,一场关乎物种定义、文明存续与世界秩序根本的神话战争。现有的一切规则、伦理、秩序,都将被彻底颠覆、粉碎!”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都要压抑、都要令人绝望的死寂,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淹没了整个会议室。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连抬起手指都感到困难。龙门、化龙池、创造龙族、神话战争……这些概念交织成的未来图景,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充满了毁灭与混沌的黑暗深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李老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苍老的面容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不容置疑的决绝。“情况,”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像磐石一样坚定,“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他环视在场每一张苍白的脸,“我们面对的,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正邪对抗,甚至不再是国家间的利益博弈。这是一场……争夺神话主导权、决定未来生命形态与世界走向的终极战争。耶梦加得手中掌握着四根柱,他们必然在疯狂研究。海外那一根,亦是巨大的变数。我们的时间,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少,还要紧迫!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他看向红槊,目光如炬:“红槊,蜀中防务,交给你了。稳如泰山,绝不可有失!同时,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全力配合总部情报网络,全球范围内,搜寻那四根柱的下落,尤其是海外那根的具体状况!不惜一切代价!”

  他转而看向张萌萌和唐璐,目光沉重如山,却又蕴含着最后的期望:“张助理,唐调查员,你们肩上的担子,此刻重逾千钧。必须尽快从我们已收容的四根祀龙柱上,找到更多线索,破解其深层奥秘,找到……能够反制、甚至阻断耶梦加得疯狂企图的方法。这,或许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所在。”

  会议在极度压抑、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结束。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李老和云芷率先默默离开,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红槊立刻转身,大步走向指挥台,通讯频道里随即传来他简洁、冰冷而不容置疑的指令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却也带来了另一种形式的紧张。

  张萌萌和唐璐最后才站起身,脚步都有些虚浮,仿佛刚才那段时间耗尽了她们全部的力气。走廊的灯光冰冷地照在她们毫无血色的脸上。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历史的错误、现实的危机、未来的恐怖,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们心头,几乎令人窒息。她们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巨大的压力,以及那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时间紧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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