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帐。

  此刻弥漫的不再是往日的牲口气息与烈酒醇香,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草药味。

  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压抑!

  王帐帘幕被猛地掀开!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不堪的万夫长踉跄着冲了进来!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脸上混杂着泥土、血污和极致的恐惧,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伟大的单于!”

  “败了……我们又败了!”

  “黑风谷…失守了!哲别万夫长和他麾下五千儿郎……全军……全军覆没啊!!!”

  头曼单于猛地从铺着狼皮的座椅上站起!

  他雄壮的身躯此刻也显得有些佝偻,深陷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

  他死死盯着那名狼狈不堪的将领,声音低沉而危险。

  “说清楚!怎么回事?”

  “哲别本能以一敌百,五千骑兵更是精锐,怎么会全军覆没?!”

  那万夫长抬起头,眼中残留着仿佛见到地狱般的惊骇,颤声道。

  “是……是那些怪物!”

  “乌孙陀罗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除了那些圣士,他派出的军队里,还混进了一批打不死的悍卒!”

  他声音带着哭腔,描述着那恐怖的场景。

  “他们穿着大月氏的皮甲,由那些圣士统御,眼神空洞,不怕刀剑,不怕箭矢!”

  “我们的弯刀砍在他们身上,就像砍在枯木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

  “他们力大无穷,徒手就能撕碎战马!”

  “更可怕的是……他们和那些圣士一样,能吸走人的精气!”

  “好多弟兄,不是被砍死的,是冲上去之后,莫名其妙就变得干瘦,然后……然后就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哲别万夫长亲自带队冲锋,想斩了那些怪物的头领,结果……结果刚靠近,就被三四个那种怪物围住!”

  “他……他那么雄壮的一个人,几个呼吸间就…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单于!那不是人!是魔鬼!”

  “是乌孙陀罗从地狱里召来的魔鬼啊!”

  这名万夫长显然是吓破了胆,语无伦次!

  但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却让整个王帐内的匈奴贵族和将领们面色惨白,脊背发凉。

  “血池…他果然造出了那种邪兵……”

  头曼低声喃喃。

  粗犷的脸上肌肉抽搐!

  那双曾经睥睨草原的鹰眸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惊惧。

  他原以为,乌孙陀罗化身鬼王已是极限。

  最多还有那些难缠的圣士,只要拖住,也不是不能打。

  没想到……

  他竟能批量制造出这种不惧生死,还能吞噬生命的怪物军队。

  接连的败绩,爱将的惨死,未知怪物的恐怖……

  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这位草原枭雄的脖子上!!

  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矮几上,坚硬的木几应声碎裂!

  “想我头曼,纵横草原数十载,统一诸部,兵锋所指,莫敢不从!”

  “就连强大的东胡,也被本王打得四分五裂!”

  “本以为携雷霆之势南下,西域、大秦,皆可图之!”

  “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会折损在乌孙陀罗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手里!”

  “被困在这西域绝地,前有虎狼,后有追兵!”

  “本王……不甘心!!”

  他发出低沉的咆哮,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与愤怒!!

  帐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单于那滔天的不甘与无奈。

  退守?

  还能退到哪里?

  东面,蒙犽的秦军如同铁壁,牢牢锁死了通往草原的归路!

  而且胡亥那个疯子,更是直接端了他的老巢王庭!

  他现在就是一头被围猎的孤狼。

  难道……真的要走那最后一步了吗?

  头曼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心中的暴怒与不甘,眼神变得如同最冷静的猎手,扫过帐内惶恐的众人,声音沙哑却带着决断。

  “诸位,想必你们也清楚我们如今的处境。”

  “前有乌孙陀罗的邪兵,后有秦军的铁壁,北疆故土已失……”

  “我们,已无退路。”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算计。

  “但本王既然敢倾巢南下,自然也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条路上!”

  他走到简陋的西域地图前。

  手指猛地划向北方,点在那片标志着连绵不绝,高耸入云山脉的区域!

  “西域北方!有片被‘天神山脉’隔绝的土地!”

  “而山脉的另一端,就是富饶而强大的安息帝国!”

  头曼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本王早年经商队,就与安息帝国的一些权贵有过接触,知晓其国力强盛,幅员辽阔,绝不逊于暴秦!”

  他环视众人,说出了那个最屈辱的选择!

  “天神山脉虽是天堑,但也并非完全没有隐秘小路可通!”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生路!”

  “只要我们能突破乌孙陀罗和西域联军的封锁,进入北疆,翻越山脉,就能抵达安息帝国!!”

  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

  投奔安息帝国?

  那意味着他们这些骄傲的草原雄鹰,将不得不低下头颅,寄人篱下,成为他人的附庸。

  头曼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极其难堪的愠怒。

  但他很快将其压下,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依附他人,确是我匈奴儿郎的耻辱!”

  “但,活下去,才有将来!”

  “若全军覆没于此,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要保住这支力量,在安息帝国站稳脚跟,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他猛地一拍地图,厉声道。

  “传令下去,放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集结所有还能战斗的儿郎!”

  “我们的目标——向北!”

  “突破封锁,进入北疆,寻找通往安息帝国的道路!”

  “谁敢动摇军心,延误军机,立斩不赦!”

  这道命令,充满了无奈与屈辱,但也透着头曼作为枭雄的果决与狠辣!

  一切……

  为了生存。

  ……

  是时。

  北地郡城下。

  风沙似乎都带着一丝凝滞的肃杀。

  赢子夜率领大军兵临城下,玄色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端坐于马背之上,目光平静地望向城头。

  少司命、焰灵姬、雪女、端木蓉等人紧随其后,眼神皆带着冷意。

  城头之上,胡亥的身影很快出现。

  他一身戎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激动,仿佛真的为见到赢子夜安然无恙而由衷高兴!

  他扶着垛口,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

  “六哥!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臣弟听闻您在落鹰涧遇险,心急如焚,只恨自己力有不逮,未能及时相救!”

  “如今见到六哥安然无恙,臣弟这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他言辞恳切,情真意切!

  若非早知内情,几乎要被他这番表演骗过去。

  然而,他话语虽热络,那厚重的城门却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赢子夜眼神微眯,目光扫过城头,并未发现老将军李敢的身影。

  他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城上每一个人耳中。

  “有劳十八弟挂心。”

  “为兄自然无事,不过是些宵小之辈,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假传消息,行那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胡亥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和愤慨之色,捶了一下城墙,怒道:

  “原来如此!竟是调虎离山!”

  “臣弟先前就曾多次奏报,草原部族狡诈,多有乔装打扮,混入我军中细作!”

  “今日看来,还是被他们钻了空子,险些酿成大祸!真是可恨!”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一切推给了草原细作。

  赢子夜心中冷笑,不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问道。

  “十八弟,为兄千里驰援,如今已至城下,你这是打算让为兄,还有这万余将士,就在这城外与你叙话吗?!”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还是说,十八弟觉得,为兄…也是他人乔装的不成?”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直指胡亥拒不开门的无理之举!

  胡亥脸上那真诚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露出一副无奈与担忧的神情,解释道。

  “六哥言重了!臣弟岂敢怀疑六哥?”

  “只是……只是如今北地郡初定,局势未明,城外又有狼族余孽流窜。”

  “臣弟是担心……担心六哥您带来的大军之中,万一混有敌人的斥候细作,若贸然开城,恐对郡城安危不利啊!”

  “为了这一城百姓和将士的安危,臣弟不得不谨慎行事,还望六哥体谅!”

  他话锋一转,仿佛做出了巨大的让步,语气诚恳地说道。

  “当然,若是六哥执意要入城,臣弟自然不敢阻拦!”

  “只是……为了万全起见,可否请六哥……独自一人入城?”

  “待确认安全无虞,再迎大军入内不迟!”

  “此举虽有些失礼,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无奈之举,还望六哥海涵!”

  只许赢子夜一人入城?!

  此言一出,赢子夜身后众将顿时哗然!

  少司命清冷的眼眸中瞬间寒意大盛!

  焰灵姬、雪女柳眉倒竖,端木蓉也面露怒色。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刁难和胁迫!

  将一军主帅单独放入城中,与羊入虎口何异?

  “胡亥!你放肆!”

  焰灵姬忍不住厉声呵斥!

  少司命玉手微抬,周身已有紫气隐现,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就在少司命等人几乎要发作之际,赢子夜却突然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少司命抬起的手臂。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安抚之意。

  他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着城头上那一脸无奈和为难的胡亥,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许。

  “难得十八弟如此忧心国事,谨小慎微,事事以城池安危为重。”

  “既然十八弟有此顾虑,那为兄……亦不强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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