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耳边传来雌雄莫辨的温和声音,罗恩顿时感觉自己好像落入温水之中,温暖融进四肢百骸,整个人变得飘飘然起来。

  他明显放松了下来,下意识就想开口,回答银骑士的话……

  但熟悉的感觉触动了他最近感受过的最大恐惧,顿时在心底开始激烈地挣扎:

  ‘他妈的……不对!不对不对……对、对吗?’

  ‘对的对的……不对,对个屁!’

  ‘我又被【诡计】火种影响,控制思维了!’

  罗恩心底悚然,强行靠着自己的意志从这种混淆思维的影响下跳脱出来,恢复清醒。

  他看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又举着长矛逐渐逼近的银骑士,再看看一旁眼瞳之中被灰雾浸染,正用审视目光看着自己的“科特”,罗恩第一时间,做出了自己现在最该做出的抉择——

  他立刻卸下了【矢量操控】,收回了那原本为了为科特止血扩张开的个人现实,停止了对科特的影响。

  ——在不使用【矢量操控】和【幻想消解】的情况下,被银骑士直接找上门来,罗恩已经是必死无疑。

  他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卸除【矢量操控】,避免【矢量操控】的耐久磨损……

  罗恩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因为在他卸除【矢量操控】的那一刻,次元更新手册上就跳出了文字提醒:

  【“职业:超能力者”正遭到微量“神秘学影响”消磨。】

  【特性受损度:95%】

  ……虽然罗恩在看到灰雾盈满科特眼瞳的那一刻就直接卸除了【超能力者】和【矢量操控】,但他那所剩无几的耐久度还是因此失去了百分之五,只差一点就彻底损毁。

  科特那足以危及生命的伤势也没有因为罗恩停止【矢量操控】而加重,胸腹间的破口处已经看不见科特的肉体,唯有点点灰雾从中流淌、少有地逸散而出。

  看到这种诡异的画面,罗恩不免皱起眉头:

  ‘真该死……这又是什么东西?’

  ‘看着这种像是灰雾一样的表现……是【诡计】火种的影响?但为什么之前并没有见过受到这种影响?’

  ‘在那个笔记本的预言里,科特根本就不该占据什么位置才对!’

  ‘毕竟,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作用的话,最后那场决战的时候,科特就不该依旧在肢骸囚狱里囚禁,而是同样出现在战场上……’

  罗恩看着那正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科特”,盯着他那灰雾流转的眼瞳,心底骤然升起一个惊悚的想法:

  ‘灰雾……等等,谁说灰雾一定是【诡计】火种的影响?’

  ‘毕竟,未来【神秘】将要重归人世、影响世间的时候,也一样是让无穷尽的灰雾笼罩世界的!’

  ‘祂可不是【诡计】,而是【神秘】……难道现在在科特身上,正有一位【神秘】的高序列超凡者正借着他的眼眸看向我?’

  ‘说不定,就是这个人在未来成为了第二任【神秘】之神……就是祂成为了未来的灾难之源!’

  就在这时候,银骑士看着罗恩一直没有回答,还怔怔地看着科特,不免微微皱了皱眉。

  他立刻一矛挥出,斩出一片银雾,阻隔了罗恩的视线。

  “阁下,我劝你不要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

  他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但笑容很冷,让人看着就能感受到一股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意:

  “你想去哪里?你想干什么?”

  银骑士说着顿了顿,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冰冷:

  “而且……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希望你能完整地将它们讲给我听……因为这事关阁下的身家性命,鄙人耐心也不算太足,阁下可不要浪费时间。”

  他说着,同时还激发了自己的灵性,试图借由话语来撼动罗恩的思绪,让他因此生出对自己的恐惧感,而老老实实地说出些他想要的信息……

  但问题来了。

  恐惧,是来源于他的威胁……

  但罗恩又不怕死,哪会真受到银骑士的威胁?

  反倒是银骑士的行为,让罗恩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让我看科特……这家伙心里一定有鬼!’

  ‘反正只是【流光溯影】,一切都影响不了现实……干脆开启【灵视】,看看是不是真和我想的一样!’

  想到这里,罗恩不再犹豫,只是朝着银骑士冷笑一声,立刻替换上了启用一次之后就被彻底尘封的【灵视】——

  瞬间,他的眼前忽地染上了无数斑斓的色块,精神被拔升到了离开肉体的地步……

  七色流转在他的眼前,然后变得黯淡、浓郁起来。

  世界就像是变成了什么色块浓郁胡乱拼凑的油画,那些重迭在一起的色块,就像是有虚幻的、不明形体的物事重迭在现实之中一般,让人看着眼花缭乱。

  他的耳边传来了流淌的河流声,几乎和之前在理想城开启【灵视】时看到的一切完全相同。

  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在“魔药时代”开启灵视,周遭的一切虽然和理想城相似,但却唯独失去了那高亮的、由数字与符号构建而成的帷幕,让人感觉有些阴沉。

  罗恩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恍惚了一瞬,立刻将目光看向了科特的位置。

  这时候,原本在现世里被银骑士放出,遮蔽视线的银雾,此刻在【灵视】面前就只是有些混浊的色块,但根本挡不住他看清银雾后的一切。

  在银雾之后,科特的身上,正有一位佝偻的、戴着眼镜的老人虚影饶有兴致地看着罗恩,手中正拿着羽毛笔与笔记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般落笔。

  而在罗恩投来目光的那一刻,老人不免微微惊讶,而后哑然一笑,像是在感慨些什么,摇了摇头:

  “我竟然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能被一个序列七窥视到了么……罢了。”

  他自嘲了一声,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罗恩便挪开视线,眼神没在罗恩身上做多少停留。

  因为已经不必再停留了。

  在罗恩真正的、在灵界以灵魂体的姿态面对老人的眼神时,他的灵魂便开始了飞速的崩解……

  明明连肉身都没有死过,但罗恩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在肉身死亡之上的、更深重的痛苦——

  灵魂的死亡!

  如同被裁剪拆分一般,罗恩的灵魂被字面意义上的抽丝剥茧,一瞬间便崩溃成了细密的丝线。

  他的记忆、属于他个人的存在证明、仅有他理解的知识与概念,一切构成他这个人的“信息”都崩解成了碎片,被凝聚进那细密的丝线里。

  而且,不只是灵魂……

  将视线从灵界移开,落回现实,便能看到罗恩双眼顿时变得黯淡下来,七窍之中顿时逸散出了深沉的雾气,如同细碎的烟尘般喷涌而出。

  而后……却留下了一身轻飘飘的、干瘪的皮囊。

  看到这个画面,银骑士那俊美到雌雄莫辨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长矛。

  但很快,他便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恐慌,露出了让人看不出破绽的假笑,朝着“科特”说道:

  “您的力量看来又恢复了……”

  “科特”瞥了他一眼,眼瞳之中的灰雾凝结成漩,似笑非笑地看着银骑士:

  “不错……但听起来,你好像不太高兴?”

  银骑士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忌惮,但脸上的笑容却是颇为灿烂,根本看不出一丝破绽:

  “怎么会?如果大人能够重新登临圣者席位,【秘密庭院】的一百零八位杀手都会为您庆贺的……”

  “呵,别人我不清楚……但我看你愿意为我庆贺,恐怕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晋升序列四的机会吧?”

  “科特”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银骑士,慢悠悠地走到罗恩的皮囊之前,凭空捞起那被他拆成粉碎的、从灵魂之中拆分出的“信息之丝”——

  他本想借此剥离罗恩所知道的所有信息,看看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家伙到底知道了什么,却愕然发现手中那散碎的“信息之丝”一片空白……

  除去构成灵魂体的灵质与灵性外,没有半分信息与意念的留存!

  这种情况,只代表了一件事情——

  这个自称【迷途教会】圣职者的家伙……他的意识根本就没有被自己捉住拆分,粉碎在这里!

  他的意识逃掉了……他根本没死!

  想到这里,“科特”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你到底——”

  但他的话都没说完,便在惊惧之间骤然停滞,世间的一切却都已经被彻底冻结……

  时间在创世的伟力下倒流,他的意识与力量也因此倒流。

  整个世界都因此倒流时光,直到罗恩在【焦土圣所】的监牢里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时间才开始流淌……

  刚刚,在“科特”的那一个眼神之下,直接被分裂成“信息之丝”,血肉也变成灰雾的感觉可不算好……

  就算是拉出一万种不同的死亡方式,罗恩感觉自己刚刚的死法也绝对是里面最特立独行,最让死者有恐惧感的那一批。

  不过,也恰好是“科特”用了这个杀死他的手段,才让他能够听到后面“科特”和银骑士的对话……

  毕竟,在作为“信息之丝”之时,罗恩其实勉强还是“活着”的。

  只有在“信息之丝”被人拿走,彻底粉碎掉其作为灵魂和意识的位格后,罗恩才会彻底死去……

  这刚巧,就卡了次元更新手册的一个小BUG——

  虽然罗恩已经死了,但他在手册的判定里没有完全死,所以他一直卡在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观察界面,透过次元更新手册的保护,以自己的尸体为视角,观察周边的世界。

  也是因为这个,听到了“科特”和银骑士的对话之后,罗恩现在才会心乱如麻,一时之间有些无奈。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在银骑士背后的那个高序列超凡者,十有八九就是那位【神秘】之神!

  毕竟,将信息变作丝线的手段,和那扇在红月之上打开,里面满是人间百态化作的丝线的场景如此之相似,罗恩有理由怀疑这个高序列超凡者正是未来的【神秘】之神。

  想到这里,罗恩心底更无奈了。

  天可怜见,他区区一个序列七的超凡者,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要落到这种境地,要和一位在未来将要成为【神秘】之神的“圣者”为敌?

  虽然他有考虑过银骑士背后有更强的强者,但是这种人考虑归考虑,只有在真正遇到的时候,心底才会生出无穷尽的绝望来。

  要知道,“圣者”这种概念,在【魔药序列】之中,至少也是序列三的强者——

  这样的存在,在晚钟城这种小地方,简直是降维打击中的降维打击!

  而且……

  ‘太阴了!’

  靠在冰冷的监狱石砖墙上,罗恩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至今还心有余悸。

  实力强也就罢了,这么阴是什么意思?

  把科特当做一个降临的容器,一直在旁边观察罗恩,直到罗恩彻底迈出晚钟城地界的那一刻,祂就立刻跳了出来,直接动用序列三的伟力将罗恩彻底抹杀……

  好像生怕罗恩真的举报到了雾都,影响到祂在晚钟城做的一切布置。

  ‘他妈的,你一个序列三,亲自出手对付我一个小小序列七,你好意思吗……’

  ‘不对、还不只是一个序列三……还有个寻找晋升序列四的机会,不知道已经成为了序列五多久的银骑士……’

  祂甚至为了在处理罗恩时保证不出问题,还拖慢了罗恩的脚步,等待银骑士的到来,为这件事情找了个帮手!

  想到这些,罗恩就不免有些头痛。

  一个如此谨慎、强大、神秘的敌人……

  如果他再有着完全无法撼动的实力,罗恩就可以彻底放弃,等待祂从灵界之中归来,毁灭整个理想城了。

  还好,祂现在好像并非全盛状态。

  ‘按照银骑士的说法和祂的自嘲……他现在似乎没能重新登临圣者的席位?’

  ‘是祂缺乏了序列三的位格,还是失去了序列三的力量?如果失去的话,现在又是什么程度?’

  罗恩想起了“科特”和银骑士的对话,一时之间不免若有所思。

  ‘这些东西也许都要用命探索一下……对了,仔细想想他们的对话,银骑士和祂似乎也并非完全一条心的样子。’

  ‘银骑士似乎有些忌惮这位圣者,之所以和这位圣者一起行动,只是为了晋升序列四的机会……等等,晋升序列四的机会?’

  想到这里,罗恩忽地一怔,心中顿时明悟,想清楚了银骑士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这位圣者允诺给银骑士的晋升机会又是什么。

  要知道,这位圣者是【神秘】的高序列强者,而祂与银骑士一同来自一个叫做【隐秘庭院】的隐秘组织……

  那么,银骑士必然是个【神秘】序列五的超凡者。

  罗恩在之前的版本PV之中知道,【神秘】的序列五,是可以跨序列跳到【诡计】序列的!

  而这些事件的漩涡,一切的中心,在这座【焦土圣所】之中……刚巧就藏着一件【诡计】序列四的收容物,一副被苏尔神父随身携带的面具!

  银骑士所求的,也许正是收容物中的超凡特性——他想借此晋升【诡计】序列四!

  想到这里,罗恩心底不免蠢蠢欲动。

  如果银骑士只是想要得到晋升机会,同时还对那位“圣者”颇为忌惮,明显并不同心的话……

  那若是能有一位新的“天使代行者”给了他同样的、能让他成为【诡计】序列四的筹码——

  他是否会愿意倒戈相向,想办法让那位“圣者”再也没机会重新回到圣者的席位上?

  ——说不定,这正是罗恩策反银骑士,打开突破口的大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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