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真定府衙。

  屏风处投射一道坐姿身影,茶烟缥缈被光照射在屏风之上。

  “如何了义喜?”声音沉稳,正是郭郡守。

  “四处查探,确有贼踪迹象。”钟童钟义喜如实汇报。

  “既有,便张贴告示,警醒乡野。”

  “诺!”

  钟童拱手,告退府衙。

  茶汤浑亮,香气扑鼻,轻酌一口。

  “好茶,好结果!”

  “你这贤弟处事进步神速。”

  郭郡守放下茶碗,油脂挂壁,对首,郭怀轻笑:“若不聪慧,怎能为我贤弟,不过半年,你瞧那桃源的气象,啧啧啧,便是我这个当兄长的都有几分觊觎。”

  “那你不夺了他?”郭郡守嗤笑一声。

  “叔父这般玩笑可太大。”郭怀扶袖,为郭郡守的茶碗再添一碗茶汤:“吾那贤弟可是倘儿的救命恩人,吾对其也是甚为欢喜。”

  “这桃源建立,每月即使再苦再忙,吾府上也少不得多出些鸡鸭蛋子,近来,更是多了好酒,如此真心待吾之人,吾怎可害他!”

  “唉。”郭郡守手指搭在郭怀手腕,示意不必再添:“子仁呐,吾兄那套养寇的法子你还是少用为好,巨鹿那边已成气候,四处探报,所及几州之地,气候已成,但。寇,毕竟是寇,弑主之事常有。”

  “侄已经舍了巨鹿那边的大多联系,只是偶有钱粮资助,现在,钱粮也少送去了。”

  “嗯,你知晓厉害便好,这张显,你又如何打算?”

  “吾以真待他,他亦以真待吾,此等关系便是最好,再者,吾这贤弟叔父不也是欣赏吗?”

  郭怀放下茶釜,添料再磨。

  “欣赏确有几分,这般年纪,既有名望,又懂得聚富散财,之前只有你帮衬,而今,这周家也多心向于他。”

  “所以说吾这贤弟聪慧会做人。”

  “叔父应是知晓了南阳的事了吧。”郭怀抬眸,手中动作却未停。

  年过半百,须发都有些白的郭郡守抚须长叹:“千里奔袭取首而离,任侠之气太甚!”

  “不过倒也聪明,知道掩人耳目,否则吾断然不会令其安稳,哼!好大的胆子,当街刺杀一地太守!如何?若吾招惹其,其还要取吾首级乎?!”

  “叔父这是哪般话,吾弟怎会对自家人动刀兵呢?”

  “再者,叔父去招惹吾弟作甚,他每行每事皆有理有据,

  税赋更是如数上缴,堪称常山第一守法之人!有这样的人在,叔父明面上的功绩都好瞧的多吧。”

  “牙尖嘴利,倒是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郭郡守笑骂一声,饮尽最后一口油茶起身送客:“天已不早,且回吧。”

  “唯。”

  郭怀一礼,告退而去。

  月夜当空,马车里的郭怀拉开窗帘朝外望了望,看到这夜深仍有灯火的街道,又放下了帘布摇头轻笑。

  “虽不知是谁招惹了吾这贤弟,但多亏了你,有了这档子事,吾再劝其举孝廉便容易得多了。”

  马车晃荡,一路回到了郭府。

  ——

  第二日。

  衙吏清早便出,在真定乡野四处张贴有贼踪迹的告示,警醒众人少单独外出,夜里紧闭门户。

  这告示自然也贴到了桃源,在热情款待后,衙吏心满意足离开,而正堂,张显则也是心满意足。

  “有了这告示,咱们行事也方便了。”

  韩暨轻言:“就怕郡兵巡狩,迎头碰上。”

  “无虑,真遇上,尔等先走便是,某一人便能挡住。”

  “主公神勇,但还是谨慎些好。”

  “自然,某又不是有勇无谋这等莽撞人。”

  夜。

  兵马点齐,桃源门户紧闭。

  此次吵架灭族之事人数不能太多,所以张显只点了百五之数,皆是刀盾营之人。

  “黄忠,赵云,夏侯兰!”

  “在!”

  “尔等三人各领五十随我而行!”

  “诺!”

  子时三刻,月隐云中。

  张显立于马上,身前一百五十名刀盾手静默无声,黑甲覆身,只露一双冷眼,夜风掠过,铁甲轻响,如毒蛇吐信。

  “记住——”张显声音低沉:“不留活口,不留痕迹。”

  “诺!”众人低喝,声如闷雷。

  “衔枚裹蹄!行进!”

  李家坞堡,灯火渐熄。

  守夜的庄丁打着哈欠,倚在门楼上昏昏欲睡,忽地,他揉了揉眼——远处似有黑影攒动。

  “谁?!”他刚喊出声,一支羽箭已贯穿咽喉。

  “敌——”另一名庄丁刚扯开嗓子,便又是一支箭羽而来,直接将其钉死在木柱上。

  坞堡外,黄忠冷眼松开手中四石弓的弓弦,再次搭箭。

  老练的弓手,犹如挑选猎物一般,只要有人落单或是并列,他便是一箭而出,干净利落。

  张显于阴影中走出,他身后,是一百单几个皮草裹身,面戴鬼面的刀众。

  坞堡上的庄护被黄忠逐一点杀,有了空挡,张显身披七十斤甲胄如无物一般直冲坞堡之下。

  “来!”他倚靠墙壁,双腿屈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低喝一声。

  赵云立即冲出,单腿蹬在自家显哥迭起的手掌上,借力往上一蹬,身影便如壁虎游墙一般登上了坞堡城墙。

  不消片刻,只听坞堡正门咔咔一阵响动,赵云便从门口处探出了脑袋来。

  “安全。”

  “进!”

  张显挥手,一百多人鱼贯而入,待最后一人黄忠入内后,张显这才走了进去,再次合上大门,落下门闩。

  “汉升带人守住这里,云弟领一队封锁其他出入口!其余人。”

  他的身影从门洞的暗处走出,单手高举长柄金瓜锤再也不隐匿踪迹,直接暴喝。

  “鸡犬不留!”

  “杀!”

  喊杀声登时响彻,许多还未睁开眼还在酣睡的庄护只听见房门被一脚踹开,接着便是冰冷的触感,然后浑身无力的彻底睡去。

  照明的火把被桃源刀众从墙上取下直接丢进屋中,火焰开始燃起,哭喊声顿时四起。

  第一次杀人的刀众先是有些茫然,但随着反抗的李家僮仆反击,他们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比脑子更快的出手了。

  血。

  火。

  烟。

  映照在鬼面具之上,真就犹如恶鬼来袭。

  正堂后的后宅,李雍猛然惊醒。

  “怎么回事?!”他披衣而起,却见窗外火光冲天,惨叫连连。

  “大父!有贼人杀进来了!”李胜衣衫不整地冲进来,脸色惨白。

  “贼人?!”李雍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反应了过来:“好一个张显!”

  他猛地抽出榻下长剑,厉声道:“召集所有庄丁,死守内院!快!”

  只穿了一件单衣的李胜此时腿脚发软,面对自家爷爷的命令,愣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愣着作甚,叫人!点燃烽火,告知官府!”

  “哦哦.”

  李胜茫然的跑了出去。

  李雍五十多岁的年纪,单手持剑迈步而出。

  “吾乃李氏家主李雍!李家儿郎在此聚集!所有庄护,拿起兵刃!快!”

  外堡的喊杀声很快就杀到了后宅。

  一团巨大的烽火被点燃,火光滔天,登时将李家庄照的透亮。

  “怎么了?”

  “快看坞堡,那边走水了!”

  “走水.不好!有贼人杀进了坞堡!快去报告里长!”

  堡外庄子也乱成了一团,无数佃户从睡梦中惊醒。

  “那我们要去救家主吗?”

  走出屋外的几个汉子问道。

  得到的答案则是几双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贼人势大,我等靠近不了,家主知晓了也不会怪罪,现在赶紧带着家小往外跑,免得贼人杀红了眼!”

  响啰声接连四起。

  一名名里长被人从睡梦中拉起,说着李家庄的事,一处处的烽火点燃,传递出讯息,而后醒的就是亭长,乡长,以及真定府衙。

  “义喜,莫要走脱了贼人!”

  单衣单裤一双黑面鞋,被吵醒的郭郡守脸上没有表情。

  他是被看到了烽火值守叫醒的,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看到了烽火四起,他还是免不了一阵心悸。

  这人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听得命令,已经穿戴好甲胄的钟童抱拳一礼:“定不让贼人走脱。”

  说罢,他便御马而去,点齐五百骑兵沿着烽火方向赶去。

  李家后宅。

  最后一名抵抗的男丁被敲碎了脑袋,脑花四溅,让人望而生畏。

  尸体铺了一路,有男有女,有老有弱。

  最开始他还有过要不要只杀贼头的心思,但一想到这是灭族之仇,索性心也就冷了。

  满族灭门,一人都不能走脱!斩草定要除根!

  李胜八字跨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裆部湿漉一片,不见前日的倨傲只剩无尽的恐惧。

  李雍半面染血,刚刚那一锤子砸碎的脑袋有半数血都迸射在了他的身上。

  鬼面具望着二人以及一众刚刚被护在后面的李氏子嗣,单手一招,身后三十余人便上前将其团团围住。

  “一日不见,衡远怎的如此狼狈?”

  他慢步上前,长柄金瓜锤挑起李胜的下颌,让那张恐惧的脸更加的明显。

  “李公也憔悴了,不过一日而已,贵府这是怎的了?”

  “张显!你好狠的手段!老夫只不过是要.”

  噗——!

  锤头轰然而出,李雍话没说完便飞了出去。

  “要要要,我最讨厌别人伸手问我要东西,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敢抢?找死!”

  “全部杀掉,郡兵该到了,拿上东西我们撤!”

  “诺!”

  三十余名刀众挥刀不留一丝仁慈,厮杀过后的他们,此时对于自家主公的崇拜已然突破了天际。

  这是什么样的神人?

  入阵毫无敌手,身披甲胄却似无物,这般人物,简直就是霸王在世!

  将李家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刀众将灶屋的油脂四处泼洒,而后一把火点燃。

  顿时李家便是火光滔天。

  一百多的刀众在黄忠赵云等人的带领下重新汇聚。

  顺着坞堡大门而出,跑向了停马的地点。

  几十刀众被张显安排在这看马,此时天色还是黑的,但四处的烽火也格外的显眼。

  “上马,往井径口方向跑,等到白日找到机会再折返!”

  “诺!”

  刀众们骑上马,黄忠赵云夏侯兰三人各领五十人,忽的,马蹄声由轻变重,一行五百骑从远处快速逼近!

  “你们走!我陪他们玩玩!”

  张显肩抗金瓜锤,拍了拍自己马的屁股,让其跟着黄忠等人跑了出去。

  而自己则是步行站立。

  等着那股骑兵靠近。

  “贼人休走!”

  声音在张显耳中有些耳熟。

  ‘原来是义喜兄呐。’

  “止步!”

  一人一甲一锤,张显的架势却如同千军万马。

  “闪开!”

  一骑当先而来,面对远走的战功,这名哨骑有些急了,常山多久没有这么嚣张的大贼了,这可都是钱呐。

  ‘唉。’

  张显叹气一声,金瓜锤抡圆,登时只听砰的一声响,人马齐坠地!人影也飞了出去,只不过张显击打的是马头,所以当场死的是马匹。

  至于这位郡兵会怎样,他已经做了最仁慈的选择了。

  “止!”

  后方钟童眼见这一幕,立即竖起止步令旗,一人挡阵?后有埋伏!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这个,若不然实在说不通!

  五百骑兵齐刷刷的减慢了速度。

  止步在了张显身前二三十米处。

  “这位将军打个商量,从哪来,回哪去,别让某为难。”

  钟童第一时间没有答话,而是再用眼睛扫视四周,转了一大圈,周围适合埋伏的地方确实有几处,但看动静又是不像。

  缓兵之计?

  他不由想到。

  “好大的口气!”一面令旗挥下,十余骑从他背后而出,杀向张显。

  先试探,若无埋伏再追不迟!

  ‘唉。’

  又是一声心底的叹息,张显突然动了起来。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钟童发誓,他是第一次在一名甲胄齐全的人身上看到这个词汇。

  黑夜里,深色的甲胄速度远超常人想象。

  就如同是一道闪电,这席深色甲忽的出现在了一骑身侧,手中桃果儿大的金瓜锤抡下,战马七窍流血轰然倒地。

  战马还未彻底倒下,这道身影却又到了另一骑身侧,又是一锤同样如此。

  钟童骇然,连忙敲响金锣,剩下八骑落荒而回。

  哔哔哔——!

  尖锐的哨音从那深甲之下传出。

  却见骑兵队伍之后,传来骚动。

  “那是什么?!”

  “闪开!挡不住!”

  一匹身披如同深甲之人身上相同甲胄的战马横冲直撞的从骑兵中冲出,所过之处竟被硬生生的拱出了一条道来。

  这着甲马匹一路冲到深甲之人身侧横停,马首低垂亲昵的蹭了蹭深甲之人的肩胛。

  “这位将军,好言相劝,打道而回,若不然,某便要上马与尔等一战了!”

  “你!.”

  钟童气息一滞,他承认,他被唬住了,即便明明人多的一方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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