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州城外校场的所见所闻,彻底粉碎了马科心中对朝廷的幻想,以及对江瀚所部“流寇”身份的误解。

  原来这帮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改朝换代的念头和实力。

  当黑子那句“可有兴趣”问出时,马科便没有太多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方将军、董将军,”

  他的喉头滚动,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末将.马科,愿归顺大帅,以效犬马之劳!”

  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姿态虽低,眼神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董二柱和方黑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色。

  两人齐齐上前一步,用力扶起马科:

  “马兄弟快快请起!”

  “能得马兄弟相助,我军如虎添翼!”

  “走,回府衙细说!”

  州府衙内,灯火通明,知州李兴怀也被请来。

  马科既已归降,便再无保留,将自己所知洪承畴北路军的详情和盘托出:

  “洪督师洪承畴主力约四万余人,三边秦军占大半,余下是山西的客军。”

  “其中精锐劲旅约八千人,由副总兵张应昌和参将贺人龙统领,驻扎在汉中府勉县一带,离金牛道口不远。”

  “洪承畴本人坐镇汉中府城,统筹粮秣,催逼甚急。”

  “至于陕西境内,现在正由陕西巡抚李乔领一万秦兵,防备青海蒙古部落。”

  “根据最新情报说,其首领林丹汗已经死于天花。”

  “三边重镇,边军主力亦被抽调不少,如今多为老弱及守备部队,士气低落,欠饷严重。”

  “尤以宁夏、固原两镇为甚,兵士怨声载道,时有小股哗变。”

  “我和方将军此次乔装南下,主要就是为了联络贵州总兵许成名,以及云南黔国公沐家,请其发兵北上,夹击川北。”

  “蜀道崎岖险峻,强攻损失太大,洪承畴想借云贵兵力,开辟南路战场,分散你等兵力”

  董二柱、黑子和李兴怀听得极为认真,不时在舆图上做着标记。

  马科带来的情报印证了江瀚之前的判断,也提供了更精确的细节。

  知州李兴怀听完,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董二柱和黑子:

  “二位,我看马将军深得洪承畴信赖,咱们是不是能利用他的身份做点文章?”

  “比如设个圈套,穿个假消息回去,把张应昌和贺人龙手下的八千精锐,或者更多秦军,引进来吃掉?”

  李兴怀毕竟不是带兵的将领,他只知道,如果能歼灭洪承畴的一部精锐,肯定是大功一件。

  可几位带兵的将领听了后,却有些沉默不语。

  “李知州,恕我直言,你想法是好的,但难度有点大。”

  黑子率先开口,指着舆图上狭窄的山间小道:

  “金牛道虽然已经多改为碥道,但大军依旧摆不开。”

  “就算能引来张应昌等人,我军埋伏的兵力也无法形成合围,最多只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令其溃退。”

  “长队形行军,一旦前锋遇袭受挫,后面的士卒也不会再贸然深入。”

  董二柱点点头,补充道:

  “没错,山间地形不利于打歼灭战。”

  “再者,马将军的家人可还在西宁呢,要是现在就反水,恐怕族人会遭受牵连。”

  “如果洪承畴见不到马将军本人,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轻信他人所言,更不会派大军深入。”

  李兴怀听罢,捋了捋须,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董二柱还有句话没有明说。

  马科毕竟新降,而且手上又掌握了不少军中机密,他是绝不可能放马科回去的。

  最终,还是董二柱拍了板:

  “如果强求歼灭明军,风险太大,收益却未必高。”

  “咱们北路就暂取守势,依托天险消耗即可。”

  “至于马将军,就暂时不用抛头露面了,免得连累西宁的族人。”

  “对了,我龙安府有商队可通往安多雪区,那里离西宁不远。”

  “如果马将军愿意,也可以派亲信,将家人从西宁接来。”

  马科闻言,一脸感激地朝着董二柱抱拳行礼:

  “多谢董将军体谅!”

  “绕道雪区路途太过遥远,家中长辈年事已高,恐怕难以长途跋涉。”

  “将军放心,既然末将已经答应投降,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如果攻打朝廷城池,我起个诨号遮掩就是了,想必应该不会连累族人。”

  听了这话,董二柱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马科的肩膀:

  “看来马将军从贼之后,适应得挺快啊!”

  “这样也好。”

  但他话锋一转,郑重道:

  “马将军,有一事我得事先言明。”

  “你有心归顺,我等自然竭诚欢迎。”

  “但大帅有令,凡是军中带兵的将领,都需要先接受一段时间的教育学习,你也一样。”

  马科听了一愣:

  “学习?”

  “董将军,末将虽不才,也读过些兵书战策.”

  董二柱神秘地笑了笑,打断他:

  “马将军误会了,不是考校你兵法。

  “我所说的学习,是指学习我军规章制度,同时也为了统一思想,助你更好地融入我军。”

  “放心,不是什么坏事,等会你就知道了。”

  “走吧,我带你去营中先吃顿饭,咱边吃边聊。”

  就这样,董二柱和黑子两人,领着一头雾水的马科,又回到了城外的军营当中。

  此时天色已晚,操练的号子声渐渐远去,空气中开始弥漫起食物的香气。

  “马兄弟,走,带你看看咱军中平时都吃什么!”

  董二柱拍了拍马科的肩膀,语气轻松,

  “咱剑州大营的伙食,保管比你跟着洪老倌儿的时候强!”

  马科勉强笑了笑,心中却还是惦记着之前说的学习一事,忍不住开口问道:

  “董将军,先前您说那教育究竟有何章程?”

  “可否提前透露一二,末将也好早做准备。”

  一旁的黑子不由分说地拉着马科的手就往前走:

  “急啥?”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儿要一件一件办。”

  “每天晚饭后,军中都会开设学堂,讲点东西,等吃完饭你亲自去听听就明白了!”

  “放心,不是考你四书五经!”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这可是大帅亲自定下的规矩,所有人都得过这一关,连我和老董当初也听过!”

  马科见问不出更多,只得按下疑惑,跟着二人走向军营西侧的一片宽敞区域。

  他远远的便看见几座竹木混搭,盖着油布的棚子,正是营中食堂。

  旁边是冒着滚滚蒸汽的伙房,十几口大锅正被伙夫们奋力搅动着,饭菜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食堂的棚子外,一队队结束操练的士卒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各自队官的带领下,有序地进入了不同的棚子。

  让马科略感意外的是,食堂并非只有一个,而是分成了好几处,入口处还隐约有标识。

  董二柱看出了马科的疑惑,边走边随口解释道:

  “喏,看见没?”

  “中间最大的是战兵和辅兵的,右边是民兵的,前头那个带隔间的,是咱们军官吃饭的地儿。”

  马科心中了然,他忍不住问道:

  “董将军,末将观贵军似乎颇为体恤士卒,这食堂为何还要区分?”

  “带兵打仗不都讲究个将领与士卒同甘共苦吗?”

  黑子在一旁搭腔解释道:

  “嗨,马兄弟,这你就不懂了。”

  “大帅说了,体恤士卒是体恤,但规矩是规矩。”

  “士卒和军官职责不同,肩上的担子不同,该有的体面也得有。”

  “再说了,咱军中又不缺吃食,何必搞那一套。”

  董二柱接过话头,说得更直白些:

  “马兄弟,咱们都是带过兵的人,心里都清楚。”

  “底下的士卒要的其实很简单,吃饱穿暖,按时发响,长官不随意打骂就行。”

  “咱们当将官的,要操心军略、统筹粮秣、督训士卒、承担胜败之责,劳心劳力,压力更大。”

  “大帅体恤咱们,让咱们吃得好点,有个清净地方边吃边议事,也是情理之中。”

  “物资充足了,就没必要非得搞同甘共苦那套表面文章。”

  “士卒吃得好,咱们也吃得好,大家各安其分,把劲儿用在正地方,这才是长久之道。”

  “只要别像那帮狗官,克扣士卒的血汗钱粮去享受山珍海味就行。”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军官食堂门口。

  门口有卫兵肃立,见是董二柱和方黑子,立刻行礼放行。

  食堂里比外面安静许多,摆放着十几张方桌条凳。

  此时已经有七八名把总、千总级别的军官在此就餐。

  几人见着上官,忙不迭的抹了把嘴,起身行礼。

  董二柱见状摆了摆手:

  “没事儿,都吃好喝好,不用管我们。”

  三人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很快,伙夫端来了饭菜:

  主食是掺了少量白米的粟米饭,管够。

  一大盆油水十足、炖得软烂的猪肉,里面还混着着萝卜、干豆角等蔬菜。

  一碟腌芥菜疙瘩,再加上一碗飘着油花的菜汤。

  这饭菜虽然比起马科之前在军中当游击的时候差了些,但比起普通明军军官已是天壤之别。

  更重要的是,份量足,油水厚,热气腾腾,一看就能顶饱扛饿。

  “来,马兄弟,别客气!”

  董二柱招呼着马科,给他和黑子端了一碗饭,

  “四川这边主要是种稻米居多,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军中平时不让饮酒,但饭菜管够。”

  马科看着眼前的饭菜,突然来了一句:

  “董将军,可否让我去下面士卒的食堂里看看?”

  董二柱闻言,点了点头:

  “马兄弟自便,我俩就不等你了。”

  马科二话不说,火急火燎的跑出了棚子,径直走进了中间最大的食堂里。

  他今天就要好好看看,这群人是不是真的不缺粮食。

  见此情形,食堂里的董二柱和黑子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耸了耸肩,便不再理会,埋头干起了饭。

  很快,马科一脸失魂落魄地重新回到了棚子里。

  回想起刚才的所见所闻,他苦笑两声:

  “贵军好手段!”

  “连底下的士卒都能端着冒尖的饭碗,喝着带油水的菜汤。”

  “要是我三边秦军,人人都能吃得这么好,何来哗变一说?”

  他心中对江瀚军的后勤能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这支军队,是真的不缺粮!

  能把最底层的士卒都基本喂饱,还能保证军官有体面的伙食,这份组织能力和物资储备,绝非等闲之辈。

  他端起饭碗,夹了一大块肥肉送入口中,油脂的香气和咸鲜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

  一种踏实的饱腹感油然而生。

  他闷头扒了几口饭,含糊地问道:

  “董将军,这晚上的课到底讲些什么?”

  董二柱灌了一口菜汤,咂咂嘴:

  “今晚的课堂上,会有份手册发给你。”

  “你仔细听军中掌令讲课,然后对照册子就明白了。”

  马科看着董二柱笃定的样子,心中的好奇更甚,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册子了。

  一个时辰的饭点儿很快过去,马科终于等来了他心心念念的课堂。

  三人来到校场南侧一间大帐内,掀帘而入。

  大帐内,不少士卒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而讲课的掌令则是老熟人王五。

  董二柱拉着马科,介绍道:

  “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军中掌令王五。”

  “当初单枪匹马,策划了甘肃镇暴动,凭一己之力为我军拉来了数千人马。”

  马科看着面前的王五,愣了愣神。

  甘肃镇暴动声势浩大,他之前也有所耳闻。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场轰动整个边镇的起义,竟然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汉子干的。

  王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董头儿,我也就是运气好罢了。”

  “全靠弟兄们抬举。”

  董二柱摆摆手,打断他:

  “功就是功,难得大帅看重你,今天别丢了份。”

  “这位是新降的马游击,以后就交给你负责了。”

  “今天先讲讲军纪,把大帅写的册子给马将军看看。”

  王五点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本精装的册子,递给了马科。

  马科双手接过,仔细一看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

  《新军条例及掌令训导纲要》

  翻开册子,里面的第一段话就让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暴明失道,官贪将懦,兵匪肆虐,百姓涂炭。

  江某承天应人,率众起义,志在澄清寰宇,拯救万民于水火。

  欲竟此伟业,必先锻雄师。

  盖闻治军之道,首在明纪律、辨上下、严号令、重赏罚。

  此《纲要》乃我军立身之本、制胜之基。

  凡我麾下,上至将佐,下至卒伍,并掌令诸员,务须深研熟记,身体力行。

  戚少保有云:“兵众而不知律,必为寇所乘!”

  今取其兵书精要,融于我军规条之中,望三军将士,恪守勿违;同心戮力,共建功业!——江瀚

  马科神情凝重,不顾旁边有人,借着油灯仔细翻阅起了这本册子。

  纲要第一条:宗旨与使命。

  本军宗旨:推翻暴明,驱除鞑虏。

  士卒使命:恪守本分,精练武艺,效死疆场,以卫乡土父老。

  第二条:军纪。

  对于战场作战,其中谈到

  “金鼓旗帜为命,闻鼓则进,闻金则止,将令所指,万死不辞。”

  而对于日常行军驻扎,又要求做到“取民间一丝,必照价给付”

  擅闯民宅、调戏妇女者,军法从事!

  而对于战场缴获,其中也有明确规定,要求缴获归公。

  “战阵所得,无论金银财帛、军械粮秣,悉数上交,由主帅论功行赏,私匿者同盗论处。”

  第三条是官兵职分。

  为将需智勇兼备,明赏罚,严号令,爱兵如子。

  临阵当先,退则在后;体察士卒饥寒劳苦,善加抚恤;勤加操练,教习战法;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务使军中信服。

  为兵需尊上敬长,恪守本分。

  勤习武艺,听从教诲;临阵奋勇,不得退缩;爱惜器械,严守营规;同袍相济,患难与共。

  其中,还着重提到了“掌令”一职。

  掌令定位十分明确:为什伍耳目,主将喉舌。

  须以忠义为本,持身以正。

  主要负责宣讲军纪宗旨,监察军令执行,纠察不法情事。

  最关键的是,掌令有越级汇报的权力,并直属于江瀚麾下。

  纲要第四条中,更是强调了集体监督责任。

  一伍之中,互相督察;一什之内,彼此规诫。

  什伍内有人犯禁,而同伍、同什未能及时制止或上报,视情节轻重连坐受罚。

  掌令也要负监察不力的责任。

  第五条是日常操练。

  军中要求勤练不辍,士卒须按操典勤习战阵技艺,熟稔金鼓号令。

  技艺超群、勇猛敢战、忠诚可靠者,经考校可入选锋营,享双饷厚赏,甲胄精良,为全军锋锐。

  而对于第六条,军功叙录与赏罚,则是一改明军以首级轮功的传统,改用了新的记功方式。

  军功叙录,首重战局胜负与达成既定目标。

  战后论功,由主将、军中赞画会同各级军官、掌令共同负责。

  依据战前部署及实际战况,核查各部是否完成所承担的战术、战略目标。

  比如攻克指定据点、守住关隘、击溃或歼灭敌军、掩护主力侧翼、按时抵达预定位置等。

  核心原则就是不再以人头论功,而是以完成任务、取得胜利为根本。

  达成目标者,即为有功。

  完成目标的部伍,除了集体赏赐表功外,还可以按功绩大小、出力多寡,经核定后予以相应赏赐。

  而斩将、夺旗、陷阵、先登等特殊功劳则不在此例。

  当单独记录,另行重赏!

  这类功劳,经过核实无误后,将由大帅亲自发文,给于超出规格的厚赏,并通令全军褒扬,鼓励士气。

  而对于有过则必罚,未能完成军令、临阵退缩、贻误战机、谎报军功者,依照军法严惩不贷。

  马科身为明军将领,对“首级论功”这一点可谓是深有感触。

  说实话,首级论功在理想状态下是具备一定合理性的。

  相较于“冲锋”“破敌”等主观战功评价,首级作为实物证据,确实能减少冒功舞弊的现象。

  毕竟生擒斩首,有实物可验,而当先破敌没有证据可凭。

  而且对于底层士兵来说,首级与赏银、升迁直接挂钩,理论上更能激发作战的积极性。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制度完备且正常运转的情况下。

  随着明朝财政溃败、官僚腐败加剧及大规模战争频发,首级论功制度就变成了军事灾难的催化剂。

  典型如萨尔浒之战,杜松部的士兵,因争割首级导致攻势停滞,遭后金援军反歼。

  戚继光更是痛斥北军:

  “杀倒一贼,三五十人争抢,反被敌军乘机冲垮!”

  同时系统性造假与滥杀也出现了。

  为了凑出首级,明末时期不少明军屠杀平民。

  毛文龙等将领更是通过“买功”、“换俘”、“窜名”等手段虚构战功。

  再加上明末时期,朝廷财政崩溃,导致无赏可发,激励失效。

  明廷长期拖欠军饷,首级赏银常以“赏红”(红布)代替。

  马科从军多年,他部下很多士卒,出生入死仅得一象征物,营中的红布都快垒成小山了,自然士气低迷。

  对于“首级论功”,马科可谓是深恶痛绝。

  他十分赞同江瀚改变记功方式的举措。

  一旁的董二柱看着马科专心致志的样子,也不忍再过多打扰。

  于是他招来王五,低声吩咐道:

  “这人我就交给你了,你多上点心。”

  “务必要把他在明军那头养成的坏习惯给改过来,否则大帅是不会让他带兵上战场的。”

  “此人是我军接纳的第一个明军降将,想必以后还会更多。”

  “你自己也要总结总结,得出一套能够通行全军的方法。”

  王五思索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董头儿,你就交给我吧。”

  “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我一定把他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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