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成婚,有个新郎三箭射轿门驱邪的仪式,寓意破除障碍驱除邪祟,同时也象征婚姻得到天地认可。

  但这个仪式,本也该随着亲迎、催妆那些一并取消掉的。

  按制,敬王只需在王府等候。

  可听动静,他如今却是亲自来了。

  而此刻,沈府正门外,萧御川一袭玄色婚服,勒马而立。

  贴身裁制的玄色婚服衬得他身形如刃,骨节分明的大手挽着一张长弓。

  沈白榆隔着盖头都听见了弓弦嗡鸣之声。

  “咻!!”

  第一箭破空之声凌厉非常,箭头深深钉入轿门三寸,箭尾犹自颤动。

  沈白榆只觉得金丝楠木的轿身都被震得轻颤了颤。这敬王殿下射艺不知如何,力气定然是有大把的。

  “咻!!”

  第二箭射出,随之迎来的是一阵惊叹。

  若沈白榆此时不在轿内,没有盖着盖头,便能看到那第二箭竟凌空劈开前箭,精准地将前箭一分为二。

  “嗖!!”

  围观人群的喝彩尚未停歇,第三箭已然离弦。偏移了原本轨道,调转了个方向,径直擦着沈家二公子大腿掠过,生生在腿侧撕开一道血痕。

  鲜血飞溅,沈熠踉跄跪地。

  人群顿时一阵嘈杂。

  “啊!”邢氏的尖叫声顿时划破喜乐。

  沈老爷只觉人似有些眼熟,可匆匆晃过的一眼,如今在那通身气度遮掩下,他一时竟怎么也联想不起来,再惊这一吓,更是把那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萧御川慢条斯理收起弓,滚着正红织金云龙纹的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不好意思,手滑。”

  他抬眸扫过沈府众人惊惶的脸,忽然勾起唇角。

  有了前两箭铺垫,这第三箭早就将“故意”写在所有人脸上。

  一箭立威。

  二箭炫技。

  三箭……是替他的新娘讨债。

  “起轿——”

  随着礼官的一声长喝,沈白榆身子不由微微后仰,十六抬的喜轿稳稳离地。

  轿外喜乐喧天,轿内却幽静如潭,只有盖头随着轿子动态轻晃。

  轿帘忽被风吹起一角,沈白榆偷偷掀起一点盖头下沿,瞥见外间一匹玄鞍骏马始终随轿而行。

  想来就是那位敬王殿下了。

  突然,轿窗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一颗裹了红纸的喜糖从缝隙滚落,正巧停在她交叠的指尖上。

  沈白榆瞪大了眼睛。

  这人、这人怎么这般随意,半点礼都不守。

  迎亲轿沿着青砖主道绕了内城一匝,终于在王府正门前停了下来。

  “请新妇下轿——”礼官高唱。

  轿帘被人缓缓挑起,沈白榆低垂的视线里,忽地映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修长宽大,从眼前一晃而过。

  沈白榆弯腰踏出轿门,还没直起腰,就踩到裙裾踉跄一歪,旁边的手立刻稳稳托住了她。

  那双手很快撤离后退,改为一截隔着云纹宽袖的手臂递到眼前,“当心。”

  “多谢王爷。”沈白榆虚搭上那双手臂,指尖刚触及衣料,便察觉底下绷紧的肌理。

  似乎今日紧张的不止她一人。

  “嗯。”他应得极淡,目光始终直视前方,心无旁骛的引人前行。

  他脚步放得慢,始终与人并行。还在她可能踩到撒下的豆谷时,提前替她扫开。

  “新妇跨火盆!”

  眼前炭火烧的正旺,沈白榆微微提起婚服裙摆,身后侍女刚要上前帮忙,就被人挥退了。

  沈白榆尚未反应,整个人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打横抱起。

  在满堂宾客的惊呼声中,新郎官抱着人踏过炭盆,大步流星而入。

  “王爷!这不合规矩,新妇该自己跨……”

  身后礼官的声音被他径直甩在了后边。

  沈白榆心脏一阵砰砰直跳,浑浑噩噩的拜了堂,坐在新房中,整个人才逐渐缓和下来。

  这敬王殿下当真大胆,竟是丝毫不顾礼制,做什么都随性而行,半点不像个古板守礼的皇族。

  鎏金喜烛映得满室生辉,沈白榆鼻尖隐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甘松香,让她心尖莫名一动。

  这敬王殿下喜欢甘松香吗?

  她顶着盖头,老老实实端坐在百子千孙帐下,纹丝未动……房内四角有四名尚仪局女官守着,她可没那位敬王殿下那般大胆放肆。

  室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轴“吱呀”一响,沈白榆下意识攥紧了膝头布料。

  盖头流苏随着呼吸轻颤。她能感觉到有人进来,靴底碾过地上散落的桂圆莲子,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紧接着,在盖头低垂的视线里,一双玄色织金的锦靴踏着猩红毡毯走近了床前。

  “王爷。”女官捧着放玉如意的托盘上前,“该挑盖头了。”

  沈白榆压抑的呼吸,低垂的视线里,盖头被玉如意缓缓挑起。

  烛光骤然大量涌入眼中,沈白榆下意识闭了闭眼,纤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再睁眼时,只见一人逆光而立,半边脸藏在喜烛投下的阴影里,轮廓有些模糊。

  白玉冠带束起墨发,那张总噙着几分笑意的脸,此刻在婚服映衬下却十分端正。

  沈白榆只感觉自己那脑袋里头轰隆一下。

  眼前之人不是马奴阿遇又是谁?

  那双眼睛她可是不会错认的。

  那双狭长的瑞凤眼,内眼角尖利如钩,眼尾微挑,只是如今眸色清透,少了几分风流。

  “阿遇……”沈白榆震惊的脱口而出,语气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

  “王妃慎言!怎可……”女官倒吸一口凉气,出声打断,却被萧御川抬手制止。

  “都出去。”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女官们噤若寒蝉,低头退了出去。

  待所有侍候的人都下去,房门重新关上的刹那,屋内寂静的只剩下彼此呼吸的细微声响。

  沈白榆经历这一遭,才反应过来,他……他是敬王?那个混不吝的马奴竟就是敬王?

  沈白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目光从那人紧抿的唇,又滑到负在身后的手……那双手曾为她刻过木簪,也曾掐着她的腰将她抵在柴房草垛上……

  如今,规规矩矩地收着,带着正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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