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尖锐的铜锣声混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撕裂了保宁府城的宁静。

  “要发大水了!”

  “大帅有令!妇孺老弱立刻收拾细软,由甲长、里正带领,撤往北面蟠龙山!”

  “青壮留下听候差遣!”

  “快!快!快!”

  一队队裹着红头巾的民兵正挨家挨户地砸门,扯着嗓子通知府城里的百姓。

  恐慌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城里的千家万户。

  哭喊声、叫嚷声响成一片,人们扶老携幼,背着简单的包裹,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汇入街道上汹涌的人流。

  万幸的是,在民兵们的引导下,逃难的人流虽然拥挤不堪,但却并未彻底崩溃,造成互相踩踏的惨剧。

  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从北门蜿蜒而出,朝着蟠龙山上转移。

  蟠龙山上,早已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数千名被紧急调来的士兵和民夫,正如同蚁群般劳作不息。

  树林被成片成片砍倒,巨大的原木被削尖、打入地下,作为窝棚的骨架。

  大块大块的空地在山间被开辟出来,士兵们挥舞着铁锹、镐头,平整土地,挖掘排水沟渠。

  稍细些的树干就地被工匠们卸成板材,再配上临时征调来的大批草席、油布,搭建在了窝棚的骨架上,

  一座座简陋却能遮风挡雨的避难窝棚,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在蟠龙山各处拔地而起。

  与此同时,城东的冶铁司更是马力全开。

  巨大的翻车在流水的推动下发出沉闷的轰鸣,带动着风箱和石碾。

  炉火昼夜不息,汗流浃背的工匠们,正将一筐筐生石灰和碾好的碎瓷粉投入其中煅烧。

  浓烟滚滚,热浪灼人。

  一袋又一袋还带着余温的水泥粉末,被送至不远处的琉璃坊。

  柴宇在此早已等候多时,他命人把水泥投入模具中搅拌成型,静置风干。

  在搅拌水泥时,他还往里加入了不少熬得十分粘稠的糯米浆。

  这是他从修筑坚固城池所用的“三合土”配方中得到的灵感。

  糯米浆中的糖分和粘性物质,不仅能略微提高水泥的早期强度,而且还能在水泥成型初期形成一层薄膜,加速表面凝结。

  虽然用处有限,但在争分夺秒的当下,水泥能更快一些成型就是好事。

  城外不远处的江堤上,才是真正的战场。

  浑浊的嘉陵江水咆哮着,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上涨,拍打着原本就不甚坚固的土堤,发出阵阵咆哮。

  江瀚亲自坐镇一线,一身短打劲装上溅满了泥水。

  虽然站在高处,但他的存在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激励着奋战在江岸边的一众士卒和民夫。

  “快!”

  “让人把沙袋和水泥条石抬过来,加固岸堤!”

  数千中军精锐,此刻化身成了最强壮的河工,扯着嗓子,不断接力着运送抗洪物资。

  外围处,临时征调来的民夫排成长龙,肩扛手抬,源源不断地把沉重的条石和沙袋运上堤坝。

  堤坝最前沿,几十个光着膀子的士兵齐声喊着号子:

  “一!二!放!”

  “一!二!放!”

  士兵们合力把条石垒砌在堤坝外侧的迎水面,一旁的民兵挥舞铁铲,迅速把泥浆封堵在条石的缝隙之间,充当临时粘合剂。

  沙袋一层层堆高、压实,加固着府城最后一道生命线。

  雨水混合着泥浆,裹满了每个人的裤腿,手臂,脸颊。

  六月的空气沉闷燥热,汗水混合着雨水不断淌下,但却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累。

  暑气逼人,不断有士卒因为体力透支或高温闷热而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倒在泥浆里。

  一旁的民夫见状,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计,七手八脚地冲上去,合力将昏厥的士卒从泥水里捞起,抬向后方的简陋凉棚。

  军中的医匠们早已严阵以待,几个大瓦罐下柴火不熄,里面翻滚着浓褐色的汤药。

  放下中暑的士卒,几个医匠立刻上前,熟练地配合,掐人中、灌汤药。

  汤药以藿香为君药,搭配紫苏、白芷、茯苓、陈皮等药材熬煮而成,正是专门针对暑天淋雨、湿气侵体导致中暑昏厥的良方。

  苦涩的药汁被强行灌下去,昏厥的士卒才悠悠转醒,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就这样,府城外的江堤在数千人的日夜奋战下,一尺一尺地艰难抬高着。

  浑浊的江水愤怒地拍打着新加固的堤岸,试图撕开缺口,却又被更坚固的水泥条石和沙袋顽强地顶了回去。

  浪头撞得粉碎,徒劳地退回江心,酝酿着下次更凶猛的冲击。

  为了抵御这场大水,保宁府城上下可谓是万众一心。

  从坐镇指挥的江瀚到挥汗如雨的士卒,从奔走呼号的民兵到转运物资的民夫所有人都在燃烧着自己最后的气力。

  与保宁府不同,此时的剑州已经是满目疮痍。

  持续了七天七夜的暴雨刚停,可天却没放晴,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清的馊味。

  洪水虽然渐渐退去,但城中低洼处,仍然积着没膝的浑浊泥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曾经肥沃的良田被厚厚的淤泥覆盖,夹杂着断木、碎石和来不及逃离的牲畜尸体,甚至偶尔能看到泡得发白肿胀的人尸。

  残破的房屋歪斜着,墙壁上留着清晰的水位线,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幸存的百姓眼神空洞,麻木地在泥泞中翻找着可能残留的家当,或是茫然地望着已成废墟的家园。

  哀鸿遍野,哭声不绝。

  刚上任不久,差点葬身洪水的同知吴熙,此刻已经成了剑州灾后重建的主心骨。

  他形容憔悴,身上的绯红官袍早已破烂不堪,头上还裹着渗血的纱布,强撑着身子在泥水里跋涉,指挥。

  灾后的首要工作便是清淤。

  他组织起还能行动的灾民和衙役、士兵,组成一支支清淤队。

  简陋的木筏在积水中穿梭,不断打捞着漂浮的杂物和尸体。

  壮劳力们用铁锹、木盆,甚至双手,奋力清除街道和房前屋后的厚重淤泥。

  挖出来的尸体被小心地用草席包裹着,抬到远离水源和居住区的高地上,集中焚烧。

  时值盛夏六月,高温潮湿,正是瘟疫滋生的温床。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令人窒息。

  吴熙采纳了随行大夫张济生的建议,在城郊设立了专门的“疠所”(隔离区)。

  所有出现发热、腹泻症状的病人都被强制转移了过去。

  民兵们背着沉重的石灰袋,在清理过的街道、安置点周围、一遍遍地泼洒着石灰。

  张济生带着城里的大夫,昼夜不断地熬煮清热解毒的汤药,分发给灾民和救灾人员。

  吴熙正带着人在城里四处巡视,可正走着,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他皱着眉走过去,只见几个衙役正按着一个商人模样的胖子。

  看见穿着官袍的吴熙,那胖子挣扎着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放开我!”

  “我卖我的粮,关你们什么事?!”

  一旁的衙役见状,立刻上前给吴熙解释道:

  “吴同知,这厮哄抬粮价,公然违抗军令。”

  “这都是李知州吩咐的,要是发现.”

  吴熙抬手止住他:

  “我明白了,按规矩办就是。”

  “把这人拖出去宰了,我派人去抄家。”

  衙役们齐声应是,拖着还在嚎叫的粮商就走。

  随着那粮商人头落地,围观的灾民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好!”

  “青天大老爷!”

  吴熙没有理会,只是对着身旁吩咐道:

  “把他家粮食抄出来,拉到粥棚去,赈济灾民。”

  “另外,再去查其他城里几家粮铺,谁敢学他,一样处理。”

  书吏连忙记下,吴熙却望着远处浑浊的江面,轻轻叹了口气。

  洪水退了,可这灾后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与剑州相比,位于龙安府的江油县虽然没有洪水的波及,但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从成都府逃来的灾民,一波接一波地涌进来,黑压压的人群根本望不到头。

  城外临时开辟的巨大空地上,搭起了连绵的简陋窝棚。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空地上那十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排好队!别挤!一人一碗!都有份!”

  县尉王宁亲自站在一张破桌子上,手里提着铁皮喇叭,声音传出去老远。

  士兵和衙役在一旁,死死盯着排成长龙的灾民队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锅灶旁,几个伙夫正不停地搅动着铁锅中翻滚的米粥。

  米粥虽然水多米少,但在经历了洪水、饥饿和长途跋涉的灾民眼中,却是一碗不折不扣的神仙汤。

  当滚烫的、散发着米香的粥汤被舀进一个个破碗、瓦罐里时,灾民们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个枯瘦如柴的汉子,双手颤抖地捧着滚烫的粥碗,老泪纵横。

  他顾不得烫,贪婪地小口啜吸着米汤,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

  年轻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到怀中婴儿的嘴边,用指尖沾着米汤,一点点抹进孩子嗷嗷待哺的小嘴里。

  几个半大的孩子,捧着碗蹲在角落,狼吞虎咽,烫得直吐舌头也舍不得停下,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活气。

  “慢点喝,别烫着。”

  千总胡永胜看着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少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粥,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少年抬起头,脸上还沾着米粒,含糊不清地说:

  “谢谢军爷赏粥.”

  李老歪站在城楼上,看着那望不到头的难民潮,只觉得头皮发麻。

  涌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虽然每天只放一碗稀粥吊命,但县里和军中的存粮都已经快见了底。

  负责管粮的县丞更是天天派人来催,希望李老歪停止施粥。

  可李老歪却摇了摇头,他派去保宁府求粮的信使应该快回来了,一切听大帅做主。

  果然,信使晚上就抵达了江油县,并敲开了城门。

  “李头儿,曾知府已经派了车队,三万石粮食不日便到。”

  “大帅说了,粮食保宁府有的是,先把人救活再说。”

  “成都府的那帮官绅不肯赈济,他们屯的粮,迟早都是咱们的!”

  “大帅让你尽管收人,粮不够就再报,保宁府立马调过去!”

  李老歪愣了愣,随即狠狠拍了拍大腿,他心里门儿清,大帅肯定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可他却不知道,江瀚此时也正在发愁。

  虽然在他的带领下,保宁府顺利扛过了洪峰,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水灾,把他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全给打乱了。

  按江瀚原本的设想,七八月秋收之后,他就会立刻朝东边的夔州府,和南边的顺庆府、潼川州用兵。

  但现在,他只能暂时以救灾和恢复生产为重。

  “罢了。”

  江瀚揉了揉眉心,对身边的千总曹二叹了口气,

  “救灾要紧,打仗的事,先往后推推。”

  可令江瀚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边在拼了命地救灾。

  而成都府那边,却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

  时值七月,酷暑难当。

  肆虐成都府各地的洪水刚刚退去,留下了满目疮痍和奄奄一息的灾民。

  田地尽毁,房屋倒塌,饥饿和疫病的阴影笼罩着灾区里的每一个村庄。

  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正挣扎在生死线上,用树皮草根勉强果腹。

  百姓们眼巴巴地盼着官府能施以援手,哪怕只是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听人说,龙安府和保宁府的贼人都在拼了命的救灾,朝廷就算不管洪水,可灾后总得派人赈济一二吧?

  可他们等来的却不是救济,而是一道道催命的枷锁。

  七月,正值夏税征收之际。

  灾区各州县的城门洞开,成群结队的税吏,在衙役的带领下,如狼似虎地冲了出来。

  “奉老父母手令,夏税秋粮,颗粒也不能少!”

  冰冷的告示贴在残破的村口,如同催命符。

  “限期半月缴齐,违者枷号示众,并发配充军!”

  冰冷的告示贴在残破的村口,看得众人一片哗然。

  “差爷,咱们的田都被冲没了,地里的粮食早毁了,拿什么交税?”

  几个衙役闻言,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骂道:

  “你这狗才,田没了又怎样?难不成还想逃税不成?”

  “实在不行,拿地抵押,去城里借点印子钱应急就是!”

  “蜀王府不会亏待你们的!”

  类似的情景在绵竹、茂州、罗江一带受灾的各个乡村、城镇上演着。

  王府以及各地官绅沆瀣一气,趁着灾年大肆搜刮着百姓们手里本就不多的土地。

  灾民稍有反抗,轻则拳打脚踢,重则枷锁加身,拖入大牢。

  绝望的哭喊声、愤怒的咒骂声、衙役得意的呵斥声,响彻四野。

  此时,不少逃荒的灾民陆续从龙安府回到家乡,带来了龙安府施粥赈济的消息。

  于是,灾区百姓们彻底怒了。

  百姓们指着那帮如狼似虎的官差,怒骂道:

  “连那龙安保宁的反贼都知道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可你们呢?”

  “你们这些穿官衣的、吃皇粮的狗才,只晓得替人搜刮地皮,想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血泪的控诉,如同点燃干柴的最后一点火星。

  “既然你等不想让咱好好过日子,那就都别过了!”

  “跟这群狗才拼了!”

  被逼到绝境的灾民,最后一丝对官府的畏惧也消失了,

  “杀了这群狗才,投奔义军去!”

  百姓们抄起了手边的锄头、铁锹,发出不甘的咆哮,朝着耀武扬威的衙役、官差猛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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