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黑石堡。

  穹顶大殿内,仅存的几盏人脂灯摇曳着惨绿的光。

  乌孙陀罗枯爪般的手指深深抠进王座扶手,那由无数颅骨镶嵌的扶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空洞的眼窝望向殿外。

  原本应该映照五城烽火的瞭望孔,如今只剩下无边黑暗。

  “骨鸣城已经被攻克了吗?”

  乌孙陀罗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毒蛇在枯骨上滑行,“大萨满的祭坛……也熄了火?”

  阶下的两名圣士依旧伏地,额头紧贴冰冷的石砖。

  他们一言不发,连呼吸都压到最低。

  殿中寂静得只能听见人脂灯焰的微响。

  乌孙陀罗的指节一点点收紧,青筋如蛇缠绕!

  下一瞬,他猛然起身,王座下的骸骨堆哗啦作响!

  “废物!都是废物!”

  他失去重心般踉跄两步,又抬手一掌将身旁的祭坛拍碎!!

  滚落的头骨滚到阶下,撞在圣士面前,发出空洞的声响!

  乌孙陀罗的呼吸急促,胸腔起伏如风箱。

  他看着地上散乱的碎骨,喉咙里挤出一声近乎哭腔的低吼:“你们连一座城都守不住!”

  “大萨满口口声声的‘神火不灭’,如今连灰都凉了!”

  他猛地踢翻香炉,熏香四散。

  “荒唐!荒唐!全都该死!”

  怒吼过后,他仰头望向穹顶,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神啊……你在看吗?你不是要我以血统治西域吗?为何如今只剩寂静?”

  没有回应。

  只有那盏摇曳的人脂灯,仿佛在无声地讥笑。

  乌孙陀罗长久地盯着那点微光,枯爪缓缓抚上自己的面颊。

  他在笑。

  可那笑容僵硬干裂,像风干的尸皮。

  恰逢此时。

  殿门突然被撞开!

  满身血污的城防官踉跄跪倒。

  “王上!东城……东城民巷出现暴动,他们砸毁了征兵处……”

  乌孙陀罗缓步走下王座,透过箭窗望向下方。

  那些曾被他视为蝼蚁的百姓,此刻正像潮水般冲击着他的亲卫队!

  有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被推倒在街角,婴儿的啼哭竟让他干涸的魂火微微悸动。

  “传令。”

  他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今夜全城宵禁,所有百姓必须待在家中。”

  “就说……秦军细作混入城内,我们要逐户搜查!”

  当城防官领命退下后,乌孙陀罗转向阴影中。

  “让血池祭司们准备吧。”

  他枯爪抚摸着墙壁上刻画的献祭阵法,那些蜿蜒的纹路突然泛起微光!

  “既然他们不愿为我而战……那就为我而死!”

  暗处传来迟疑的回应。

  “王上,若是强行献祭全城,不但会激起民变,恐怕守军也会……”

  “守军?”

  乌孙陀罗发出夜枭般的笑声。

  “明日此时,他们都会成为血池的养料。”

  他取出一枚漆黑骨笛,“你去调一坛毒酒,就说是我犒赏守城将士的,等他们沉睡后……”

  “全部拖到血池,听候本王命令。”

  骨笛指向地底深处,那里隐约传来血池沸腾的汩汩声。

  殿门合拢,他听见自己魂火中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那些被吞噬的万千生灵,似乎正在意识的深渊里发出最后的嘲笑……

  ……

  此刻。

  王贲带着两万步卒抵达血泉城外。

  正赶上黎明前最黑暗之时。

  老兵赵老三眯着眼打量那座灰蒙蒙的城池,啐了口唾沫,“他娘的,这鬼地方连棵树都没有!”

  “要树做什么?”

  王贲单臂按在剑柄上,声音像磨刀石擦过铁甲!

  “我们是来断水的,不是来种树的。”

  他策马沿着干涸的河床巡视,突然举起右臂,“停!就在这里挖!”

  身边的校尉不解,“将军,离城墙还有三里…”

  “正是要让他们看清楚。”

  王贲冷笑,“乌孙陀罗不是喜欢喝血吗?”

  “老子让他连水珠子都舔不着!!”

  士兵们抡起镐头,开始掘土。

  城头见状,果然骚动起来。

  几个守军探出身子叫骂,“秦狗!敢断我们水源!”

  赵老三一边刨土一边扯着嗓子回骂,“龟孙子!爷爷们给你们修坟呢!”

  突然一支冷箭射来,钉在赵老三脚边!

  老卒非但不躲,反而拔出箭矢折断,“没吃饭吗孙子?让你家爷爷教教你们怎么射箭!”

  而王贲则始终盯着城头的变化。

  当看见守军开始用木桶从井里打水时,他突然下令,“弩手上前!看见提桶的就射!”

  “将军,这……”校尉有些犹豫,“会不会太……”

  “你想说什么?”

  王贲独目寒光一闪,“他们每多留一滴水,黑石堡就能多撑一天。”

  “你想让我们多死几个弟兄?”

  这话像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

  弩手们当即又默默上前。

  当又一个守军提着水桶出现在垛口,三支弩箭同时离弦!

  水桶哐当落地,清水在沙地上洇开深色痕迹!

  “彩!”

  赵老三拍腿大笑,“看渴不死这群龟孙!”

  到了正午。

  烈日把戈壁烤得滚烫。

  士兵们轮番挖掘壕沟,汗水刚滴落就被蒸干。

  校尉舔着开裂的嘴唇提议,“将军,是不是让弟兄们喝点水……”

  “不准喝!”

  王贲解下自己的水袋扔过去,“把我的分下去,每人只能抿一口。”

  他看着士兵们传递水袋时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提高嗓音,“都给我记住这滋味!”

  “现在你们尝到的每一滴水,将来都要让乌孙陀罗用血来还!”

  直到城头隐隐约约开始传来哭喊声!

  只见几个百姓模样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举着陶罐似乎在哀求。

  赵老三握镐头的手顿了顿,“将军,好像是老百姓!”

  王贲面无表情,“昨夜殿下的军令说得清清楚楚——”

  “凡留在城内的,皆视为敌军!”

  “可……”

  “没有可是!”

  王贲突然暴喝,独臂指向血泉城,“你以为他们可怜?”

  “等乌孙陀罗喝光了井水,下一个喝的就是他们的血!”

  这话让所有士兵都打了个寒颤!

  弩手再次拉弦,手稳得像磐石!

  黄昏时分。

  三道一丈深的壕沟如同绞索般缠住了血泉城。

  王贲巡视完工事,突然解下佩剑插在壕沟边缘,“给我守好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一滴水流向黑石堡!”

  夜色降临时,城头的骂声渐渐变成了呜咽!

  赵老三靠在壕沟里,突然嘿嘿一笑,“听这动静,明天该有人开城投降了。”

  王贲望着黑暗中如同巨兽匍匐的城池,缓缓握紧拳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等殿下攻破黑石堡,这些城池自然会像熟透的果子一样掉下来。”

  ……

  另一边。

  蒙犽的雷殛军像铁钉般扎进骨鸣城外的戈壁。

  整个荒原都为之震颤。

  “都给老子听好了!”

  蒙犽勒住躁动的战马,雷纹铠甲在夕阳下泛着血光。

  “从今天起,连只耗子都不准从这些驿道上过!”

  副将陈枭望着远处,忍不住皱眉,“将军,咱们就五千骑兵,真要看死这些驿道?”

  蒙犽猛地抽出马鞭指向天际,“看见那些烽火台没有?”

  “昨夜幽魂堡往这里打了三次信号!”

  他的鞭梢在空中炸响!

  “殿下说得对,咱们不是在攻城,是在掐脖子!”

  此时,一队骑兵扬尘归来,队正翻身下马。

  “报!截获三批信使,都是往黑石堡求援的!”

  “彩!”

  蒙犽咧嘴露出白牙,“把信使的耳朵割下来,用箭射回幽魂堡里!”

  “告诉乌孙陀罗的走狗,再来信使,下次射回去的就是脑袋!”

  他猛地调转马头面向全军,“雷殛军的儿郎们!”

  “你们是想在这里看风景,还是想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报仇!!!”

  五千把马刀同时出鞘,寒光刺破暮色!

  ……

  与此同时,幽魂堡外的山脊上,弩兵校尉韩延正举着公输家的千里镜观察。

  突然他瞳孔一缩,“三点方向,信鸽!”

  三支弩箭应声离弦,白羽信鸽在空中炸成血雾!

  “干得漂亮!”

  韩延用力捶在岩石上,“都给我瞪大眼珠子!”

  “殿下有令,飞过的蚊子都要辨清公母!”

  新兵王柱小声嘀咕,“校尉,咱们是不是太狠了,万一有百姓传信……”

  “放屁!”

  老弩手张屠反手就给新兵一个脑瓜崩,“你当这是过家家?大战在即,百姓还传个屁的信啊!”

  韩延看过来,冷着脸举起一支箭矢,箭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

  “看见没有?每截杀一次通信,老子就刻一道。”

  “等刻满百道,请你喝酒!”

  夜幕降临。

  幽魂堡城头突然升起一道诡异的绿烟。

  “是尸烟!”

  张屠惊呼,“他们在用邪术传讯!”

  韩延翻身上马,铠甲迸发清脆响动,“随老子冲!把他们臭烟搅散!”

  千骑如雷霆般掠过荒原!

  马鞍上,公输家特制的风鼓装置掀起狂沙,将绿色烟柱撕得粉碎!

  城头守军惊恐地看着那些来势汹汹的骑兵,有人失手将火把掉下城墙。

  “废物!”

  韩延在城下勒马大笑,“连火把都拿不稳,还学人打仗?”

  回到大营时,士兵们围着篝火擦拭弩机。

  韩延把刻刀塞进新兵王柱的手里,“小子,今晚你来刻!”

  “记住,每道刻痕都是救下的弟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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