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北城南,姜家宅邸。

  府门新丧,人着哀衣。

  须发皆白的姜家大长老站在一具青金棺椁前,压抑着眼底悲伤,望向堂下族人宾客沉声说道:

  “我姜家麒麟子命灯熄灭已有七日。察天象混沌,测命盘晦暗,至今杳无音信,恐遭不测......”

  老者庄肃的声音回荡在府中,众人闻言面露哀色。

  一旁的姜家家主姜牧阳两鬓霜白,望着灵牌上的字怔怔出神。

  这场葬礼,正是为他儿姜明举办。

  姜明,字子午。

  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已经抵达三境练气期圆满境地,同时兼修肉身武道小有所成。这等天资莫说是冠绝拒北城,就算放眼整座洛水郡都可算绝顶天才。

  在大长老沉痛的追忆悼词中,姜家众人似乎再一次看到那颗璀璨新星正冉冉升起。

  只可惜这样的天才,却夭折在七日前的一场天地异变之中。

  七日前,由“天渊”异变引起的空间风暴席卷了整座天下,大量乱流形成的空间漩涡联通九洲八域各处,就连许多隐秘界域与小秘境都受到影响,不知多少生灵落入乱流,被辗转腾挪至陌生地域。

  而在洛水郡拒北城举办的这一届剑仙试炼中,被空间乱流波及的各家天才都平安无恙,唯有姜明一人坠入空间漩涡不久后,留在府中的命灯骤然熄灭,这才有了今日这场葬礼。

  正当整座姜府沉浸于哀痛氛围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忽然到访。

  “姜叔叔,这是谁的葬礼?”

  一名黑裙少女自姜府上空轻盈跃下,看到四周景象后吃惊地询问姜牧阳。

  “若雪,明儿他......”

  望向少女的姜家家主神情复杂,而黑裙少女此刻也终于注意到堂前灵牌上刻着的那个熟悉名字。

  正是“姜明”二字。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名为萧若雪的黑裙少女不由愣住,脸上的惊讶尽数化作不可置信。

  被空间乱流挪移出一洲之遥的萧若雪才刚返回拒北城,自然不知道此前姜府中发生的一切。

  “怎么可能,他不可能出事......”

  “一定是输给我后不敢露脸!装死的把戏,姜明那家伙两年前就用过了!”

  少女口中喃喃,快步走向灵堂内摆放的那座青金石棺。

  与家主对视一眼后,青金棺前的大长老叹了口气侧身退让。

  只因眼前的萧若雪并非外人,而是少家主姜明名义上的未婚妻!

  行至棺前,萧若雪按住腰间佩剑,催动三寸剑气推开沉重棺盖,露出内里情景。

  只见棺中盛放的并非少年尸身,而是一套做工精美的青云麒麟服。

  “哈,果真是衣冠冢,我就知道那家伙没事!”

  悬起的一颗心猛然回落,萧若雪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书信,转头看向姜家家主激动说道:“姜叔叔,快把姜明叫出来,这次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我与那家伙之间一定要做个了断!”

  少女脸色涨红眉宇高挑,简直比得知自己在最终试炼中获胜时还要兴奋。

  追上他,胜过他,将他打落凡尘后再踩上几脚,狠狠打脸后再解除与他之间的婚约......

  此刻的萧若雪似乎已经能看到姜明那家伙吃瘪受挫的模样,十几年来一直被压制、捉弄的怨怒,也终于能在今日如数奉还!

  “明儿的命灯,七日之前便已熄灭。”

  突然响起的叹息声宛若重锤,一字一句敲击在萧若雪的心头。

  少女脸上的红晕血色寸寸褪去,最终化作苍白一片,宛若零落满地的白色纸钱。

  萧若雪猛然转身,却见姜家大长老从袖中取出一盏熄灭命灯,其上正刻着“姜明”二字。

  人死灯灭,魄散魂飞。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少女眼中浮现一片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若死了,被捉弄戏耍这么多年的委屈又要找谁发泄?

  他若死了,剑仙试炼斩获第一后的骄傲又该找谁炫耀?

  他若死了,她手中的那份退婚书又该丢到谁的脸上?

  萧若雪按剑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无法压抑的情绪洪流自那双明秀眸子深处激荡翻涌。

  一瞬间里,少女手中长剑炸碎剑鞘,而姜府库藏武兵与宾客佩剑似有所感,同一时间嗡鸣如泣、震颤无休!

  万兵齐喑之情景,令众人无不变色动容!

  这萧家天女,莫非真是那传说中的通灵剑体、天命种子?!

  正当众人震惊于萧若雪引发的玄通异象之际,一道幽幽传音在所有人耳畔响起。

  “今日所见,不准外传。如若泄露,本尊自会登门造访。”

  众人闻言望向头顶天幕,却见一名背剑青衫客居高临下负手而立,渺渺出尘,宛若仙圣神明。

  “谨记尊者法旨。”

  姜家众人与前来吊唁的三大家族齐声应道,那青衫客旋即御风下降,落在姜府堂前。

  “可惜了一枚大道种子。”

  青衫客望着姜明灵位叹了口气,取出一枚储物指环交给姜家众人,轻声道:“天渊异动之际,是本尊没能护得此子周全,还请诸位节哀。”

  而后青衫客又望向一旁的少女,开口安慰道:

  “生离死别,不过是一场场缘起缘灭。你与此子既然尘缘已了,便与君诚一起,随本尊一同离开此地吧。”

  堂下宾客中,闻家众老齐齐看向身后的一名少年。

  名为闻君诚的英俊少年越过人群迈步上前,欲要轻拍少女肩膀安慰对方几句,却被骤然暴起的凌厉剑光逼退数步。

  “若雪,你......”

  闻君诚望着重新收敛起周身剑气、深呼吸后恢复平静的黑裙少女,一时间面色青红交织难看至极。

  难不成在你眼中,即将踏上剑仙大道的闻君诚,竟是连一个死人都不如?

  恢复冷静的萧若雪看都不看自作多情的闻君诚一眼,收束心绪、压制剑气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封泛黄退婚书撕得粉碎,一把洒向青金石棺。

  “你曾吹嘘自己是天命所向,如今看来不过一句笑话。”

  “至于过往那些旧账,待我大道有成,自会亲去鬼域酆都找你一一算清。”

  少女抬头望向晴朗秋空,嗓音极轻,语气极重。

  仿佛在与自己立下一则大道誓言。

  话音落下,萧若雪转身走向青衫客。

  这位远道而来的别洲剑仙望着神色平静的倔强少女,又瞧了瞧一旁脸色不忿的闻君诚,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

  “走吧。”

  大片浑厚剑光裹住萧若雪与闻君诚的身形,青衫客剑气化虹拔地而起,向此地最近的一处仙舟渡口赶去。

  若是再耽误一会,可就要错过那艘前往北俱芦洲的仙家渡船了......

  待到青衫客离去,这一场葬礼仪式继续进行,拒北城另外三大家族众人轮流上前奉礼敬香。

  只不过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为姜家麒麟子的陨落而感伤,便不得而知了。

  毕竟姜明一死,家族继承人陨落的姜家不可避免会陷入动荡。

  四大家族中的闻家,则会因为家族天才拜入剑仙门下而愈发兴盛。

  至于萧若雪出身的没落萧家,恐怕会因为这道剑门仙缘而再次繁荣、一飞冲天!

  今日之后,洛水郡四家割据的势力格局定会发生极大变动......

  ......

  ......

  待到宾客众人离开之后。

  一道褴褛身影忽地从空中跌落,一屁股摔在姜府门外。

  望着自家门前高悬的白纸灯笼与满地纸钱,乞儿模样般的狼狈少年不由有些傻眼,赶紧起身快步走到守门人身旁,满脸焦急问道:

  “刘叔,这是谁的葬礼?”

  待到看清来人面容,看门老刘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满地纸钱还要白上三分,一蹦三尺高后向着府中亡命奔逃,一边跑还一边玩命大喊道:

  “鬼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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