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龙胆科技总部大楼顶层观景平台，玻璃幕墙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今夜这里没有举办盛大的周年庆典，只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围坐在简约的咖啡桌旁，桌上摆放着几杯冒着热气的饮品和一份尚未拆封的纪念礼盒。
“他们都说要办个盛大的派对。”龙胆草轻啜一口咖啡，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但我记得五年前的今天，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发誓，要做出能保护每一个普通人隐私的技术。”
曹辛夷坐在他身旁，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将一份文件递给对面的林晚：“你的公益组织上季度报告我看了，‘数据安全进校园’项目覆盖了三百所乡村学校，比预期多了五十所。”
林晚接过文件，指尖划过那些数字时微微停顿。她今天穿了一套浅灰色职业套装，比五年前多了几分从容，眼角细纹记录着这些年奔波的痕迹。
“多亏了龙胆科技的定向捐助。”她抬起头，目光与龙胆草相遇，“还有你们开放的部分技术接口，让我们的科普软件能实时演示数据泄露的过程，孩子们看得特别认真。”
姚浮萍推了推眼镜，将笔记本电脑转向众人：“说到技术开放，下个月我们要发布‘五彩绫镜’开源社区版。核心算法保留，但基础框架全部开放。”她看向林晚，“你的团队要不要第一批入驻？可以做教育定制模块。”
“当然要。”林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开源社区需要多元视角，我们这些年接触过太多因为缺乏基本知识而受害的案例，这些经验应该融入技术设计中。”
姚厚朴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设备，放在桌上：“我老婆设计的，给公益项目用的便携式安全路由器。成本压到两百块以内，带基础的数据加密和恶意网站拦截功能。”他难得露出笑容，“她说这是给林晚团队的周年礼物，不用钱。”
空气安静了几秒。
林晚伸手触摸那个白色的精致设备，喉咙有些发紧：“谢谢。代我谢谢她。”
“她已经收到谢意了。”姚厚朴指了指设备侧面的一行小字——设计者：龙胆科技硬件部 × 晚光公益联合项目。
晚光公益，是林晚五年前创立的组织名称。
“你们……”林晚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了然的神情，“早就计划好了？”
九里香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温声道：“不是计划，是自然而然。你离开公司后做的每一件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去年你在国际数据安全论坛上的演讲，我们全部门一起看了直播。”
她顿了顿，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还是五年前那本皮质封面的工作日志，只是边缘已经磨损：“你在演讲里说，‘技术没有善恶，但技术人员有选择’。那天下午，我们人力资源部开了个特别会议，决定在新员工培训中加入伦理课程。”
龙胆草接过话头：“不只是人力。从那以后，所有新项目的立项报告必须包含‘社会影响评估’章节。”他看向窗外的夜景，“公司上市那天我就说过，龙胆科技不能只是赚钱的工具。这五年我们拒绝了十七个利润丰厚但存在伦理风险的项目，股价因此波动过三次。”
“但每次波动后都涨回来了。”曹辛夷补充道，语气里带着骄傲，“资本市场开始认可‘负责任的技术公司’这个标签。上季度我们的ESG（环境、社会和治理）评级是行业第一。”
林晚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水面上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粼粼晃动。她想起五年前离开公司时的心情——愧疚、解脱、迷茫交织在一起，像一团理不清的线。那时她以为自己会永远站在龙胆科技的对面，以一个赎罪者的身份在远处眺望。
没想到，命运织出的图案远比想象中复杂。
“我上个月见了荆棘科技的新CEO。”林晚忽然说。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他们转型做企业数据合规服务，做得不错。”林晚平静地陈述，“那位CEO邀请我合作，说想弥补过去的错误。我拒绝了，但推荐了龙胆科技的咨询服务。”
姚浮萍挑起眉毛：“你推荐我们？”
“因为他们需要的是真正懂技术又重视伦理的团队，而国内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林晚说得坦然，“当然，我收取了推荐费，用来支持下一个季度的公益项目。”
一阵轻笑声在桌边响起。
“这才是林晚。”曹辛夷笑着摇头，“永远务实，永远清醒。”
龙胆草注视着林晚，五年的时光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独特的气质——不再是那个在间谍身份与自我良知间挣扎的年轻女孩，也不是刚创立公益组织时那个带着赎罪感的激进者。现在的她，从容、坚定、清晰知道自己要走的路。
“说正事吧。”龙胆草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重的合约书，推到林晚面前，“龙胆科技希望正式与晚光公益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不是捐助，是合作。”
林晚翻开合约，逐行阅读那些条款。
联合研发针对弱势群体的数据保护工具。
共建“数据安全素养”国家标准建议框架。
互派人员交流学习。
公益组织可使用龙胆科技部分专利技术，无需授权费。
龙胆科技员工每年需完成二十小时公益服务，晚光公益提供项目。
……
合约最后一页，合作年限写着：长期。
“这是董事会全票通过的决议。”龙胆草说，“姚浮萍和姚厚朴提供了技术可行性的评估，九里香设计了人员交流方案，曹辛夷确保了法律条款的公平性。”
林晚翻到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已经空出，甲方处却已经有了龙胆科技的公章和龙胆草的签字。
“你不怕我拒绝？”她问。
“你会拒绝吗？”龙胆草反问。
林晚拿起笔，在乙方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观景平台里格外清晰。
签完字，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谢谢你们。不只是为这份合约，更为……所有的一切。”
“应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姚浮萍难得感性，“如果没有五年前那场危机，龙胆科技可能现在还只是个快速扩张但缺乏根基的互联网公司。是你让我们第一次认真思考，技术到底为了什么。”
姚厚朴点头附和：“我老婆常说，好的技术应该像空气——无处不在，默默保护，但不会让人感到窒息。‘五彩绫镜’现在就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九里香合上笔记本，微笑道：“上周面试了一个新人，应届博士生。我问她为什么想加入龙胆科技，她说因为看了林晚五年前在行业峰会上的反戈一击视频，觉得这家公司‘有勇气面对错误，有能力改正错误’。”她看向林晚，“你看，你早已成为这家公司文化的一部分，无论你在不在职。”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远处商业区的霓虹闪烁，近处居民楼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每一盏灯背后，都是正在被收集、分析、利用或保护的数据——购物记录、出行轨迹、社交关系、健康信息……
五年前，“五彩绫镜”项目启动时，龙胆草在立项会上说过一段话：“我们要做一面镜子，不是那种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放大镜，也不是扭曲事实的哈哈镜。而是一面‘五彩绫镜’——能过滤掉有害的光，只留下温暖和保护性的色彩，让人们能在数字世界里安全地看到自己，也看到彼此。”
当时很多人觉得这是理想主义的空话。
如今，这项技术保护着全球超过三亿用户的隐私，拦截了数千次大规模数据泄露企图，甚至还帮助警方破获了多起利用数据犯罪的条件。
“下周我要去日内瓦，参加联合国数字权利论坛。”林晚说，“主办方邀请我分享中国在数据安全普惠方面的实践。我会重点讲龙胆科技的开源战略和晚光公益的基层项目。”
“需要公司提供什么支持？”曹辛夷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一些技术案例的具体数据，还有……”林晚犹豫了一下，“如果可能的话，一段五年前危机处理过程的真实记录。不是公关版本，是真实的、包括错误和纠偏过程的记录。”
众人沉默。
那段历史对每个人来说都夹杂着复杂的情感——背叛、猜疑、痛苦，但也有挺身而出、原谅、重建。
“我可以提供技术侧的完整日志。”姚浮萍率先开口，“包括我是怎么怀疑你，又怎么确认你是内鬼的，还有后来修复系统时的所有决策记录。”
“人力这边有当时的访谈笔记和风险评估文件。”九里香说，“我可以解密一部分。”
曹辛夷和龙胆草对视一眼。
“董事会会议记录涉及商业机密，不能全部公开。”龙胆草缓缓道，“但我可以写一份个人回忆录，讲述我当时作为CEO的决策心路——包括那些错误判断，和最后的赌博式决定。”
林晚的眼睛微微睁大：“你确定？那可能会……”
“可能会让一些人质疑我的领导能力？”龙胆草笑了，“如果是在五年前，我确实会担心。但现在龙胆科技已经不需要一个‘完美无瑕’的创始人了。我们需要展示的是，一家科技公司如何在错误中学习、在危机中成长的真实历程。”
他站起身，走到玻璃幕墙边，背影映照着城市的灯火：“这五年我学到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真正的强大不是永不犯错，而是有勇气直面错误，有能力修复错误，有智慧不让同样的错误发生第二次。”
曹辛夷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而立：“所以我们支持你的提议。不仅为你论坛的演讲，也为公司正在筹建的‘科技伦理博物馆’。我们需要真实的故事，而不是神话。”
观景平台的自动门滑开，服务机器人送来了新的茶点。盘子里除了常规的糕点，还有几枚做成龙胆草花朵形状的饼干——这是公司餐厅为周年纪念特别设计的。
林晚拿起一枚，端详着那蓝紫色的精致造型：“龙胆草，苦寒，清热泻火。还真是贴切。”
“这是厚朴的主意。”姚浮萍指了指弟弟。
姚厚朴有点不好意思：“我老婆是中医迷，她说我们这群人的故事就像一剂中药——有苦有甘，有泻有补，最后调和成一剂能治病的方子。”
这个比喻让所有人都笑了。
笑声中，林晚忽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在行业峰会现场，她站在台上，面对无数摄像头和窃窃私语的人群，说出那句改变一切的话：“我是林晚，龙胆科技的前实习生，也是荆棘科技派来的商业间谍。”
当时她觉得那是人生的终点。
现在才明白，那只是一个艰难的开始。
“对了，下个月是‘数据安全日’，晚光公益要发起一个‘清理数字足迹’的公益活动。”林晚说，“我们设计了一套工具，帮助普通人清理网络上不必要的个人信息。需要技术志愿者，你们……”
“研发部可以出三十人。”姚浮萍立刻说。
“人力部出十五人，负责培训和协调。”九里香接上。
“法务和公关部各出五人，提供法律咨询和宣传支持。”曹辛夷道。
龙胆草最后拍板：“公司全员邮件通知，自愿报名，参与者可调休一天。”
协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其实不需要演练。过去五年里，类似的合作已经进行过很多次——龙胆科技的工程师帮助晚光公益优化科普软件；公益组织的志愿者参与公司产品的用户体验测试；九里香的人力团队为公益项目设计管理流程；曹辛夷的法务部为数据安全立法提供实践案例……
界限早已模糊，目标却愈发清晰。
“时间不早了。”九里香看了看手表，“我明天早上还要飞新加坡，参加亚太区人力资源峰会。今年我要分享的主题是‘从商业间谍到公益领袖——一家科技公司如何重塑员工价值叙事’。”
林晚挑眉：“用我的故事？”
“用我们的故事。”九里香纠正道，“而且已经征得当事人同意了，不是吗？”
林晚笑着点头。
众人陆续起身。姚厚朴小心收起那个便携式安全路由器，说要回去再做最后测试；姚浮萍和九里香讨论着开源社区的人员架构；曹辛夷提醒龙胆草明天早上的投资人会议。
林晚最后一个站起来，走到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前。
夜色中的城市仿佛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数据库，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数据点，每一条道路都是数据流，而无数人在这张网中生活、工作、相爱、挣扎。
五年前，她在这栋楼里偷偷复制数据时，只看到了一串串冰冷的代码和可能换取家人安全的筹码。
如今，她看到的是一张需要精心维护的、关乎亿万人尊严与安全的网络。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林晚回头，对上龙胆草平静的目光。
“有时候我会想，”他说，“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龙胆科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也许规模更大，利润更高，但……”他摇摇头，“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不会是现在的我。”
“我也是。”林晚轻声说，“如果当年没有被迫做出选择，我可能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能做什么。”
两人并肩站着，玻璃上倒映出他们的身影——一个是中国数据安全领域的领军人物，一个是公益组织的创始人。五年前，他们是猎人与猎物，老板与间谍。如今，他们是合作伙伴，是共同推动某个重要事业的同行者。
“明天我要去山区，给一所新合作的学校安装数据安全教室。”林晚说，“来回三天。”
“注意安全。”龙胆草顿了顿，“需要派公司的车送吗？”
“不用，晚光公益有自己的车队了。”林晚微笑，“虽然都是二手面包车，但够用。”
曹辛夷走过来，递给林晚一个小型设备：“最新版的个人安全警报器，带定位和录音功能。山区信号不好，这个有卫星备份连接。”
林晚接过，没有拒绝这份关心：“谢谢。”
“应该的。”曹辛夷看向龙胆草，又看向林晚，眼神清澈，“我们是伙伴，不是吗？”
“是。”林晚肯定地回答。
离开观景平台前，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那份已经签好的合约。长期合作伙伴关系。这不仅仅是一纸法律文件，更是一个承诺——承诺继续并肩作战，承诺共同面对数字时代那些复杂而重要的挑战。
电梯下行时，姚浮萍忽然问：“林晚，你后悔过吗？五年前的选择？”
电梯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答案。
林晚看着电梯数字一层层变化，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后悔。每一个选择都带我走到了这里，而这里，正是我应该站的地方。”
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
大厅里，龙胆科技的logo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一株抽象的龙胆草，蓝紫色的花瓣如展开的盾牌，茎叶蜿蜒成电路板的纹路。下方是公司的slogan：“守护数字时代的尊严”。
林晚走出电梯，穿过大厅，推开旋转玻璃门。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气息。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高耸的建筑，然后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印着晚光公益logo的面包车。
车内，年轻的志愿者正在检查明天要带往山区的设备清单。见她上车，女孩兴奋地说：“林姐，刚收到消息，那所学校的网络接通了！孩子们听说要建数据安全教室，自己画了好多宣传画……”
林晚系好安全带，听着志愿者雀跃的汇报，嘴角不自觉扬起。
面包车驶入夜色，汇入车流。后视镜里，龙胆科技的大楼渐渐远去，但楼顶那面巨大的“五彩绫镜”艺术装置依然清晰可见——那是一面由无数小镜片组成的墙，每一片都能独立旋转，反射着城市的不同角落，最终汇聚成一道温暖的光。
这面镜子照不见过去，也映不出未来。
但它能照见此刻，照见每一个选择站在光下、守护光的人。
而这，或许就已足够。
（第295章 完，
龙胆科技总部大楼顶层观景平台，玻璃幕墙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今夜这里没有举办盛大的周年庆典，只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围坐在简约的咖啡桌旁，桌上摆放着几杯冒着热气的饮品和一份尚未拆封的纪念礼盒。
“他们都说要办个盛大的派对。”龙胆草轻啜一口咖啡，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但我记得五年前的今天，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发誓，要做出能保护每一个普通人隐私的技术。”
曹辛夷坐在他身旁，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将一份文件递给对面的林晚：“你的公益组织上季度报告我看了，‘数据安全进校园’项目覆盖了三百所乡村学校，比预期多了五十所。”
林晚接过文件，指尖划过那些数字时微微停顿。她今天穿了一套浅灰色职业套装，比五年前多了几分从容，眼角细纹记录着这些年奔波的痕迹。
“多亏了龙胆科技的定向捐助。”她抬起头，目光与龙胆草相遇，“还有你们开放的部分技术接口，让我们的科普软件能实时演示数据泄露的过程，孩子们看得特别认真。”
姚浮萍推了推眼镜，将笔记本电脑转向众人：“说到技术开放，下个月我们要发布‘五彩绫镜’开源社区版。核心算法保留，但基础框架全部开放。”她看向林晚，“你的团队要不要第一批入驻？可以做教育定制模块。”
“当然要。”林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开源社区需要多元视角，我们这些年接触过太多因为缺乏基本知识而受害的案例，这些经验应该融入技术设计中。”
姚厚朴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设备，放在桌上：“我老婆设计的，给公益项目用的便携式安全路由器。成本压到两百块以内，带基础的数据加密和恶意网站拦截功能。”他难得露出笑容，“她说这是给林晚团队的周年礼物，不用钱。”
空气安静了几秒。
林晚伸手触摸那个白色的精致设备，喉咙有些发紧：“谢谢。代我谢谢她。”
“她已经收到谢意了。”姚厚朴指了指设备侧面的一行小字——设计者：龙胆科技硬件部 × 晚光公益联合项目。
晚光公益，是林晚五年前创立的组织名称。
“你们……”林晚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了然的神情，“早就计划好了？”
九里香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温声道：“不是计划，是自然而然。你离开公司后做的每一件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去年你在国际数据安全论坛上的演讲，我们全部门一起看了直播。”
她顿了顿，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还是五年前那本皮质封面的工作日志，只是边缘已经磨损：“你在演讲里说，‘技术没有善恶，但技术人员有选择’。那天下午，我们人力资源部开了个特别会议，决定在新员工培训中加入伦理课程。”
龙胆草接过话头：“不只是人力。从那以后，所有新项目的立项报告必须包含‘社会影响评估’章节。”他看向窗外的夜景，“公司上市那天我就说过，龙胆科技不能只是赚钱的工具。这五年我们拒绝了十七个利润丰厚但存在伦理风险的项目，股价因此波动过三次。”
“但每次波动后都涨回来了。”曹辛夷补充道，语气里带着骄傲，“资本市场开始认可‘负责任的技术公司’这个标签。上季度我们的ESG（环境、社会和治理）评级是行业第一。”
林晚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水面上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粼粼晃动。她想起五年前离开公司时的心情——愧疚、解脱、迷茫交织在一起，像一团理不清的线。那时她以为自己会永远站在龙胆科技的对面，以一个赎罪者的身份在远处眺望。
没想到，命运织出的图案远比想象中复杂。
“我上个月见了荆棘科技的新CEO。”林晚忽然说。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他们转型做企业数据合规服务，做得不错。”林晚平静地陈述，“那位CEO邀请我合作，说想弥补过去的错误。我拒绝了，但推荐了龙胆科技的咨询服务。”
姚浮萍挑起眉毛：“你推荐我们？”
“因为他们需要的是真正懂技术又重视伦理的团队，而国内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林晚说得坦然，“当然，我收取了推荐费，用来支持下一个季度的公益项目。”
一阵轻笑声在桌边响起。
“这才是林晚。”曹辛夷笑着摇头，“永远务实，永远清醒。”
龙胆草注视着林晚，五年的时光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独特的气质——不再是那个在间谍身份与自我良知间挣扎的年轻女孩，也不是刚创立公益组织时那个带着赎罪感的激进者。现在的她，从容、坚定、清晰知道自己要走的路。
“说正事吧。”龙胆草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重的合约书，推到林晚面前，“龙胆科技希望正式与晚光公益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不是捐助，是合作。”
林晚翻开合约，逐行阅读那些条款。
联合研发针对弱势群体的数据保护工具。
共建“数据安全素养”国家标准建议框架。
互派人员交流学习。
公益组织可使用龙胆科技部分专利技术，无需授权费。
龙胆科技员工每年需完成二十小时公益服务，晚光公益提供项目。
……
合约最后一页，合作年限写着：长期。
“这是董事会全票通过的决议。”龙胆草说，“姚浮萍和姚厚朴提供了技术可行性的评估，九里香设计了人员交流方案，曹辛夷确保了法律条款的公平性。”
林晚翻到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已经空出，甲方处却已经有了龙胆科技的公章和龙胆草的签字。
“你不怕我拒绝？”她问。
“你会拒绝吗？”龙胆草反问。
林晚拿起笔，在乙方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观景平台里格外清晰。
签完字，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谢谢你们。不只是为这份合约，更为……所有的一切。”
“应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姚浮萍难得感性，“如果没有五年前那场危机，龙胆科技可能现在还只是个快速扩张但缺乏根基的互联网公司。是你让我们第一次认真思考，技术到底为了什么。”
姚厚朴点头附和：“我老婆常说，好的技术应该像空气——无处不在，默默保护，但不会让人感到窒息。‘五彩绫镜’现在就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九里香合上笔记本，微笑道：“上周面试了一个新人，应届博士生。我问她为什么想加入龙胆科技，她说因为看了林晚五年前在行业峰会上的反戈一击视频，觉得这家公司‘有勇气面对错误，有能力改正错误’。”她看向林晚，“你看，你早已成为这家公司文化的一部分，无论你在不在职。”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远处商业区的霓虹闪烁，近处居民楼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每一盏灯背后，都是正在被收集、分析、利用或保护的数据——购物记录、出行轨迹、社交关系、健康信息……
五年前，“五彩绫镜”项目启动时，龙胆草在立项会上说过一段话：“我们要做一面镜子，不是那种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放大镜，也不是扭曲事实的哈哈镜。而是一面‘五彩绫镜’——能过滤掉有害的光，只留下温暖和保护性的色彩，让人们能在数字世界里安全地看到自己，也看到彼此。”
当时很多人觉得这是理想主义的空话。
如今，这项技术保护着全球超过三亿用户的隐私，拦截了数千次大规模数据泄露企图，甚至还帮助警方破获了多起利用数据犯罪的条件。
“下周我要去日内瓦，参加联合国数字权利论坛。”林晚说，“主办方邀请我分享中国在数据安全普惠方面的实践。我会重点讲龙胆科技的开源战略和晚光公益的基层项目。”
“需要公司提供什么支持？”曹辛夷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一些技术案例的具体数据，还有……”林晚犹豫了一下，“如果可能的话，一段五年前危机处理过程的真实记录。不是公关版本，是真实的、包括错误和纠偏过程的记录。”
众人沉默。
那段历史对每个人来说都夹杂着复杂的情感——背叛、猜疑、痛苦，但也有挺身而出、原谅、重建。
“我可以提供技术侧的完整日志。”姚浮萍率先开口，“包括我是怎么怀疑你，又怎么确认你是内鬼的，还有后来修复系统时的所有决策记录。”
“人力这边有当时的访谈笔记和风险评估文件。”九里香说，“我可以解密一部分。”
曹辛夷和龙胆草对视一眼。
“董事会会议记录涉及商业机密，不能全部公开。”龙胆草缓缓道，“但我可以写一份个人回忆录，讲述我当时作为CEO的决策心路——包括那些错误判断，和最后的赌博式决定。”
林晚的眼睛微微睁大：“你确定？那可能会……”
“可能会让一些人质疑我的领导能力？”龙胆草笑了，“如果是在五年前，我确实会担心。但现在龙胆科技已经不需要一个‘完美无瑕’的创始人了。我们需要展示的是，一家科技公司如何在错误中学习、在危机中成长的真实历程。”
他站起身，走到玻璃幕墙边，背影映照着城市的灯火：“这五年我学到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真正的强大不是永不犯错，而是有勇气直面错误，有能力修复错误，有智慧不让同样的错误发生第二次。”
曹辛夷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而立：“所以我们支持你的提议。不仅为你论坛的演讲，也为公司正在筹建的‘科技伦理博物馆’。我们需要真实的故事，而不是神话。”
观景平台的自动门滑开，服务机器人送来了新的茶点。盘子里除了常规的糕点，还有几枚做成龙胆草花朵形状的饼干——这是公司餐厅为周年纪念特别设计的。
林晚拿起一枚，端详着那蓝紫色的精致造型：“龙胆草，苦寒，清热泻火。还真是贴切。”
“这是厚朴的主意。”姚浮萍指了指弟弟。
姚厚朴有点不好意思：“我老婆是中医迷，她说我们这群人的故事就像一剂中药——有苦有甘，有泻有补，最后调和成一剂能治病的方子。”
这个比喻让所有人都笑了。
笑声中，林晚忽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在行业峰会现场，她站在台上，面对无数摄像头和窃窃私语的人群，说出那句改变一切的话：“我是林晚，龙胆科技的前实习生，也是荆棘科技派来的商业间谍。”
当时她觉得那是人生的终点。
现在才明白，那只是一个艰难的开始。
“对了，下个月是‘数据安全日’，晚光公益要发起一个‘清理数字足迹’的公益活动。”林晚说，“我们设计了一套工具，帮助普通人清理网络上不必要的个人信息。需要技术志愿者，你们……”
“研发部可以出三十人。”姚浮萍立刻说。
“人力部出十五人，负责培训和协调。”九里香接上。
“法务和公关部各出五人，提供法律咨询和宣传支持。”曹辛夷道。
龙胆草最后拍板：“公司全员邮件通知，自愿报名，参与者可调休一天。”
协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其实不需要演练。过去五年里，类似的合作已经进行过很多次——龙胆科技的工程师帮助晚光公益优化科普软件；公益组织的志愿者参与公司产品的用户体验测试；九里香的人力团队为公益项目设计管理流程；曹辛夷的法务部为数据安全立法提供实践案例……
界限早已模糊，目标却愈发清晰。
“时间不早了。”九里香看了看手表，“我明天早上还要飞新加坡，参加亚太区人力资源峰会。今年我要分享的主题是‘从商业间谍到公益领袖——一家科技公司如何重塑员工价值叙事’。”
林晚挑眉：“用我的故事？”
“用我们的故事。”九里香纠正道，“而且已经征得当事人同意了，不是吗？”
林晚笑着点头。
众人陆续起身。姚厚朴小心收起那个便携式安全路由器，说要回去再做最后测试；姚浮萍和九里香讨论着开源社区的人员架构；曹辛夷提醒龙胆草明天早上的投资人会议。
林晚最后一个站起来，走到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前。
夜色中的城市仿佛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数据库，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数据点，每一条道路都是数据流，而无数人在这张网中生活、工作、相爱、挣扎。
五年前，她在这栋楼里偷偷复制数据时，只看到了一串串冰冷的代码和可能换取家人安全的筹码。
如今，她看到的是一张需要精心维护的、关乎亿万人尊严与安全的网络。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林晚回头，对上龙胆草平静的目光。
“有时候我会想，”他说，“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龙胆科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也许规模更大，利润更高，但……”他摇摇头，“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不会是现在的我。”
“我也是。”林晚轻声说，“如果当年没有被迫做出选择，我可能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能做什么。”
两人并肩站着，玻璃上倒映出他们的身影——一个是中国数据安全领域的领军人物，一个是公益组织的创始人。五年前，他们是猎人与猎物，老板与间谍。如今，他们是合作伙伴，是共同推动某个重要事业的同行者。
“明天我要去山区，给一所新合作的学校安装数据安全教室。”林晚说，“来回三天。”
“注意安全。”龙胆草顿了顿，“需要派公司的车送吗？”
“不用，晚光公益有自己的车队了。”林晚微笑，“虽然都是二手面包车，但够用。”
曹辛夷走过来，递给林晚一个小型设备：“最新版的个人安全警报器，带定位和录音功能。山区信号不好，这个有卫星备份连接。”
林晚接过，没有拒绝这份关心：“谢谢。”
“应该的。”曹辛夷看向龙胆草，又看向林晚，眼神清澈，“我们是伙伴，不是吗？”
“是。”林晚肯定地回答。
离开观景平台前，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那份已经签好的合约。长期合作伙伴关系。这不仅仅是一纸法律文件，更是一个承诺——承诺继续并肩作战，承诺共同面对数字时代那些复杂而重要的挑战。
电梯下行时，姚浮萍忽然问：“林晚，你后悔过吗？五年前的选择？”
电梯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答案。
林晚看着电梯数字一层层变化，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后悔。每一个选择都带我走到了这里，而这里，正是我应该站的地方。”
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
大厅里，龙胆科技的logo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一株抽象的龙胆草，蓝紫色的花瓣如展开的盾牌，茎叶蜿蜒成电路板的纹路。下方是公司的slogan：“守护数字时代的尊严”。
林晚走出电梯，穿过大厅，推开旋转玻璃门。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气息。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高耸的建筑，然后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印着晚光公益logo的面包车。
车内，年轻的志愿者正在检查明天要带往山区的设备清单。见她上车，女孩兴奋地说：“林姐，刚收到消息，那所学校的网络接通了！孩子们听说要建数据安全教室，自己画了好多宣传画……”
林晚系好安全带，听着志愿者雀跃的汇报，嘴角不自觉扬起。
面包车驶入夜色，汇入车流。后视镜里，龙胆科技的大楼渐渐远去，但楼顶那面巨大的“五彩绫镜”艺术装置依然清晰可见——那是一面由无数小镜片组成的墙，每一片都能独立旋转，反射着城市的不同角落，最终汇聚成一道温暖的光。
这面镜子照不见过去，也映不出未来。
但它能照见此刻，照见每一个选择站在光下、守护光的人。
而这，或许就已足够。
（第29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