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李叔出场了。

  李叔当时44岁,按年龄算,刚好是叔叔辈。

  还是先来说说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吧。

  那是2007年5月中旬一个晴朗的周六下午。因为无事可做,在宿舍午休后,我便抱着日记本,去了听波湖的小凉亭。选择去听波湖的原因很简单:我喜欢那里的环境——优美、恬静,鸟语花香,鱼游风吟,很是美妙。

  日记写到一半,李叔便神仙般,轻悄悄地踱入我所在的小凉亭,然后坐到侧前面的石凳上。

  李叔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细瘦(甚至有点干枯),高个,黑色寸头,总戴一副黑框变色墨镜,穿一身灰黑色的衣服,颇有点“黑道人士”的意味。沉默时,表情收紧,不怒自威;开口时,便露出满嘴歪歪扭扭的黄牙,带着笑意,让人顿感几分亲和。

  见有人影进入视线,我下意识瞟一眼这个穿着朴素,显得神秘又使人畏惧三分的中年男子。此时,他也正在打量我。结果,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忽然咧起嘴、表情和蔼地对我笑起来:“写东西呢?”

  “嗯。”我轻轻点点头,眼神带着防备。

  “你文字水平应该不错吧?”他随口一问。

  “还行吧。”我也随口敷衍道。

  也许意识到自己过于冒犯,使别人感受到了防备,亦或是为了拉进距离,随即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亮给我看,以证明自己是本市人,并补充说自己在某某街道有房子,不是什么坏人。听他讲完,我的戒心减小了一些。

  见破冰有效,他随即开始一步步试探我的耐心——按照陌生人见面的套路,开始以长辈的身份询问起我的个人信息,比如现在大几?老家哪里?家里几个兄妹?功课多不多等等。因是初次见面,他也只是浅问辄止,以免我戒心回升。

  出于礼貌,我不好意思拒他**里之外,便对他的问话一一诚实作答。

  随着问话增多,我意识到李叔并不是坏人,便逐渐打开了话匣子。恰好最近有不少烦心事,像找到了“祷告室”一般,将心里的不痛快一股脑全抖了出来,同时期望能从他这个过来人嘴里,寻求到一丝宽慰。

  使我惊喜的是,李叔竟是一个颇显睿智的人,虽然说的都是平常道理,但总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以致我的苦恼都轻飘飘地云散而去。

  不知不觉,我们在小凉亭交谈了近1个小时。

  对我而言,这1个小时收获颇丰,至少对我懵懂不谙世间芜杂的脑袋来说,李叔给了我许多有见地,却又朴实无华的人生经验。

  李叔远远地看到我写的字,便不住地夸赞“好看”。我谦虚地答复“过奖了”,但心里却有几分沾沾自喜——谁不喜欢被人夸奖呢。

  未敢问及李叔是做什么工作的,便只好暗自揣测他的身份。他的装扮有几分威严老师的感觉,于是聊天的过程中,我自然地把他当成了人生导师。

  我以为李叔是石河大学的一位退休教师,否则他怎会对学校的情况如此熟悉:各学院在什么位置,学生一般一周上几天课,食堂几点开饭、图书馆几点开门等等,他都如数家珍。

  我的情绪释放的差不多了,加之日记还没写完,便中断聊天,自顾自地继续写日记。本以为李叔会识趣地走开,然而并没有。

  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形的银灰色金属盒子和一盒火柴,然后把火柴盒先放到石凳上,把金属盒拿在手上并打开来:上面是一沓手裁的矩形小纸片,上面满是报纸上的文字。他右手捏起那沓小纸片,然后平放到金属盒的盖子上,便露出下面深褐色的烟丝。李叔动作熟练地拿起一张小纸片,折一个窄边,平摊在左手掌心,右手轻轻抓起一把烟丝,均匀地撒在纸张的折线处,然后将纸张向上一卷,在手掌上一滚,一根纸烟的雏形便出来了。随后他将烟卷的翘边,用唾沫粘牢,之后便叼在嘴上,安然地划上一根火柴。等烟丝被星火点燃,他便很享受地慢慢吸上一口,并缓缓从嘴里吐出一团青烟。烟圈袅袅升腾,火星便贪婪地咀嚼掉一段烟丝。

  因为卷的松,烟丝并不牢靠,星星点点混合着烟蒂,噼里啪啦地往地下掉。他也不去弹,任由烟蒂自由落体,掉在地上,或掉在他翘起二郎腿的裤管上。顺着裤脚看去,我发现他的裤子上,已有许多被火星烧破的小黑洞。

  “手卷烟容易掉火星,这都是烟灰烧的,我穿的裤子上差不多全是这样的小洞。”见我盯着他裤子上的破洞看,他尴尬地笑着解释。

  “那您干吗不抽盒装的香烟呢?”我放下手中的笔,好奇地问道。

  “抽不惯,反正我也没啥事,闲着也是闲着,这个抽多了,就顺嘴了。”

  “喔。”我对他的说辞将信将疑,但也不好胡乱猜测,便低下头继续写日记。

  “我打扰你了吧?”见我写得起劲儿,李叔忍不住问道。

  “没有,没有。我就要写完了,还有一段。”出于礼貌,我故意扯谎道——其实,我才写了一半。

  随后,李叔便默默坐在旁边,一边一根接一根抽卷烟,一边看我继续写日记。我所谓的“还有一段”,至少写了半个小时。但他不急不躁,慢悠悠耐心地等。

  待我写完,一抬头发现李叔还在原地,便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您还在呢?”

  “嗯,等你写完呢。”他笑笑说。

  “我刚写完。”我合上日记本,收起碳素笔,准备回宿舍。

  “你叫什么名字?”李叔试探着问道。

  “苏阳。”我回复说。

  “我叫李升杰。”李叔不问自答。

  “嗯,我知道,刚才不是看身份证了吗?”我嘿嘿一笑。

  “想去我的住处坐坐吗?”他试探着问道,“距离这里不算远。”见我稍微有点迟疑,你继续补充说,“忘了跟你说了,你们学校有3个大三的学生跟我挺熟,也经常去我那里。说不定你们是一个学院的呢?——对了,你是哪个学院的?”

  “高教学院。”

  “哦,那还不一样——不过,没关系,以后认识了,也不是坏事,平时也能互相照顾。”李叔略停一下,继续说道,“今天下午范桂林——信息技术专业的大三国防生,说要去我那里坐坐。他老家也是河北的,你要去的话,到时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初次见面,便被邀请去家里做客,我既惊喜又犹豫。一来感觉他不是坏人,去坐坐无妨;二来联想到我在这里举目无亲,如果能认识本市的朋友,哪怕是忘年交,也不是坏事,说不定日后还会有求于他呢;三来借李叔搭桥,趁机认识几个同校师哥或者老乡,也挺好。于是我点点头,欣然同意。

  我回宿舍放日记本,李叔则在图书馆南门等我。等我赶回来与他会和后,便一齐朝他的住处走去——李叔的房子并不在附近,而是在学校附近单独租了一个房子,至于原因,我不得而知。

  我们沿着图书馆一路往南,从一条的蜿蜒小路出了中区,然后继续前行;穿过马路,又横穿南区,来到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上。接着,继续前行300米,往左拐进一个很小的菜市场,李叔说要买点菜。

  路上跟李叔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李叔便重点讲起三位师兄来。

  据李叔讲,范师兄跟他认识有2年了,相识的方式跟我差不多。因为范师兄经济上有些困难,所以李叔最为照顾。为了感念李叔的恩情,范师兄便跟李叔走得最近,隔三差五打电话问候一声,假期回河北老家,还不忘给李叔带一些家乡特产。因为是国防生,学院实行封闭式管理,只有周末才可以出来活动,所以尽管是大学,但范师兄并不很自由。

  除了范师兄,还有另一个大三的师哥,名叫孟佳伟,是学土木工程的,老家是甘肃的;以及一名学临床医学的大三师哥-王冬,老家是河南。

  李叔跟三位师哥认识的时间前后仅相差几个月,也都是在大一下学期认识的,跟我几乎如出一辙。平时三人也经常跟李叔走动,尤其孟师兄最勤。孟师兄天生外向,跟人自来熟,平时也很喜欢结交新朋友,跟李叔可谓一见如故。王师兄有点木讷,只跟李叔交流多一些,跟另外两位师兄不很亲近。平时三人一起出现的场合不多,一般是王师兄单独找李叔的情况多一些。

  算上我的话,目前李叔已经结识4个石大学生了。因为有三位师哥“打样”,我对李叔的信任感天然多了几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便欣然接受李叔的邀请,这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

  刚聊完三位师兄,李叔便接到范师兄打来的电话,说他们班临时要参加训练,下午不能来陪李叔了。

  李叔连说没关系,让他照顾好自己,怕耽误范师兄学习,话不超三句,便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范师兄不能来,的确有些可惜,不过“木已成舟”,我又不能借故跑回学校,便只好跟着李叔,看事态如何继续发展。

  范师兄不能来,使李叔稍感遗憾,不过并不影响接下里的安排,因为恰好有我这个“新人”,填补了范师兄的“空缺”。

  “你会做菜吗?”李叔冷不丁来一句,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想要看看我的厨艺。

  “会。”

  “都会炒什么菜?”

  “西红柿炒鸡蛋、蒜薹炒肉、青椒菜花之类,只是好久没做了,怕有点生疏。”

  “没事,今天给你练练手。”李叔裂开嘴笑道。

  我点点头。

  跟着李叔走到一个卖肉的摊位,李叔让小贩称一斤猪肉,并特意让肉贩子在称好的肉块上割下一小块,留在食品袋里。随后,又买上蒜薹、菜花、西红柿、青椒等各种蔬菜。东西不少,我便主动帮忙提一些袋子在自己手上。

  李叔听说我爱吃面食,便到面条摊位买了一斤手擀面。随后,我们便向南拐出菜市场,来到一条坑洼的土路上。

  土路两旁是笔直且高大的白杨树,前方不远处是几排灰砖盖的一片平房区。周围显得既安静又衰败,与我居住和经常活动的石河大学附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距离大学不足1公里外的地方竟然有这种强烈的反差感,不免使我十分惊讶。

  我跟在李叔后面,沿着土路向东走了大约200米,然后便向右拐到那片平房区的第一条巷子——严格来说,这只能算作一片临时安置区,房子都是孤零零的纵横错落着。横竖有无数条小巷,巷子不宽,但很悠长,彼此交错,将房子分割成一个个豆腐块。

  小巷里有谁家的小孩在骑儿童脚踏车,挡在了路中间。李叔咧开嘴,哄小孩开心,让他让路。结果小孩只是仰着头,直愣愣地瞪大了眼睛看李叔,眼睛里满是狐疑和好奇,但手脚并不动,也不说话,车子仍旧卡在路中央。我和李叔“惹不起”,只要绕墙根而过。

  再往前走十几米,一条黄毛大狗躲在谁家门口,突然窜出来,警惕着盯着我看,并恶狠狠地露出獠牙,吼叫上几声,我吓得后退两步。李叔见状,赶忙上前伸手轰赶大狗。许是认识李叔,大狗知趣地掉转身,跑回院子里去。

  不知道左拐右拐了几条巷子,总算在一条巷子的尽头,来到李叔所在的房子。

  “你这地方挺安静呀!”把蔬菜放到院子里的小方桌上,我不无感慨地说。其实说安静倒有些委婉了,应该说是僻静才对。

  “我以前住在市区,嫌那地方太吵了,这地方安安静静的挺好。”李叔刚在小方桌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一声“喵喵”的猫叫便响起来。循声看去,一只有着一对绿色眼睛的黑色猫咪正从墙角的高物上轻柔地跳到地面,然后高翘着尾巴,急急地朝李叔跑来。来到近前大约20厘米的距离,一跃而起,准确地跳到李叔怀里,李叔的深色衣服上顿时便留下无数杂乱的小梅花印。

  “妙妙,你饿不饿呀?”李叔轻声地抚摸着蜷缩在怀里的猫咪,笑呵呵地问道。

  “喵-喵-”妙妙用猫语回复道。

  李叔随即从猪肉袋子里捡起那块碎肉,送到猫咪嘴边。猫咪顿时两眼放光,叼起肉,一个健步跳下去,躲到方桌底下,偷偷吃去了。

  “我挺喜欢养猫养狗的,这不,上个月刚领养了一只猫咪。”李叔看着妙妙,露出慈父般的笑。

  “看出来了!”我笑笑说。

  “妙妙这名字咋样?我寻思是一只母猫,就让隔壁上小学的小女孩帮忙取的。”

  “挺好。贴切,好记。”

  “名字其实无所谓,不过是好召唤罢了。”李叔得空又卷起一根卷烟,抽了起来。待一整根抽完,李叔看下时间,差不多下午4点,便收拾厨房,准备洗菜做饭了。

  “菜我帮你洗好了,接下来看你的手艺了。”李叔甩甩手上的水滴,用墙壁上红的扎眼的抹布擦擦手,朝屋外的我招招手。

  “那我就不客气。”我卷起袖口,起身进了厨房。用洗菜池的水龙头洗洗手,便拿起灶台上一把又黑又大的菜刀,准备先切几个西红柿。结果不知是刀钝,还是因为久不做饭,手生的缘故,西红柿没切好,倒差点切到手。

  李叔在旁边看着既揪心又有点着急,忍不住上前接过我手中的菜刀:“还是我来吧。”

  本想展示一下厨艺,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备受打击。见菜刀在李叔手中熟练地上下飞舞,各类蔬菜和猪肉,不一会便麻利地变成短条或小块,我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由于没有抽油烟机,等菜锅里的食用油热熟,李叔抓一把猪肉放到锅里,油烟便升腾开来,瞬时充满了小小的厨房。

  “厨房里呛,你去外面坐会吧。”李叔侧身对我说道。

  听从李叔的建议,我便踱到外面去。

  此时阳光正好,由于没有遮挡,午后的太阳便肆无忌惮地倾泻在整个院落当中,使院落半空中满是熨帖的味道。墙角处几片阴影,和太阳玩着躲猫猫,而墙根处正冒出一些小草的新绿,肆无忌惮地吮吸着阳光。

  院子静得出奇,甚至能听到蟋蟀的鸣叫。我闲着无聊,便坐在小院的方桌旁,逗妙妙玩。小猫咪起初有点认生,躲在方桌下不敢近身。试探两次之后,发现我对她挺温柔,便开始大起胆子,一遍绕着我的裤腿打转,一便喵喵地叫个不停。我抚摸着小猫柔软的毛发,心里充满了喜悦。

  等饭做好时,差不多下午5点钟。李叔炒了3个菜,每人又各自盛了一碗面条。随后他从里屋拿出两瓶白酒,一瓶是本地产的新安酒,一瓶是衡水老白干。

  “你喝酒吗?”李叔问。

  “啤酒喝,白酒没喝过,尝一尝吧。”我兴奋地说道。

  “新安酒和老白干,喝哪个?”

  “老白干吧!”老白干是河北名酒,虽身为河北人,我却没喝过,很想尝一尝。

  “老白干是你范师兄从老家带来的。”李叔拿出两个小酒盅,给我倒上一小盅,笑着说道。

  看着酒盅里透明的液体,我很是好奇,很想赶快品尝一下名酒的味道。结果只抿了一口,便发现酒的味道巨辣,而且味道怪怪的,我一看度数67°,顿时吓了一跳,赶忙把酒盅放到小桌上。

  “这也太辣了!”我表情极为痛苦。

  “喝不了吧?”李叔笑着说。

  “嗯,度数太高了!”我点点头。

  “没事,放那吧,待会我慢慢喝。”李叔继续笑道,“这个酒度数确实高,我每次最多喝一两,多了我也受不了,上头。”

  “你吃炒花生吗?”李叔转身又从里屋拿出一个装花生的塑料袋,从里面抓起一把炒花生,“你范师兄最爱吃这个。”

  我本来对花生的喜好一般,但也许是受到了这一句话的影响,禁不住想要尝一尝。就着花生,吃着面条和炒菜,竟然有种难以名状的愉悦。时间尚早,不着急回学校,于是我们就这样边吃边聊。

  李叔把两小盅老白干喝完,觉得不尽兴,便打开新安酒,继续一个人喝独酒。新安酒度数只有38度,李叔喝起来不如喝老白干那般痛苦,甚至还有些享受。然而,我并不羡慕。

  酒喝开了,李叔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又对我灌输了很多教导的话,说话的语气颇像个慈父,我则像个孩子一般一一点头应允。

  第一次跟李叔吃饭,我多少有些拘谨,面条不敢大口吃,菜也夹得很谨慎。李叔看出我的害羞,开口说道:“不要客气,炒了这么多菜,不吃完就浪费了,我一般不吃剩菜。”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放开手脚,狼吞虎咽起来。

  李叔见我很快便吃完了一碗面条,很是高兴,主动要给我再添一碗。碗不小,面条盛得比较满,何况中间还吃了不少菜,我基本上已经8分饱了。但抵挡不住李叔的热情,只好再吃小半碗。

  饭毕,肚子已经有些撑了。在院子里缓一缓,李叔便从里屋拿出一个口袋电话簿,并拿出几张写有电话号码和名字的纸张,让我把名字及对应的电话号码誊写到电话簿上,顺便让我把自己小灵通的电话也写上。

  李叔使用的是一部有凸起天线的老式笨重手机,屏幕是黑白的,字体也小,翻找号码很不方便。李叔眼神不好,有了电话簿,拨打电话就方便多了。而我终于发挥了一点自己的价值,这顿饭便不算白吃了。

  抄完电话号码,已经将近晚上6点,晚上还有其他事情,我便向李叔告别。在李叔家待了2个小时,我忽然有点后悔起来,觉得自己这次是不是有点太过大意,对陌生人过于放松警惕了。

  李叔想送送我,但我以认识来时的路为借口,独自逃也似地出了家门。

  以为可以轻松绕出这片居民区,但我显然有点过于乐观了。好在有路人指点,稍微费了点周折之后,总算摸索着走了出去。再次回到土路上,我便能清晰地知道回学校的路了。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既轻松又复杂。不知道这次来李叔家里拜访是好是坏,也不知道李叔下次再邀请,自己还要不要来。毕竟自己是学生,而李叔是社会人。自己不是李叔口中的三位师哥,而李叔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仅凭一面之缘,我是很难知晓的。

  然而,忧虑归忧虑。当看到周围的人都很悠闲,树影摇曳,鸟鸣声声,伴着孩子们放学回家的嬉笑声,组成的一副甜美祥和的乡景图时,那一刻,我不免对李叔的住所生出几分留恋。

  李叔对我反复提及过几次:周一到周五是我自由支配的时间,他不会打扰我,而周六周日,如果想去他的住所,可以随时过去,他很欢迎;假如不想去,他也不强求。

  30岁时,李叔结过一次婚,后面因故离了,此后再没续婚。不是没机会,而是一个人习惯了。如今,他仍旧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来去逍遥。

  李叔以前在一家制糖厂后勤部工作,干活很卖力气,也颇得领导赏识。结果一次意外事故,导致他的左眼几乎失明,此后便与墨镜形影不离。而这个打击直接影响了他的工作和感情生活,以致刚过40岁便被迫“退休”。退休4年来,李叔没正经找过工作,只靠每月500多元的退休金度日。

  因为平时没什么爱好,自己也不爱瞎折腾,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李叔的生活其实还蛮滋润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只是,不知道他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有多少隐忍和痛苦不堪,而他的所思所想,我至今都没办法猜透。

  此后的日子,果真像李叔说得那样,周一到周五,我在学校安然度日,没收到李叔一丁点消息,仿佛从未认识过一样;而到了周末,我也未敢主动联系李叔,因为不知道是否应该再去叨扰。

  虽然彼此还算谈得来,但毕竟非亲非故,从个人安全的角度,我也得谨慎一些——至少再去的时候,不能自己一个人赴约;或者最好不去他家里,在外面找个开阔的地方坐坐,也是让人踏实和放心的。

  第二周周六中午,李叔主动给我打来电话,说范师兄和孟师兄都在他家里,他们想见一见我,问我想不想过去。

  有两位师兄在场,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便欣然同意。

  沿着上次的路,大约半小时后,我便来到李叔租住的小区。他租住的房子位置不好找,我便打电话向李叔求助。不一会,李叔、范师兄、孟师兄三人便一起从拐角处向我走来。李叔微笑着向我招招手,两位师兄则跟在后面,相互聊着些什么。

  三人走近后,李叔首先向两位师兄作介绍:“这是苏阳。”然后又指着身后的两位师兄,向我介绍说,“这是你范师兄,范桂林;这是你孟师兄,孟佳伟。”

  范师兄个子跟我差不多,身体提拔,大约1米75,肩宽体壮,人显得很粗犷,声音洪亮,不亏是国防专业的学生。他皮肤黝黑,估计是因为经常训练,被太阳暴晒的缘故。孟师兄则有些微胖,人白白净净的,个子有1米8,看起来很斯文,笑起来还有几分孩子气。

  两位师兄依次走上前,亲切地和我握手:“阳阳你好,刚才李叔还夸你呢。”

  我傻笑着回应:“哪里哪里。”

  随后我们一行四人便往李叔的住所走。

  “阳阳能喝酒吗?”孟师兄问道。

  “白酒不行,啤酒还行。”

  “那行,待会咱师兄弟喝几杯!”孟师兄说着,就要拉着我往小卖部走。

  “李叔和桂林喝不喝啤酒?”孟师兄走出去几步,停顿下,回转身问道。

  “我跟李叔喝白的,你俩喝啤的吧。”范师兄说完,便陪着李叔缓缓回住所去了。

  孟师兄带我拐过一条巷子,来到一个朝外开的小窗口前。窗口上面有一个褪色的灰褐色长木板,上面用黑粗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小卖部”三个字。

  孟师兄走到打开着的窗口边,朝里面喊一句:“来四瓶啤酒。”然后又转身问我,“一人两瓶够不够?”

  “够了,够了。”我赶忙回答说。

  “没事,不够的话,待会再买!”孟师兄付完钱,便拿起两瓶塞到我手里,他自己也提上两瓶。

  回到住所之后,李叔和范师兄已经在院子里把小桌摆齐了。桌子上放着上次那瓶老白干,还有花生、拍黄瓜,一盘火腿肉肠做下酒菜。妙妙看到好吃的,不停地在旁边冲李叔“喵喵”叫着。李叔用筷子夹起一片肉肠,丢到妙妙跟前。妙妙叼起肉肠,便急速地钻到墙角去,自顾自地吃去了。

  四人围着小方桌坐定,孟师兄将两瓶啤酒用筷子撬开,一瓶拿给我,一瓶留给他自己。

  “咱就不用酒杯了,直接对瓶喝吧。”见李叔想去里屋拿玻璃杯,孟师兄赶忙制止说。他此刻的豪爽,跟初见面时的斯文判若两人。

  等人都坐定了,李叔便清清嗓子,做开场发言:“今天我们四人难得一聚,客套话我也不说了,大家吃好喝好就行。”本以为李叔要高谈阔论一番,结果只说了这么一句。虽然出乎大家的意料,但也没人觉得唐突。

  “今天主要是欢迎阳阳,很高兴认识阳阳,同为石大的学生,我们也难得成为朋友。”孟师兄补充说。

  “听李叔说,阳阳也是河北人,作为河北老乡,咱们也算有缘了,哈哈。”范师兄也补充说。

  见三人都说了祝酒词,我也不好意思冷场,便只好跟着发言:“主要得谢谢李叔,让我认识了两位师兄,为了我们四个人的友谊,干杯!”

  两瓶啤酒和两个小酒盅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随着酒水下肚,这一场欢聚宴,便正式开始了。

  再斟满酒,范师兄便端起酒盅单独跟李叔碰杯。孟师兄见状,也要一起陪喝,端起酒瓶,咕咚咕咚灌上一大口,酒瓶放桌子上,已经少去一半。啤酒沫在液体顶端积聚着,在二氧化碳气体的作用下,争抢着向瓶口涌去。因为空气和啤酒液体的接触面变大,不等泡沫蹿升到狭长的瓶身口,便悉数破裂。

  我几乎是同时举杯,满以为第一口意思一下就行,因此只喝了一小口。结果刚把啤酒瓶放桌子上,见大家都这么干脆,我便有点不好意思。不待多想,便再次端起啤酒瓶,按照孟师兄的标准,也喝掉二分之一。

  “阳阳酒量可以啊!”孟师兄剥着花生,眯着眼冲我笑。

  “我顶多四瓶的量。”我抹一把嘴,用筷子夹一口冒着油光的酥脆黄瓜片,塞到嘴里咀嚼。

  “喝开心就好,别喝醉了。”李叔插话道。

  “没事,放心吧,李叔,我还能让阳阳醉呀——是吧,阳阳?”孟师兄仍旧笑眯眯地,转身盯着我,不知道这句话是敷衍,还是意有所指。

  “对对,一人两瓶没事的。”我赶忙附和说。

  李叔和范师兄的酒盅已经三次斟满酒,按照通常的酒席规矩,差不多要开始轮圈敬酒了。果不其然,吃了三颗花生米、一块肉肠之后,孟师兄便率先端起酒瓶,伸到李叔面前:“来,李叔,走一个!”

  “哎呀,慢点喝,随便点就好,不用刻意。”李叔端起酒盅,碰上孟师兄的酒瓶。

  “咱哥俩还说啥呢!”孟师兄一仰脖子,又咕咚咕咚喝去四分之一。

  老白干本身度数就高,喝第二盅的时候,李叔已经有点吃力,见孟师兄这么猛,不免皱皱眉,但还是将酒盅里的白酒灌进肚子里。喝完,脸上露出极为拧巴的表情。范师兄很有眼见力,见李叔酒盅干了,赶忙拿起老白干,准备再给李叔续酒。

  “不行了,我喝不了了!还是喝我的新安酒吧。”李叔赶忙制止范师兄,范师兄会意,便起身去里屋取新安酒。

  “在里屋的桌子上,进去就看到了。”李叔话音刚落,范师兄就提着新安酒出来了。

  等范师兄把新安酒给李叔盛满酒盅,孟师兄便开始往下轮,提起酒瓶,朝着范师兄来了。

  “来,桂林,咱也走一个!”孟师兄一仰脖子,随着喉结处蚯蚓一般缓缓蠕动,一瓶啤酒便见底了。他顺势把空酒瓶放到地下,然后又从脚边拿起一瓶啤酒,再次施展筷子开酒瓶“神迹”。

  范师兄也不遑多让,猛吸一口白酒,酒盅便干了。范师兄酒量还可以,虽然高度数的老白干对他也是不小的考验,他的表情也有须臾凝重,但难受程度却不及李叔,而且缓过来也很快。

  眼见打圈轮到我了,我不免有点严阵以待的紧张了。孟师兄倒不急,继续闲聊几句,吃上几颗花生米,塞上几口黄瓜,再喂小猫一片肉肠,这在笑意盈盈地端起酒瓶,要和我碰杯了。

  “来,阳阳,走一个!”

  各自瓶里的啤酒四分之一下肚,这一轮便算圆满结束了。我以为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谁知,停了一刻钟不到,范师兄便开始续圈了,而且敬酒的劲头丝毫不比孟师兄差。

  范师兄喝白酒,每次只喝一小盅,而我和孟师兄的啤酒仿佛天然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必须喝掉至少四分之一,才能对得起范师兄的一盅白酒。范师兄轮完,我也喝完一整瓶啤酒了,剩下的一瓶啤酒自然也归属我了。

  啤酒度数虽然低,但喝多了不免胀肚子,因此第二瓶我喝得便有些缓了。孟师兄速度不减,喝完两瓶啤酒之后,觉得不尽兴,便转而去喝李叔的新安酒去了,只剩我还在喝剩下的多半瓶啤酒。

  照酒桌礼仪,我本应该也打一圈,但我实在有点犹豫,虽然也想,但是啤酒不允许,而且我也懒得再去买啤酒了。考虑到初来乍到,倒不如做个不懂事的后生——毕竟在座的四人当中,我岁数最小,即便不打圈,估计也没人会计较。此外,我感觉自己喝猛了,两瓶不到,竟然有些眩晕。为了减轻眩晕的感觉,我更没必要勉强自己了。

  虽然自我安慰着逃脱了打圈,但面对李叔、范师兄和孟师兄主动敬过来的酒,我便不好意思拒绝陪喝了。最后半瓶分了四次喝完,但眩晕感不仅没减轻,还有加重的迹象。此时,我大脑有点空白,脑袋有点昏昏沉沉,下意识地低了头,眼前开始失焦。

  见我低头不说话了,原本聊得正开心的三人,开始注意到我的情况。

  “阳阳晕啦?”孟师兄首先问道。

  “嗯,喝得有点猛,没想到两瓶就晕了。”意识到自己之前说了“能喝四瓶”的大话,我不免有些羞愧。

  “先缓缓吧,不行就先送你回学校。”范师兄说。

  “阳阳,你行不行呀?”李叔也关切地问道。

  “没事,歇会就好了。”我强作镇定。

  “那行,我先去厨房做饭了,你们仨先聊着。”李叔说着,起身去了厨房。

  我仍旧耷拉着脑袋,并开始闭目养神,孟师兄和范师兄不愿打扰我,俩人开始聊其他话题了。

  妙妙估计又饿了,“喵喵”着近前来。因为已经熟悉我的气味了,加上上次我对妙妙挺温柔,所以这次她主动跑到我跟前来。我用手抚摸着妙妙柔软的毛发,见她微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眩晕感不知不觉有了一丝缓解。

  待李叔做好晚饭,各种炒菜也上桌之后,我已经缓过来了。说酒劲过去有点夸张,但确实行为举止正常很多了。

  李叔炒了4个菜,两荤两素,外加一盘新拍的凉拌黄瓜,一人一碗米饭,各自吃得很开心,不一会菜便吃个精光。

  饭毕,几人又闲聊了会,李叔抽着卷烟,孟师兄则抽着香烟,两人吞云吐雾,俨然一对无话不谈的烟友。范师兄和我一样,不爱抽烟,因此我俩天然就成了另一个话题小组。我俩闲聊了不少话题,更多是关于学校以及本市的趣闻轶事。

  不觉间,时间来到下午5点——距离我出学校已经4个小时了。我很想告辞回学校,但距离晚上还早,加上两位师兄都在,便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又熬了差不多半小时,等范师兄率先提出说,晚上还有其他安排,打算回学校的时候。我便趁机提出和范师兄一起回去的想法。

  “阳阳晚上没事吧?没事就多待会呗。”李叔和孟师兄挽留说。

  “我晚上也有点事。”虽然确实没事,但我已经不想继续待下去了,便扯谎道。

  听我这么说,李叔和孟师兄便不再挽留。

  跟着范师兄离开李叔家,我俩迎着逐渐西垂的光影,缓缓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来新疆上学还习惯吗?”范师兄边走边跟我闲聊。

  “嗯,整体还好。”我简短回复着。

  “那就好。”范师兄停一停说,“其实,你看石河跟咱河北差不多,市区全是汉族人,出了市区,才能见到维族人。饮食各方面也差不多,都是面食为主。”

  “嗯,是的,就是气候稍微有点差异,冬天巨冷,夏天巨热。”

  “你不觉得河北夏天也挺热,冬天也挺冷的吗?慢慢适应就好了。”范师兄反问道。

  “还真是!”我赞同的点点头。没想到范师兄这一条看似普通的洞察,却有点“一句惊醒梦中人”。回想上小学和中学时,没有一个夏天和冬天是不难熬的:夏天热的汗流浃背,躺着坐着都不是,只能四处找阴凉躲着;冬天北风呼啸,冻得双手和耳朵通红,即便裹着厚厚的衣服,也尽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我们就这样客客气气、有一搭没一搭,一边走一边闲聊。而随着步履不停,石大中区也渐渐近了。

  范师兄住在距离科技一条街不远处的那栋国防生大楼里,从中区南门进入的话,要首先经过我所在的5号男生宿舍楼。

  “好了,师兄,我到宿舍了。”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我便准备跟范师兄道别。

  “你记下我的电话号码吧,有事常联系。”范师兄停下说。

  “好。”我欣然应允,并根据范师兄的口述拨出去一串号码,“这是我的号码。”

  “好,我也存一下。”范师兄拒掉来电,微笑地看着我。

  我们彼此挥手作别。我目送着范师兄走出几米远,才转身往单元楼走去。

  第二天是周日,上午没什么事,我便懒在宿舍休息。中午时,正准备去食堂吃饭,便接到了李叔的电话。李叔问我忙不忙,听我说不忙,便问我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他正好在中区溜达。

  我本想拒绝,一来担心又要喝酒,也怕两位师兄都在,我会觉得不自在。但听说只有李叔一人,且是在外面饭馆吃饭,我便稍微有点犹豫。

  而犹豫的深层原因在于,我内心其实还是有点抗拒见李叔,总觉得即便是“忘年交”,也不便于经常见面,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总担心别人会说闲话。何况我跟李叔也不过认识才一周,见了两次面而已。

  想到这里,我便打算找借口拒绝会面。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也不知道是怕李叔伤心,还是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最后竟转变想法,答应下来。

  李叔在第六食堂北门的马路边等我。穿戴好衣服,约莫5分钟光景,我便来到约定的地点。远远地看到李叔依靠在一个光滑的大石头旁边,悠然地抽着卷烟。见我的身影出现了,李叔猛抽一口剩下的卷烟,然后把烟蒂丢在水泥地上,用脚踩碎。吐出嘴里的烟雾之后,李叔便露出七扭八歪的满口黄牙,远远地冲着我笑。

  “你还没吃午饭吧?”待我走近,李叔便试探着问道。

  “这不正打算去呢,你恰好给我打电话,我就赶紧过来了。”我回答说。

  “那正好,带你去吃个拌面怎么样?”李叔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眯着眼睛提议说。

  “行呀!”

  “附近有一家清真面馆味道还不错,叫‘食客来面馆’,不知道你去过没?”

  “没有。我基本都在食堂吃,外面吃得很少。”我说的是实话,虽然也跟舍友和同学在外面吃过几次饭,但次数并不多。

  “那走吧!”李叔挺起腰板,掉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跟着李叔前进的方向,我们一起沿着马路朝西走去。过了网吧,又过马路,再过马路对面的电信营业厅,然后继续往西走上10分钟;之后左拐,走上3分钟,再右拐,便来到一条尽是五颜六色、大小不一招牌的美食街。街道不算很长,不到100米,宽度不到3米,两边的餐馆不少,有兰州牛肉面馆、浇盖饭馆,还有沙县小吃、烧烤店等,李叔所说的那家“食客来面馆”位于街道南侧、门帘朝北第三家。

  此时正是饭点,进去之后,发现顾客几乎坐满了大堂。服务员把我们领到一个靠窗的四人桌,递给李叔一本包装精致的菜单,一边寻问吃什么,一边熟练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右手执笔,准备做记录。

  “阳阳你看想吃什么?”李叔把菜单递给我。

  按照菜单的推荐,我选择了一道招牌美食——大盘鸡拌面,李叔则选了过油肉拌面。

  新疆的拌面不同于内地,内地的做法一般是直接给你拌好,或只在面顶盖一层菜,而且各家饭馆的面条差别很大,有手擀面,也有机器面,有圆有扁,有粗有细,能否吃到满意的拌面,全看厨师手艺。而这里的拌面则是面和菜分开端上桌,面一大盘,菜满满一中盘,具体怎么个拌法,全凭客人喜欢。

  面条多是那种手擀的中粗面条,这种面条吃起来很劲道,有嚼劲,很对我的胃口。更使我喜出望外的是,面条不够吃,还可以免费单加。单加面的情况是否常见,我没有做过考证,不过就我的经验来看,大部分人都不会单独加面,除非是那种很饿,或者饭量比较大的人。你可以说,这是新疆人的实在,或者也可以说,这是他们招揽顾客的一种手段——就像南方有些地区,可以免费加米饭一样。

  等拌面上桌后,闻着浓浓的大盘鸡菜香,我已口水横流了。李叔的饭还没上桌,出于礼貌,便只好先忍耐一会。

  等李叔的饭菜也上桌后,我说一声:“开吃!”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根面条塞到嘴里,然后再夹起一个鸡块,一起混到嘴里咀嚼。

  “不是那样吃的!这样吃才好吃。”李叔叫停我,并示范给我看。只见他将菜全部倒进盛面的大盘里,然后轻轻地用筷子来回搅拌,确保混合均匀。

  我学着李叔的样子,也将满满一中盘菜倒进面里,等菜和面混合均匀,再夹起一根面条塞到嘴里。这次吃起来,味道果然比刚才好吃多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大盘鸡拌面!”第一次吃到这样正宗的大盘鸡拌面,我不禁激动地叫起来。

  “你都来石河快一年,之前都没吃过吗?”李叔疑惑地问道。

  “之前吃得都不正宗,这个才正宗!”因为过于激动,以前吃没吃过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个味道一旦吃上,我便终身难忘了。而这不是吹嘘,自此之后,我再没吃到这么好吃的拌面了。

  毕业时,我在乌鲁木齐短暂停留,想要再吃一次拌面,结果却大失所望——那个拌面根本不是石河的味道,而且面条全是二细的拉面。用拉面做拌面,我很不能理解。在我看来,不是二粗往上的手擀面,都不配做拌面。

  在内地就更少吃到这样可口的拌面了,即便我有意找那些新疆维族人开的面馆,结果点的拌面,其好吃程度,远不及这次的二分之一。

  因为拌面过于好吃,我明明吃饱了,见还剩下一些菜,便又单独加上一份面。面虽然不多,但和剩下的菜拌一拌也绰绰有余。再次狼吞虎咽地吃完,盘子几乎舔干吃净,我这才摸摸浑圆的肚子,感到心满意足。

  “你饭量还可以啊!”李叔早就吃饱了,盘子里还剩下一大半,这会正点起一根卷烟不紧不慢地抽着。

  “我早上没吃饭,所以有点饿。”没吃早饭倒是真的,但不是吃得多的主要原因,但我总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李叔,你有点浪费了啊!”看着李叔剩下的半盘子拌面,我不免觉得可惜。

  “咳,我饭量不行,主要是过来带你吃。”李叔微笑着解释称。

  “早知道,咱俩要一份就可以了,单独加一份面就够了。”我开玩笑说。

  “你倒挺会精打细算!”李叔猛吸一口烟,继续道,“没事,不差这点儿钱。”

  李叔说得没错,结账的时候,他确实眼都没眨一下,虽然这家的拌面比普通面馆贵了差不多8元钱,两份加起来就花了超50元。

  吃完饭,李叔问我下午有事没有,听我说没有,便提议去不远处的绿心公园溜达溜达,我点点头。

  虽已入夏,但因为地理纬度的缘故,石河此时的温度并不算高,反而很舒服。公园人不少,老人坐在太阳底下或聊天或散步;小孩子嬉笑着跑来跑去,家长则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不停地嘱咐,或跟在身后,小心地呵护;公园广场北侧有一些摆摊卖小孩玩具的小商小贩,用气球或卡通拨浪鼓招揽着顾客。我和李叔绕着公园广场,漫无目的边走边聊,累了便就近坐在条凳上休息。

  李叔问我学习进度咋样,什么时候期末考试,末了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别把功课落下了。

  在广场呆了半小时,肚子消化的差不多,我便准备回学校了。李叔说顺路送送我,我们便一起往回走。

  路上,李叔问我班里有没有河北老乡。我说有。他便提议说,改天可以叫上一起。怕我有什么想法,李叔忙补充说,他想多帮助几个类似我这样的大学生。之所以选河北老乡,是因为范师兄和我都是河北的,他比较有好感。

  对于李叔的提议,我忽然眼前一亮,假如有同学和我一起去李叔家,那我的心理负担就会少很多。于是便高兴地对李叔说:“我们班有好几个河北的同学,其中有一个走得比较近,我觉得他人不错,改天我叫上他,一起去你的住处坐坐!”

  李叔连说:“好啊好啊。”

  “先到这里吧,我待会要去处理一下其他事情,就不再送你了。”刚回到科技一条街,李叔便微笑着对我说。

  于是,我跟李叔告别。刚转身要走,忽听李叔让我等一下。

  “这50元钱,你拿上,算是这个月的生活费。”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50元纸币(似是提前准备好的),递给我说。

  “不行,这钱我不能收!又蹭吃又蹭喝的,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要您的钱呢!”我连连摆手,尽管心理挺想收的——50元虽然不多,但对于我一个穷大学生来说,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凭什么不要呢!可理智告诉我,不能要,毕竟我跟李叔算不上很熟,而且非亲非故的,我没理由要他的钱。

  “就当是我资助你上大学的费用吧,50元虽然不多,但是我的一点心意——当然,我也不要求任何回报。”李叔坚持说。

  “不行,不行,这钱可说什么也不能收!”我继续推脱。

  “你范师兄和孟师兄,我每月也各给50元,不单只给你的,你就收下吧。”李叔仍旧很坚持。

  本来我已经有些犹豫了,但听说范师兄和孟师兄也收了李叔的钱,“想要”的心理便逐渐占据了上风。虽有些难为情,但我还是伸手接过了李叔递过来的50元钱。

  “这就对了!”李叔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仿佛完成了一件酝酿许久的事。

  “那你先回宿舍吧,咱们下周再见。”李叔咧嘴笑道。

  我跟李叔告别,李叔冲我挥挥手,满脸轻松地消失在拐角处,剩我还停留在原地。手里攥着李叔给的50元钱,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我所说的河北老乡名叫陈芳——名字有点女性化,但他确是实打实的大男生——身体魁梧,面容却有点老成,加上他平时穿着很随便,胡子长起来之后,身边一站,根本不像大学生,倒像是工作十几年的人。

  陈芳和我同岁,同是化工专业的,他住六楼,和我不在同一楼层。同是河北老乡,加上很聊得来,平时我们走动还算频繁,但远没到形影不离的地步。有时候,我会误以为我俩关系很近,但陈芳的若即若离却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不过他的脾气好,倒是公认的。平时很少看他生气,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笑眯眯的,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

  因为这些原因,我愿意把他介绍给李叔。假如李叔接纳了他,那以后我们便可以周末一起去见李叔,我来去也有伴儿了。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周二晚上,我约陈芳一起去食堂吃饭,顺便跟他交流了想法。结果他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跟你那个李叔又不熟,我不去!”陈芳拒绝地很干脆,原本微笑的脸上瞬间眉头紧促。

  “有我在,你怕啥?李叔真挺好的,上次去,还有两个师兄也在场……”

  “那跟我有啥关系?”我企图进一步劝说,却被他冷冷地打断。

  他咽一口包子,继续补充说:“我不想跟学校外的人产生什么瓜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叔真不是坏人,上次他还给了我50元生活费……”我压低声音说道。

  “不要见钱眼开!更不要因为50元就被收买了!我是不会去的!”看得出,他依然很抗拒,“另外——我劝你,以后也少跟他接触!”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便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我苦笑一声,便不再继续聊下去。

  虽然没给李叔打包票,但我仍旧感觉很难堪,不只是因为陈芳拒绝了我,更因为陈芳的看法对我产生了强烈打击。我不知道如何跟李叔答复,也不知道还要不要答复,或者按照陈芳的说法,就此拉黑李叔,从此再不联系?

  但于情于理,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不只是因为收了李叔的钱,还因为李叔对自己的态度,以及两位师兄对自己的关照。

  终究还是熬到了周六,李叔打电话约我去他家里坐坐。当他提到我的河北老乡时,我只好以“他周末要做兼职,没时间”为借口,搪塞过去。李叔听完,觉得很惋惜,但转瞬又恢复了往日的语气,询问我想吃什么菜,他去市场买食材。

  没有拉“陈芳”入伙,略使人遗憾,但这次之后,我和李叔算是熟识了。

  后来有次他开玩笑说,他第一次邀请我,我就欣然前往,觉得我胆子真大。

  我不免一惊:“胆大?我还真没觉得。”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有点后怕。虽然李叔不是坏人,但面对陌生人,思想太单纯未必是好事。

  陈芳给我的建议,我并有遵循,以致参加工作后,我屡屡因为占小便宜的心理吃大亏。比如差点被骗进传销组织、被网恋的女孩钓鱼、被做护肤品的套路等等,不一而足。

  接下来,聊聊王冬师兄。

  容我先说句抱歉,之所以没有重点介绍他,是因为王冬的存在感有点弱。因为李叔的关系,王冬跟孟师兄、范师兄常有交集,但说来奇怪,范师兄、孟师兄在场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主动提王冬。只有当李叔偶尔提起的时候,才应付一句,然后便转移话题。

  起初,我并不知道王冬为何如此不受两位师兄待见,直到接触过几次之后,我便深以为然了。

  因为学医学专业的缘故,王冬要比普通本科生多学一年,即5年后才能本科毕业,这也意味着他要比别人晚一年就业。不过这不算最糟的,最糟的是,学医的就业,往往不如其他专业那么容易——好的医院,好的科室就那么有限的几个,何况医生是越老越吃香,进入医院系统之后,都要熬资历。要想成为主治医生,至少需要熬5年以上。另外,医院都比较看重学历,尤其是大医院。本科毕业只是入门,即便成绩再好,专业水平再扎实,也难有晋升的机会。这便逼着那些刚熬完5年的本科生,再继续攻读硕士,甚至再往上读博。

  认识王冬的时候,正赶上他最迷茫的时候。

  王冬老家是河南商丘的,因为家庭条件一般,还有一对弟妹需要供养,家里很希望他能早点参加工作,分担一下家里的压力。王冬也希望早点挣钱,进入市二院是他上大学以来的愿望。然而,作为石河重点医院,市二院不是谁都能进的,即便是医院实习,10人当中留下2-3个已经相当不错了。很多医学院毕业的学生争破了头,其中不乏研究生。

  王冬知道,以自己的本科学历,想要顺利在市二院工作,简直难如登天,因此便有了继续读研的想法。然而,即便继续读研,也不见得一定能进入市二院,因为跟他有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

  或许正是以上种种思绪的缠绕,导致他大一以来,便一直活在拧巴中;为人处世也有点抠搜,爱为了小事斤斤计较,并且开不起玩笑,尤其是关于金钱的玩笑。对他来说,这不只事关生活,更事关尊严——这或许也是孟师兄和范师兄不喜欢和他亲近,并尽量保持距离的原因所在。

  李叔跟王冬认识有两年半了,比范师兄和孟师兄还早。因为王冬个人及家庭的特殊情况,从他上大三开始,李叔便对他进行了特殊关照,除了每月多给50元生活费,还隔三差五地请他吃饭,不限于周末,并且往南区跑得也很勤。住处距离南区近,情有可原,但李叔的偏心,还是让范师兄和孟师兄颇有些“吃醋”,尤其是多给生活费方面。钱是李叔的,李叔又不听劝,乐意给,师兄们也劝不住,便只好听之任之。

  一次,我跟李叔在师大中区闲聊,提起王冬,李叔不免一声叹气:王冬和其余两位师兄关系不睦,他能感觉到,但他能做的其实很有限,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事情李叔无能为力。

  言语间,李叔似在点拨我:既希望我不要像两位师兄一样,对王冬抱有芥蒂,也希望我能站在王冬的角度,多为他的处境想想。

  说实话,我对王冬说不上讨厌,只觉得他稍有点可怜罢了。但那一次的温泉之行,却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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