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军营边缘的阴影处,一道黑影无声伫立。

  玄翦的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面具下的双眼死死盯着中军大帐的方向。

  他粗糙的手指间捏着一只漆黑的信鸽,鸟喙被特制的铜套封住,确保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咕…”

  信鸽在他掌心轻轻颤动,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紧绷的情绪。

  玄翦的指尖微微发抖。

  这不是恐惧,而是过度震惊后的生理反应。

  他脑海中不断闪回白天的画面:

  那些喷吐烈焰的钢铁巨兽,那遮天蔽日的炮火,还有……

  赢子夜谈笑间掌控一切的身影。

  “怪物。”

  他无声地咒骂着,从贴身处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布。

  上面的墨迹早已干透,记录着今日所见的一切细节。

  机关兽的弱点、炮阵的射程、甚至连卫庄与赢子夜的对话都一字不差。

  这个被朝堂遗忘的六公子,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嗖——”

  一支流箭突然从头顶掠过。

  玄翦瞬间绷紧肌肉,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但随即反应过来,那只是巡营士兵的流矢。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连感知都迟钝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作为罗网天字一等的杀手,他本该如阴影般无迹可寻。

  可今日所见,却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

  恐惧。

  信鸽被轻轻抛向夜空,转眼消失在云层之中。

  玄翦望着咸阳方向,眼前仿佛浮现赵高那张永远挂着假笑的脸。

  不知道那位中车府令大人读到这份情报时,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

  “咔。”

  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声从身后传来。

  玄翦的瞳孔骤然收缩,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

  三息之后,他出现在十丈外的树梢上,剑已然出鞘三寸。

  树下,一只夜枭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呵…”

  玄翦收剑入鞘,却突然僵住。

  他的脖颈后渗出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惶,完全不符合天字一等杀手应有的水准。

  赢子夜……

  仅仅是旁观就让人心神失守,若真正与之为敌…

  他不敢再想下去,身形几个起落消失在营地外围。

  夜风吹散了最后一丝痕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那片被捏皱的绢布边缘,还留着一道不明显的指痕。

  那是玄翦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的痕迹……

  ……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赢子夜静立营帐外,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他指尖摩挲着一枚青铜令牌,令牌表面刻着麒麟纹路。

  “时辰到了。”

  令牌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赢子夜眼中寒芒骤亮。

  几乎在同一时刻,墨家机关城深处传来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

  青铜齿轮的碎裂声、机关锁链的崩断声、蒸汽管道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整座山体都在震颤!

  “怎么回事?!”

  班大师的机关手疯狂转动着控制轮盘,却只能听到齿轮空转的咔咔声。

  中枢机关室的青铜仪表盘上,代表防御系统的十二枚晶石接连熄灭。

  “不可能……所有机关枢纽同时失效?!”

  矩子的黑袍在震颤的地面上纹丝不动,但斗笠下的独眼已缩成针尖大小:

  “看来是有人潜入了中枢。”

  而城外,公输仇的狂笑声撕裂夜空:

  “哈哈哈!墨家的乌龟壳终于破了!”

  他的机关臂“咔咔”变形,露出赤红色的信号焰火。

  “儿郎们,开饭了!”

  “轰——!”

  三百头机关兽同时启动的轰鸣震得大地龟裂。

  冲在最前的“奔雷虎”通体玄黑,四足踏地时迸发蓝色电光,所过之处焦土蔓延。

  三头并列的“双足犀”肩高两丈,额头独角旋转如钻,轻易掀翻墨家匆忙堆砌的路障。

  “放箭!放箭啊!”

  城墙上的墨家弟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却发现连最基本的弩机都卡死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那是十二头“裂羽雕”组成的阴影。

  这些翼展五丈的钢铁猛禽俯冲而下,翅缘弹出的锯齿刀轮将箭塔拦腰斩断!

  “退!全部退回中枢机关室!”

  徐夫子一剑劈开袭来的铜爪,剑刃却被“奔雷虎”的电流震得脱手。

  大铁锤抡起千斤巨锤砸向一头“双足犀”,却被反震力震得双臂迸血。

  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墨家弟子们惊恐地看向声源!

  两头“擎天猿”正捶打着胸膛冲来。

  这些高达六丈的巨兽每步都能踏出丈许深的坑洞,随手抓起墨家弟子就像抓起稻草人般轻松撕碎!

  但最恐怖的阴影还在后方。

  “镇岳龙象”从晨雾中显出身形。

  这头庞然大物足有十丈高,象鼻是由七节精钢构成的火炮管,背甲上十门旋转炮台正在充能,泛着刺目的红光。

  “开火。”

  赢子夜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轰隆隆——!!!”

  “镇岳龙象”的炮火齐射瞬间将半面城墙夷为平地。

  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了数十名墨家弟子,碎石如雨点般砸在撤退的人群中。

  班大师被气浪掀翻,机关手在跌落时扭曲变形。

  “老班!”

  盗跖闪身接住他,却见老人眼中一片死灰:

  “完了…全完了……”

  矩子突然按住斗笠,黑袍在炮火映照下如垂死的鸦翼。

  他望向远处高台上的赢子夜。

  那个始终从容不迫的身影,此刻正抬手示意总攻。

  三百机关兽同时咆哮,声浪震得山岩崩裂!

  青铜齿轮的碎裂声越来越近,整座石室都在剧烈震颤。

  机关兽的咆哮与秦军的喊杀声已经穿透厚重的石门,仿佛死神的催命符!

  “矩子!快走啊!”

  端木蓉拽着两个吓呆的孩子嘶声喊道。

  天明腰间的非攻正在疯狂震动,高月死死抱着机关小貔貅,那是班大师昨晚刚给她做的玩具。

  青铜闸门在“擎天猿”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大铁锤带着满身血迹撞进内厅:

  “他们突破最后防线了!”

  矩子的独眼扫过每一张绝望的脸,最后停留在那两个孩子身上。

  那一刻,他黑袍下的身躯似乎挺直了些,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

  “端木蓉、班大师、徐夫子、盖聂……”

  他的声音沙哑如铁锈摩擦,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

  “即刻乘坐朱雀,护送天明和高月离开!”

  “什么?!”

  班大师的机关手“咔咔”作响,怒目圆睁。

  “老夫绝不……”

  “这是矩子令!”

  矩子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青铜令牌,令牌上的墨家印记泛着幽光。

  “墨家可以亡,但火种必须延续!”

  端木蓉的素手紧紧攥着药囊,指节发白:

  “矩子,我留下救人……”

  “走!”

  矩子突然暴喝,声如雷霆。

  他独眼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盖聂身上。

  “盖聂,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

  盖聂沉默片刻,木剑微微颤动,终是郑重颔首:

  “只要我活着。”

  话音刚落,石门骤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尘石震落。

  “来不及了!”

  班大师咬牙启动机关。

  天花板轰然开启,一架通体碧绿的机关朱雀缓缓降下。

  双翼展开足有十丈,腹部舱门喷吐蒸汽,机关阵法闪烁不止。

  “我们不走!”

  天明死死抱住盖聂的腿,哭喊着挣扎。

  “我要帮矩子爷爷打坏人!”

  高月紧咬嘴唇,泪水打湿脸颊,却倔强地拉着天明的衣角。

  矩子蹲下身,枯瘦的手轻轻按住两个孩子的头顶。

  那一刻,他满是疤痕的脸上浮现一丝罕见的柔和。

  “听话。”

  短短两个字,让两个孩子瞬间泪崩!

  “上朱雀!”

  矩子猛地转身,墨眉剑已然出鞘!

  盖聂一把抱起两人,身形如电,闪入舱门。

  端木蓉最后回望满室伤员,含泪将一个药囊抛给留守弟子。

  班大师的机关手“咔咔”变形,接入朱雀控制枢纽:

  “老徐,快来帮忙!”

  徐夫子长剑归鞘,跃上朱雀时却突然回头:“矩子!你……”

  “走!”

  矩子黑袍翻卷,墨眉剑划出漆黑剑芒,将第一波箭雨尽数斩落。

  朱雀机关加速运转,青铜羽翼轰鸣振动。

  端木蓉趴在舱门边,看着那道持剑而立的黑袍背影,渐行渐远。

  在舱门闭合的最后一刻,她似乎看到他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轰——!”

  朱雀破土而出,迎着朝阳冲天而起。

  而下方,总闸缓缓落下。

  那个孤独的黑袍剑客,终究选择与墨家共存亡。

  就在此时,石门被轻轻叩响。

  “矩子!东侧水道还有弟子被困!”

  一个浑身是血的墨家弟子跌跌撞撞冲进来。

  矩子不疑有他,快步上前:“还有多少人?”

  那弟子突然抬头,眼中闪过诡异的红光:“就剩您一个了……”

  “什么?!”

  大司命的幻术瞬间解除。

  她红唇勾起冷笑,双掌已按在矩子胸前:“六魂恐咒,种!”

  赤红咒印如毒蛇般钻入矩子体内!

  “呃啊——!”

  矩子闷哼一声,墨眉剑本能出鞘,却见大司命已飘然后退。

  “老东西,这滋味如何?”

  她指尖跃动着咒印红光。

  “今日就要了你的命!”

  话音刚落,墨眉剑已如黑龙出洞直刺而来!

  大司命仓促闪避,衣袖被剑气撕得粉碎。

  “就算中咒,杀你也绰绰有余!”

  矩子独眼猩红,剑招越发凌厉!

  大司命被逼得连连后退,娇媚的脸上首次露出惊色。

  突然,一道寒光自阴影中掠出!

  墨玉麒麟的匕首直取矩子后心!

  矩子闻声急转,墨眉剑堪堪架住匕首。

  这一分神,体内六魂恐咒骤然爆发!

  赤红咒纹如蛛网般在黑袍下蔓延,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得手了!”

  大司命趁机结印,咒印红光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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