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下学期开始了。

  大学的所有课程已经全部学完,下学期的主要任务是实习和补考。补考要到5月底,而实习则一步步走近。

  说到实习,我早就盼望了——不是因为实习有趣,而是早已厌倦了课堂,或者可以说厌倦了学校,想早些步入社会,尽早从一名学生转变为社会人。尽管,自己并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怎么的考验。

  3月中旬开始,我们三个专业便在班主任卢老师的动员下,各自去实习单位报道了:食品加工专业去了本市一家生产番茄酱的企业;数控技术专业去了本市一家机械制造厂;而我们应用化学专业则去了本市一家名为“石业化工”的工厂。

  工厂位于市区北郊的石河工业园区,占地面积近500亩,员工数千人。石河市区不大,出了市区,便是郊外。工厂交通还算便利,有一趟公交直达。然而周围比较荒凉,没有什么人烟。远远看去,除了化工厂3层高的办公楼,数座高大的化工车间,以及向四周绵延上千米、粉白的围墙,便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公路上尘土飞扬,时不时有储罐车、运送大型金属桶的大卡车络绎往返。

  我们每天都要穿着工厂发的蓝色工服,带着黄色的安全帽去到厂区实习。早上9点出门,10点到达,然后下午5点再统一坐公交回学校,一周5天半,周六下午及周日可以在学校休息——这便是工厂的上下班节奏。

  起初,我们都觉得很新鲜,并踌躇满志,以为可以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在工厂里大展拳脚。结果实习第一天,我便大失所望。

  我们被一个汪姓车间主任安排在电教室。汪主任约莫40多岁,发际线有点高,头皮光亮,笑容满面,看起来很和善。他给我们简单介绍了工厂的情况,然后便说起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课程培训。每天半小时,连续5天,培训完了要考试,并嘱咐大家认真记笔记。

  进厂培训是应该的,考试也没问题,但我总觉得工作岗位上,还来笔试这一套,有点太刻板了,上学考试都够够的了。

  不过,既然汪主任安排下来了,我也不敢怠慢。毕竟,自己是有“前科”(挂科)的人。在学校挂科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但实习期间还表现不佳,给汪主任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有点丢人了。

  培训之外,自然还要有一些实操。而指派给我们的实操工作,不是参与制药、配试剂等有实际价值的工作,而是打扫卫生——当然,我不是瞧不起打扫卫生,打扫卫生也很有价值,而是觉得,这样的工作实在有点“大材小用”。

  第一天,我们被安排打扫一片路面。那片区域不小,而且确实有点脏:落叶、纸屑、小土块、砖块、沙土等到处都是。我们全班20余人,便一起动手打扫。一时间,碎屑翻滚、尘土飞扬。大家齐心协力,有的清扫,有的装垃圾,有的搬重物,完全当成一项重要任务来对待。

  认真干了2个小时,终于清理干净并整饬如新。汪主任夸赞我们一声,接着便让我们回电教室,复习今天的培训内容。

  安全起见,汪主任不让我们随意走动,因为出了事,他可负担不起。于是我们便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只得回到教室发呆。偶尔出去透透气,也不敢久留,因为汪主任看到了,免不了要数落一番。为了避免找麻烦,大家都很自觉。

  中午1点时,王文彬传汪主任的话,让我们大家去吃午饭。工厂有工人食堂,考虑到我们不是正式员工,加上食堂饭菜定量,汪主任就让我们自己找饭馆解决。工厂门口有几家饭馆,有不少吃腻食堂的工人常去那边吃饭。久而久之,几家饭馆的生意还不错。

  我和波波、王文彬、老王四人找了一个新疆面馆坐进去。一进门,发现里面十余张桌子,差不多坐满了。有的在等饭期间闲聊;有的酒足饭饱,大声唠嗑;有的则闷着头,独自抽烟……他们穿着工厂统一的靛蓝色制服,左胸和后背上各有一个红色绣线的厂标+“石业化工”字样——没错,这些人便是厂里的员工。

  我们找个空桌子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菜单,准备点餐。本以为这么偏僻的地方,应该没多少菜品,结果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菜单,竟有上百道菜或主食,仅面食便有30多种!这恐怕是饭店的生存法则——本就依赖工厂工人,如果饭食种类少了,自然很难满足顾客的需求,也就很难盈利了。为了让顾客不跑空,便尽可能多的增加SKU,这样虽然准备食材麻烦了一些,但好在以面食和米饭为主,大不了多备些菜,多买一台冷柜。总账算下来,还是有得赚。

  另一个偏见在于,我以为这家面馆的味道一般,结果尝了几口炒面片,竟然发现味道还不错。看来,这家饭馆顾客多,也是不无道理。

  虽然不知道能在工厂实习多久,也不确定其他面食是否同样好吃,但自这顿饭开始,我便暗暗做了计划:一定要把这30多道面食吃个遍,今天是炒面片,明天就吃丁丁炒面!

  午饭后,见周围没什么可玩可逛的,我们便陆续回到电教室午休。醒来后,无事可做,便只能坐在培训室发呆,或听其他同学闲聊。汪主任工作有点忙,一天也就来看我们一两次。下午来的时候,见我们都无精打采,就又给我们安排了打扫卫生的工作。

  这次的路段不算脏,除了有一些小落叶,基本没什么杂物。我们象征性地清理了一下,就等着汪主任过来检查工作了。

  等了20多分钟,并不见过来。王文彬就发挥班长的带头作用,去找汪主任。不一会又传下汪主任的话:“大家回电教室!”

  这一回去,很多人又无聊起来。好不容易挨到5点下班,这才从第一天无聊的实习中解脱出来。

  返程的公交停靠在科技一条街北侧,大家便依次跳下车,急速奔向宿舍。

  很多同学不喜欢这身靛蓝色的工服,回学校的时间偏偏是下课和晚饭的高峰期。回宿舍的路线不可避免的要路过食堂,为了避免尴尬,大家便迅速摘掉黄色的安全帽,逃也似地冲回宿舍换衣服。等穿着自己的衣服,再从宿舍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重新融入了校园,便自然地放松下来。

  今天在厂里打扫卫生,搞得身上满是土,脏兮兮的,一些爱干净的女生一回宿舍,便急急忙忙地跑去澡堂洗澡,洗完澡再回宿舍把工服洗了,然后偷偷挂到宿舍暖气片附近或公共窗台。暖气烧得热,衣服倒也干得快,一晚上差不多就干了,丝毫不影响第二天继续穿。

  本以为第二天实习会有什么变化,结果跟第一天一样。除了打扫卫生,就是培训,接连一周都是如此。

  我隐隐觉得,工厂压根就没打算给我们实习生安排什么工作,不过是用培训和打扫卫生,打发我们罢了。学校跟工厂有签约合作,学生要实习,工厂又不能拒绝。

  有几个女生还算幸运,被安排了办公室文员的工作,我们一阵羡慕。结果听说不过是做些案头整理的工作,实际也很无聊。

  虽然知道实习就是当廉价劳动力,但没想到实际情况远比我想象的更糟。我想不明白这样的实习究竟有什么意义?除了浪费时间和生命,我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培训倒有不少干货,但脱离了实际工作,光记那些操作步骤和注意事项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不重视,加上厌倦这样的实习状态,培训结束后的笔试,我又挂科了。好在第二天的补考只是象征性的,有5-6个同学和我一起参加,还是上次那些题目,凭借记忆,我总算通过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仍旧很难松一口气,因为不知道这样无聊的实习,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难道自己想要从事化工相关的工作吗?难道自己打算留在石业工作吗?结果两个答案都是否定的。然后我又问自己:既然不想干化工,又不想留在石业,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实习,白白浪费3个月时光呢?

  这么想着,我忽然想起了校报记者团,想起了周老师。虽然我已脱离校报记者团,许久不跟周老师联系了,但至少师生情谊还在。说不定周老师有关系,能帮忙联系一下本市的报社,给我找个实习的机会。

  跟周老师联系之前,我多少有些忐忑。一来怕空欢喜一场,二来也担心自己会再度辜负周老师的期望——浪费成为全国大学校园记者协会成员的机会,已成为我心里长久的痛。

  挣扎了10余天,终于在一个周二晚上,我鼓足勇气打通了周老师的电话。

  “怎么,你不想在石业化工实习了?”周老师有些惊讶。

  “嗯,因为我不想留在石业上班,而且以后也不一定从事化工相关的工作,还是想从事报社或记者相关的工作。”我说谎一点都不脸红。

  “这样啊。那报社实习不影响你毕业吧?”周老师理解我,但也不希望因为我个人的好恶,耽误了毕业。

  “不影响。班主任说,有实习报告就行,不要求一定是本专业相关。”这是我撒的第二个谎,因为我事先并没有征询过卢老师的意见。但我仍旧信誓旦旦,想着先拿到新的实习机会,再“生米煮成熟饭”,倒逼卢老师同意。

  “我想起来了,李明哲半年前在石河都市报实习过,听说他跟报社的一个记者关系不错,你可以问问他。”

  “小组长竟然在都市报实习过,真没想到!”我有点小兴奋,因为感觉有戏,更因为小组长的人缘,感觉希望很大。

  “是呀,听说那个记者对李明哲评价还不错。”周老师笑着说道。

  “谢谢周老师,我这就打电话问问他!”挂断了周老师的电话,我赶忙找出李明哲的手机号,然后激动地拨了过去。

  李明哲听说我想去都市报实习,很替我高兴,说抽空帮我问问,看看报社是否需要实习生。

  心情忐忑的等了一天,第二天下午3点左右,终于收到李明哲的回话,告诉我没有问题。“可以去都市报实习了!”我不禁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许松涛老师可好了,之前带我的时候,对我特别照顾,而且专业水平过硬,抓拍照片也很有一套,之前还拿过报社的年度优秀记者,跟他的半年,我真是学了不少……”李明哲滔滔不绝,更使我开始畅想跟这位名叫许松涛的老师见上一面,并期待也能成为他的“徒弟”。

  “许老师一天天可忙了,每天都跑新闻。他原本说不需要实习生,不过我跟他讲了一下你的情况,说你文章写得如何如何好,还拿过自治区征文大赛一等奖,加上是我介绍的,许老师多少要给一点面子……”

  “谢谢啊!不过你把我说得这么好,万一我掉链子就尴尬了。”

  “怎么可能呢!我对你有信心!”李明哲在电话那头说得斩钉截铁,“不过——”李明哲顿了顿,“报社实习是没有工资的,这你能接受吗?”

  “没问题呀,本来我在石业化工实习也没工资。”

  “那就OK了!”

  挂断电话,我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原本无聊的实习,这一刻也不再那么乏味,反而充满了生机,因为我分明看到了光。尽管当初厌倦了做记者,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做记者虽然束缚多,但跟在化工厂实习相比,简直要好上太多了,何况自己也有一定的基础。这么想着,我反而又开始慢慢喜欢上当记者了。

  原想回到学校好好感谢一下李明哲,请他吃顿饭。结果他因事外出,不在学校,要一周后才能回来。下周一我去报社报道,本来希望他帮忙引荐一下,这次也只好自己一个人去见许老师了。

  新的实习机会基本敲定,工厂实习回到学校后,我就马不停蹄地找班主任卢老师,向他说明情况。

  卢老师一开始不太理解我的想法,在他看来,学校给安排了对口的实习机会,不珍惜太可惜。他反对我去报社实习,因为跟本专业相差太远,对将来就业找工作没有任何帮助。不过见我很坚持,他也不好阻拦,便只好同意。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报社实习?”

  “下周一开始。”

  “好吧,我跟王文彬说一下,让他跟工厂说一声。另外,你去报社实习,记得写实习报告,要报社盖章签字的。”

  我点点头。

  回到宿舍后,我的兴奋溢于言表。当舍友们听说我要去报社实习的时候,都羡慕不已。周五的实习一结束,我就把衣服交给了王文彬,让他第二天上午还给工厂。

  “明天还有半天呢,你不去了?”王文彬有点惊讶。

  “不去了,我今天都不想去了。”停了停,我补充说,“每天过去不是打扫卫生就是坐在电教室发呆,出去也没啥意思,无聊透了!”

  “唉,好吧……”王文彬叹口气。

  这样的实习其实有我不多,没我不少,我去不去,意义不大。王文彬的叹气,更多还是为自己而叹气,因为他不像我,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实习的这半月,我们压根没见过化工车间长啥样——据说下周开始,会让大家下车间,初步熟悉设备和操作流程。但对我而言,并不觉得可惜。

  或许是受了我“示范作用”的影响和鼓舞,另外又有5名同学选择了重新找实习机会,不再去石业化工实习。大家找的实习机会五花八门,有的去商场、有的去化肥厂,还有的压根儿哪也没去,就窝在宿舍里混日子——比如老王。

  不知道老王从哪里找了关系,交100块钱,就能拿到签有石河啤酒厂厂长名字和公司公章的实习报告。有了这份实习报告打底,老王即使天天在宿舍里睡大觉、打游戏,也没人管。

  至于老脏,请允许我先说声抱歉。老脏因为对王舒瑶的承诺,以及自己挣大钱的雄心壮志,春节假期一结束,便跑去乌鲁木齐打工了。我们谁也联系不上,连卢老师都没办法。石业化工厂的实习,老脏更是一天都没参加。

  周一要见都市报的许老师了,我心里忽然有些忐忑。周末两天翻找出自己写的稿子(主要是发表在校报上的)以及获奖证书,装到一个文件袋里,准备到时给许老师看一下,以便证明李明哲所言非虚,自己确实能写东西。另外,私下里,我也默默练了好几遍开场白,包括衣服也挑来挑去,试了好几件,希望能给许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

  都市报社距离学校不远,骑车大约20分钟。为了来回方便,李明哲便把他之前买的自行车借给我骑。

  和许老师约在早上9点,在都市报编辑部见面。第一次去都市报社,为了不迟到,我买了早饭却不敢吃,一路骑车带着去了报社。

  到了报社,前台的女人便指给我编辑部所在。

  编辑部不大,大约只有70多平米,却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桌子、文件柜、绿植等,一面墙上挂满了市民送的锦旗,旁边的玻璃柜则摆满了各类奖杯、奖章。编辑部的窗户被灰色的百叶扇遮挡着,几支白炽灯不分昼夜的亮着;白炽灯两头微微泛黄,仔细看,还有蚊虫干掉的尸体附着。

  整个空间被带有隔断的桌子隔出了8个工位,工位之间的过道空间很狭窄,仅能容下一人穿行。每张桌子上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类文件、报纸、台式电话、电脑、水杯、茶具、相框等杂物,满满当当,却也各有特色。桌子的左上角都有名签,对应着每位桌子的主人。

  走到一进门的那张写有“张玲玲”名字的桌子前,见一个30岁上下,短发、带着近视镜,画着淡淡口红、身材瘦消的女人正在收拾桌子,我便礼貌地轻声问道:“请问,许松涛许老师坐哪边?”

  “许松涛,有人找你!”女人停下手中的报纸,抬头看我一眼,然后便扭过身,扯着嗓子朝后面喊,并指给我看,“许松涛坐那里。”

  “谁找我?”我循声望去,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稍倾,方见一个身影仰靠在坐凳上,凳子的滑轮载着他,从工位处外移出半个身子来。

  我赶忙疾步走过去。

  许松涛比我想象的要矮一些,大约只有1米73。他上身穿着带领的白色长袖T恤,领口的边缘有些泛黄,也许是刚手洗过的缘故,衣服上有不少褶皱。下身穿一条宽松的浅蓝色牛仔裤,也许是洗得次数太多,褪色很明显。脚上是一双普通的棕色旅游鞋,久穿的缘故,鞋底边缘有些磨损。他的头发黑而浓密,散乱地盖在头顶,也许是疏于打理,有一撮高高翘起;脸上有点油光,一圈胡子若隐若现。

  “许老师您好,我是李明哲的同学,我叫苏阳。”走近了我才发现许老师有点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噢,你就是苏阳啊!你好!”许老师微笑着和我握手。

  “听李明哲说,你也在校报当过记者。”见我点点头,他接着说道,“基础的东西,你应该都知道,我就不重复了。我是跑社会新闻口的,这块对时效性要求比较高,要出稿快,并且也需要有新闻敏感性,需要勤跑多动。这个,你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我继续点头。

  “你拍照咋样?”

  “还行。”

  “我们对拍照要求很高,很多时候,一张照片比一大段文字更有冲击力和说服力。”

  “嗯,这个我知道,听师兄说,您拍照很厉害,还拿过奖,得多向您学习!”人们都爱听拍马屁的话,许老师也不例外,何况我说的也是实情。

  “哪里,哪里。”许老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样吧,你今天跟我跑跑新闻,10点左右,我们去高速收费站做下采访。”

  “好的,没问题!”没想到刚到实习地点,就要去参加实战,我不免有些紧张。不过,使我稍感安慰的是,入职竟然如此简单!自己准备的各种材料以及应对话术,全没了用武之地。

  “你还没吃早饭吧?”见我手里提着包子和一杯豆浆,许老师关切地问道。

  “没呢,来得匆忙。”我抱歉说。

  “那赶紧吃饭吧,别凉了。来,我带你去茶水间,那里方便。”说着,许老师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带我出了编辑部。向右走3米,便来到一个开放的茶水间。那里有饮水机、微波炉,还有一张靠墙的大桌子,桌子下面有5-6把椅子。此时茶水间没人。

  “你就坐这里吃吧。吃完过去找我,我给你简单说下今天的采访内容。”

  谢过许老师,待他回编辑部后,我便赶忙打开装包子的食品袋,见包子还有一丝热气,便赶忙就着有些温吞的豆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担心许老师等急了,不到5分钟,我就把5个包子连同豆浆一起囫囵吞枣地消灭了。

  “许老师,我吃完了。”回到编辑部,我拿出随身带的一个手掌大小的笔记本和一只笔,准备随时记录许老师要说的话。

  “是这样的。今天总共有两个采访,上午一个,下午还有一个。上午那个是在高速收费站,那里新上了一套监控抓拍设备,需要做下报道。下午那个是去石河人民法院,采访一位即将退休的女法官,对其个人事迹进行报道。”许老师停一下,见我奋笔如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这样吧,现场我做笔记为主,你也随时记着点,作为备份,免得我漏了某些重要信息。”看样子,许老师对我还是不太放心。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第一次合作,何况我记得也未必是许老师想要的。

  “待会我们开车去吧。你会开车吗?”

  “我不会,没学。”我尴尬地笑笑。大二时,班里有同学考驾照,800元包过。老脏和波波都报名,并顺利拿到驾照。我觉得没用,就没报名。没想到当初的不屑,此时竟成了自己的一个短板。

  “没关系,那我开吧。”许老师说完,从桌子上拿起一沓报纸塞给我,“这是上周以及今天的报纸,你抽空可以翻看一下,找找感觉,顺便学习学习。”

  这是一套8开大小的报纸,每份4-8张,8版-16版不等,栏目挺丰富,除了社会新闻、还有体育、经济、房产、文艺、体彩等栏目,另外还有不少广告页面——实际上除了A1-A6,其他版面基本都是广告。作为都市报,广告多可以理解,毕竟报社也要挣钱,只凭0.5元一份的报纸售价,每天不过几万份的销量,远不足以维持整个报社的正常运营。

  都市报报社不大,约有50多名员工。人员平均工资不高,但是加起来,对报社的压力不小。

  报社有广告部,其主要工作便是招商,跟编辑部是平行部门。新闻业务是报社的根基,但从报社经营的角度,报社领导明显更偏袒广告部。因为广告部能带来真金白银的广告收入,并且在全年的收入当中,基本占到了80-90%。领导的重视程度高,广告部的工资相对也高一些,除了日常工资,还有销售提成。而编辑部基本以死工资为主,这就导致大家采访的积极性并不高。假如记者采访的积极性不高,那必然影响报纸的销量和影响力。因此,在编辑部主任的争取下,报社于前年实行了绩效考核制度,有奖有惩,以提高大家工作的积极性。

  奖励方面,设有月度奖、季度奖和年度奖,根据个人见刊情况,按月/季/年评出优秀员工,并给予对应等级的现金奖励:月度最高奖励5千,季度最高奖励8千,年度最高奖励1万5。

  这对平均月工资只有3千的员工来说,犹如福报。政策一实施,大家的积极性一下子便高涨起来。报纸的质量和用户满意度也有了较大提高。然而好景不少,举措仅实行了半年,大家的积极性便备受打击。因为要想达成绩效奖励,门槛实在有点高。按照每月至少20次见刊,每人20%-30%的见刊率,平均每人每天至少要跑3-4个新闻,而且是整月无休,这很不合理。

  见大家反对声音很大,今年年初,奖励机制进行了调整,目标调低了一半,这意味每人每天只要跑2-3个新闻即可(当然,仍旧是含了周末的时间)。这对不少记者来说,拿奖金就想对容易多了,比如许老师这种。

  听李明哲讲,许老师是典型的工作狂,对新闻的敏感性异常高,而且随时随地都在观察、思考和记录。他的文章观点也很独到,经常被编辑部主任夸。

  今年2月份,许老师见刊达到25篇之多,源源超过了奖励的红线。因为表现出众,许老师拿到了编辑部唯一的一个5千元现金奖励,整个办公室都羡慕坏了。

  因为对工作过于痴迷,许老师32岁了,还没有对象。以前经人介绍,谈过几个女朋友,但都因他爱工作胜过爱对方,最后全都无疾而终。如今,许老师虽然孑然一身,但轻松自在,活得自在洒脱。

  时间差不多了,许老师便背起黑色双肩包,叫上我,一齐往停车场走去。

  我们停在一辆白色的、外观很新的大众轿车前面,许老师不太熟练地用蓝牙钥匙打开车门,把背包小心翼翼地放到后座上,然后便坐到主驾,调整座椅位置。

  “许老师,你这车还可以啊。”我坐到副驾,左右打量一下整洁且干净的内部空间。

  “这是借同事的。”许老师笑笑说。

  许老师提前查了路线,并默默记在心里,他嘱咐我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下去,车辆猛地一窜,便急速出了停车场。

  马路上车多人多,许老师开得小心翼翼。速度不敢放开,仅维持在20-30公里/小时,待开出一段距离,道路变宽,人流和车辆变少之后,车子才缓慢提速,稳稳地向高速收费站驶去。

  大约25分钟后,我们来到本次采访的目的地——石河高速收费站。

  许老师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靠区域,跟高速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打声招呼,便跨上双肩包,锁好车门,带我一起走进高速收费站工作人员所在的小院。

  我们穿过小院,进到一个监控室,一个面带微笑、穿着深棕色西装的中年人便热情地向我们走来。

  “陈记者是吧?你好,你好!”中年人热情地和许老师握手,我作为小跟班,也有幸被热情地握了下手。

  “您是蔡主任吧?幸会,幸会!”许老师也热情地打招呼。

  “听说您要来采访,领导安排我接待一下。小张,拿两瓶矿泉水!”蔡主任吩咐身边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只见他答应一声,便急匆匆出了小屋,稍倾便拿回来两瓶矿泉水,分别递给许老师和我。

  “您太客气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下咱们新上的高速监控系统,顺便给咱们收费站做下宣传。”许老师拧开瓶盖喝一口,然后把水瓶插在背包的侧面口袋里,并从背包里拿出单反相机,挂在脖子上,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口袋大小的黑皮封面笔记本。

  “好好,那我简单给您介绍一下,有什么问题,您可以随时提出来。”蔡主任依旧笑容满面。

  据蔡主任讲,这是一套新的道路监控系统,能够实现更精确、及时的路段监控和车辆抓拍。原来那套系统,因为购买时间早,设备老旧,不仅像素低,监控距离短,还没办法实时调取,导致很多违章或交通事故没有办法及时掌握和处理。新系统花费近百万,覆盖了下辖的十余个路段,摄像头高达30余个,整个系统耗时近3个月搭建完成,不仅提升了工作效率,保障了高速交通安全,更为公安部办案提供了有效支持。

  介绍期间,蔡主任还让工作人员给我们做演示。许老师一边拍照,一边就一些细节进行深入了解。不如“监控摄像头的有效范围是多远?像素是多少?”“如果某个摄像头坏了或不工作了,怎么处理?”“录像能保存多长时间?”等等,许老师问得很细节。蔡主任知道的都一一作答,不知道的,就问下面的工作人员,或者电话咨询工程师。总之,没有半刻敷衍。

  许老师边问边记录,而且拍照也不停,各个角度,各个细节,只要不涉密,他都不放过。虽然我也拿个小本子做记录,但就像“小透明”一样,因为有我没我,其实区别不大。

  “谢谢蔡主任,我了解的差不多了。”大约半小时后,许老师收起笔,合上笔记本,并把相机放回背包里,笑着对蔡主任说。

  “小苏,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喝上一口水,许老师冷不丁地扭头问我。

  “我?暂时没有。”许老师这一问,令我猝不及防。原本在路上准备了几个问题,但基本都被许老师问完了。

  “那,蔡主任,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回去赶紧写稿子,争取这两天把稿子交上去。”话毕,我们便和蔡主任握手告别。

  “做记者嘛,就得多看多问,即便你觉得可能多余,但站在普通老百姓的角度,他们可能更关心。”见我无精打采,又有些皱眉,像是猜透了我的心事一般,回去的路上,许老师一边开车,一边教导我说。

  “嗯。”许老师这番话,的确打消了我对于采访中一些“多余问题”的疑虑。

  “当然,虽然问的多,但不见得全都要写进报道里,还是要挑一些重点的去写。不过——”许老师清了清嗓子,“多问也没坏处,万一你觉得多余,编辑觉得有用呢。所以说,多问没有坏处;问少了,反而没地方补了——”

  许老师说得在理,我连连点头。

  “来之前,我其实准备了一些问题,不过都被您问过了。”我尴尬的一笑,不想让许老师觉得我什么都没准备。提前准备问题,是记者采访的基本要求,这点我是知道的。

  “没事,准备了总比没准备好。”这时,许老师脸上露出一丝安慰。

  这篇采访能不能见刊,许老师说了不算,一切还要看编辑部主任的意思。版面有限,每天新闻又多,总要挑一些主任认为重要和有价值的。不过,不论大稿小稿,所花时间或长或短,每一次采访任务,许老师都认真对待,记笔记、拍照,样样不落,丝毫不敢懈怠;只要时间允许,他采访完一定第一时间编辑成稿,从不拖沓。这次也一样。

  回到报社已经将近12点了。因为下午2点半还有一个采访,一回到编辑部,许老师把车钥匙还给同事,就抓紧时间写稿。我则帮忙做一些导照片、检查错别字等基础工作。尽管基础,但也让我感到自己还有价值。

  下午1点半,许老师的稿子已经撰写并校对完毕——我帮忙挑出了一个错别字,2个标点符号问题。许老师调整完,便以邮件的形式把稿子发给编辑部主任,然后合上电脑,约我一起去附近的饭馆吃午饭。

  匆匆吃完午饭,许老师带上采访装备,便约我一起坐公交去石河人民法院。

  去法院中间需要倒一趟车,我们乘坐17路车,坐3站地下车,然后换乘3路车,再坐4站,下车前行200米,便来到人民法院门口。到法院门口的时候,刚好2点半。

  本次的采访对象,是一位即将退休的名叫“日娜古丽”的女法官。担任主法官的20多年里,日娜古丽为人正直,不偏不倚,多次为弱势群体发声,赢得普通老百姓的一片赞誉。

  许老师奉报社之命,前来对日娜古丽进行简单采访,同时对其个人事迹进行登报宣扬。

  古丽法官和蔼可亲,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了解过她的判罚事迹之后,更加使人肃然起敬。作为一名有正义感的记者,并同样愿意为弱势群体和社会不公勇敢发声的人,许老师也很激动。

  访谈只有15分钟,许老师问得不多,更多是听古丽法官讲。许老师时不时地发表一下感叹和评价,但仍尽量保持克制。

  这篇人物采访不会花去许老师多少笔墨,一来是篇幅限制,二来是内容限制。但回到报社后,只有500字左右的采访稿,许老师却花了近2个小时。对于尚在世的知名人物,字越少,往往越需要字斟句酌。既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这个度委实不好掌握。而读罢许老师的采访稿,我更加由衷佩服他的功力。

  回到学校的时候,刚好赶上舍友们从石业实习回来。面对舍友们的一脸疲态,我在报社的实习还算充实,而且收获颇丰,这让我更加确信自己选择的正确性。

  因为采访任务多,接下来的几天,我也没怎么清闲过。几乎每天都有1-2个采访,有时候去市区东路,有时候去市区西围;有时候去郊区,偶尔也会跑一下市辖的某某兵团。因为许老师没车,去远的地方采访多少有点辛苦,骑车、挤公交,更多时候是走路,打车时候都很少。交通实在不便的时候,才偶尔借一下同事的车开。

  采访内容五花八门,拾金不昧的公交车司机、市劳工局开会、燃气公司收费不合理问题、邻里纠纷、子女遗产不均等等,可以说凡是社会新闻相关的,都跟许老师有关。

  作为实习生,我起初只是作为采访“备份”,后来也渐渐承担了一部分记笔记和拍照的工作,甚至回到学校后,许老师还让我单独写采访稿。每次我都认真写了,但许老师从来不用,见刊的报道,几乎没有一个字是我写的,这让我很有挫败感。不过,作者栏里,有“实习生:苏阳”几个字,倒让我有一些心理安慰——毕竟,自己确实付出了劳动,虽然成果里没有任何体现。

  做记者难免遇到采访受挫,处处被黑脸的状况。有一次,遇到一个中年妇女各种不配合,甚至破口大骂,虽然没有针对我,而是针对许老师,但仍旧使我备受打击,且气愤不已。然而作为当事人,许老师却跟没事人一样,脸上毫无波澜,继续深入且耐心地和中年妇女沟通。

  许老师说,这种情况,他经历多了,也早习惯了。不过有时候,他也免不了要发发牢骚,私底下发泄一下。毕竟,是人都难免有情绪,能做到当时不发火,许老师内心已经很强大了。

  相较于打击,我对“被当作座上宾”更加向往,虽然这样的次数不多,但足以让我对记者行业产生无限美好的憧憬。

  记得有一次,市劳动局开会,局长亲自招待我们,并让我们坐在第一排位置,且好吃好喝的招待。怕我们写稿不方便,会后还主动把演讲稿给到我们,送开车送我们回报社。

  只是,这样的案例实在不多,以致随着采访越来越密集,对正常休息时间的叨扰越来越深,加之采访中的各种糟心事,导致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厌烦和退缩情绪。加之,跟许老师接触久了,他对报社领导的不满情绪,也多少会对我产生一些影响,以致使我对做一名报社记者产生了失望。

  记得有几次,许老师交上去稿子,因为可能涉及广告客户的负面,报社领导怕对下个季度的广告收入产生影响,故而反复打回来让修改。后来许老师即便按要求修改了,报社领导仍旧迟迟不同意刊发,一直压着。压着压着,新闻时效性过了,舆论的声音淡了,见刊也便没意义了。

  还有一些情况,也令许老师倍感无奈和愤慨。比如有次,许老师按照领导的要求做了采访,并且写了一篇很能引发讨论的深度稿,编辑部主任也赞赏有加,可临见刊的节骨眼,却悄悄地掉了包,换成了其他同事的文章。经打听才知道,原来文章中涉及的某企业主动找到报社,以连续投放1年整版广告的方式,换得了撤稿。

  许老师在报社工作6年,很理解报社的难处,也知道有营收,才能支撑报社活下去,才能支持他们记者做各种采访活动。但从良心上讲,许老师有时候也很难过自己这一关。

  许老师不是没想过离职,可换到另一家报社,又有什么分别呢?何况许老师对记者行业如此热爱,又舍不得转行到一个陌生的行业得过且过。

  而对我来说,报社实习到底不同于在校报记者团。校报记者团不需要考虑营收和养人的问题,学校有财政作支持,但报社往往需要自力更生,需要商业化,不可能完全理想主义。有时候,委曲求全和忍辱负重,便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作为一个即将毕业,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我对“理想主义”抱有一种赤诚的向往,容不得违心的工作和生活。而很多时候,“理想主义”既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同时也是容易灼伤自己的烈焰。

  因为抱有对报社工作的美好幻想,导致我很难接受如今这样的报社工作,更对记者这个行业产生了偏见。以致三周过后,开始对报社实习兴趣寡然了。

  最后一次采访任务,是去一家养老院。当时,石河某职业技术学院组织大一学生志愿者去养老院做清洁工作,主要是打扫门窗、拖地板之类。因为比较常规,且养老院距离学校比较近,许老师便让我一个人过去做采访。相机方面,因我说自己有,许老师便让我带过去,多拍几张照,以备不时之需。

  那天恰好是周六,我原想好好休息一下,结果计划被打乱,不免有些心烦意乱。采访完,要写稿,写完免不了还得修改,这个周末估计要泡汤了。并且,根据之前的经验,我写的稿子,大概率不会见刊。许老师带我一起采访时如此,我自己单独采访,估计更是如此,何况这么常规的采访,见刊的几率也不大。许老师之所以放心让我自己过去,也是为了锻炼我独立采访的能力。

  对于这次采访,我嘴上说着同意,但心里却一百个不情愿。可即便如此,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

  志愿者大概10点到达养老院,我准备提前他们半小时,先初步了解一下院里的情况,顺便找机会跟养老院的老人聊聊。

  那是一家不算大的养老院,约有20多位老人。位置在石河大学南区东南角,距离市二院不远。从中区5号楼过去,步行大约只需15分钟。

  老人普遍醒得早,我赶到的时候,有不少老人已经在活动室下象棋、聊天,或散步了。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在护工的搀扶下,艰难地穿衣服;各别吃饭较慢的老人则盘坐在床上,缓慢地咀嚼食物。早餐很简单,不过营养均衡,主要有馒头、包子、鸡蛋、清炒西葫芦,以及咸菜、豆腐乳等。

  这个时间点,院里比较忙碌,对于我一个陌生人的出入,并没有人注意到。因此,我在院里四处逛的时候,也并未主动亮明身份。

  据我观察,这个养老院的护工并不多,转了一圈,才发现5-6个护工而已。有几间宿舍的老人,需要等着护工处理完其他老人的事情,才能过去帮忙。

  考虑到本次采访的目的,我重点看了下门窗和地板的干净程度。原以为会很脏,然后并没有——看来,这个养老院还是很注重环境卫生,虽然人手少。然而,我终究还是想多了。

  观察的差不多了,我便准备随机采访几位老人,询问一下他们的感受。

  “大爷您好,我是石河都市报的,想问下您,现在住得怎么样?”来到一个敞开木门的房间,见一位白发老人躺在床上喝热水,我便径直走进去。

  “你说住呀?住的还行。”老人扭头冲我笑笑,眼角的褶皱异常明显。

  “环境您还适应吧?”

  “适应,白天、晚上都挺安静,不吵。”

  “我看这玻璃和地板挺干净的,是经常擦吧?”我开始切入正题。

  “这是前两天一些学生给擦的,擦得还挺仔细,挺好。”老人憨厚一笑。

  听老人这么一说,我忽然产生了新的疑问:“听说今天还有学生志愿者来打扫卫生,擦玻璃什么的?”

  “今天还有吗?嗨,擦不擦吧,我又不怎么活动。”老人低头继续喝水。

  “大爷,那您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感觉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便告别老人,准备找其他人再了解一下。

  “大妈您好,问您一下,咱们养老院的卫生是不是经常搞呀,我看楼道的玻璃和地板都挺干净的。”见一个身材微胖、头发散乱,腿上盖着一条薄毯,坐在轮椅上发呆的老人,我便微笑着上前询问。

  “你是?”

  “我是石河都市报的。听说今天有学校组织志愿者来给咱们做卫生清洁,我过来做下采访。”

  “噢,是记者呀。你刚才问什么来说?”

  “我问这里的卫生清洁是不是经常搞,玻璃和地板看着都挺干净。”

  “嗨,哪用搞呀,学生一个月来好几回。前几天有一群学生过来忙活了一阵,今天好像还有学生过来。我记得上次有个小姑娘,干活挺认真挺仔细,一口一个奶奶,叫得可甜了。”老人边说边露出幸福的微笑。

  “你是来看谁的吗?”不等我继续追问,便见一个穿粉色工作服的护工从左手边的老人房间出来,径直走到我跟前,疑惑又警觉地问道。

  “不是。”

  “那你是来找人的?”

  “也不是?”我尴尬的一笑,“我是石河都市报的记者,是来采访的。”

  “采访?谁让你来的?你有证件吗?有跟我们领导打过招呼吗?”护工脸色骤变,厉声发出三连问。

  我摇摇头。

  “那你不能采访,赶紧走!”护工甩下一句话,便推着老人往前面走去。

  我自觉有点冒失,便准备离开。但想到学生志愿者还没到,对他们的采访还没开始,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实在没法交差。便趁护工推着老人进房间,独自溜到活动室去了。

  活动室不大,彩色电视播放着地区新闻,只有1个老人坐在凳子上观看;其余老人,有的坐在窗台边,带着老花镜看《道德经》;有的三两人围在一起下象棋,双方不语,空气凝滞,棋局上却满是杀意;有老人在闭目养神,右手却不停地盘着核桃。由于长时间摩擦,核桃表面变得异常光滑且明亮……

  我随便找个凳子坐下,忍不住想再找老人聊聊。

  “大爷,我听说前几天有学生志愿者刚搞完卫生清洁,今天又有一波是吧?”见一对老人闲聊到养老院的话题,我趁机凑近,插上一嘴。

  “可不嘛,全是面子工程。上周还有呢?你看这玻璃,已经够干净了,完全没必要再擦!”其中一个人抱怨说。

  “做好事没问题,但不能老在一个地方。这个月第几回了?(另一个人答:四五回)对吧,都四五回了,隔三差五的过来,大家也容易烦!”另一个老人附和说。

  “小伙子,你咋还没走?不是跟你说,不能采访吗?你再不走,我可找我们院长了!”我循声看去,又是刚才那个护工,不禁心跳加速,忙抱歉说:“马上走,马上走!”

  说着,便起身往外走,护工的眼睛时刻盯着我。原本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相机拍张照片,但眼见护工极为不友好,便犹豫着没敢拿出来,照片自然也没拍成。

  出了养老院,我既轻松又沮丧。轻松的是,这次采访任务因被阻而失败,可以向许老师找借口推脱了;而沮丧的是,第一次独立采访,竟然以失败告终,实在有点丢脸。

  眼看学生志愿者马上来了,我却成了被养老院拒之门外的人,实在有点尴尬。此时,我既想逃回宿舍,选择失败的命运;又有些要强的想,等学生志愿者来了,多少采访一下,应付一下写稿。站在养老院门口踌躇半天,最后还是“反正新闻不重要,也不会见刊”的想法占据了上风,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回学校去了。

  因为不用再写稿,我轻松了不少。正好今天李叔约我去他家做客,我便放宽心过去了。下午回来后,舍友们也刚好过周末。王文彬陪女友去了,我、老王、老曹、波波一行四人便跑去篮球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下午篮球。

  直到晚上12点睡觉,许老师都没联系我。我以为这次采访真就这么过去了,结果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许老师忽然QQ联系我,询问昨天的采访情况,并问我稿子进度如何。

  我这才有点慌,不无沮丧地说,昨天采访不太顺利,护工阻拦,志愿者没采访;另外卫生清理工作也没啥新意,甚至前几天已经打扫过一遍了,这个月已经4-5次了云云。

  对于我的敷衍态度,许老师似乎有些不满,但并没有责备之意,反而对我的描述产生了兴趣。

  “具体是什么情况,你仔细跟我描述一下。”许老师向我询问细节,并且一再追问,搞得我都有点烦了。

  “你不觉得这是一条很好的新闻吗?”末了,许老师对我说,“如果是一条常规的新闻,确实没有报道的必要,但是发生这样的事,就很不寻常。为什么已经很干净的玻璃会被反复擦?为什么护工要阻拦你?你有没有反向思考一下?”

  许老师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羞愧难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一条有价值的新闻。

  “拍照了吗?”

  “没……”我想解释下,但觉得于事无补。

  “这样吧,这篇稿子我来写,你回头帮我检查下有没有遗漏和失实的地方。”许老师说道。

  听许老师这么说,我更不敢懈怠了。知道许老师还有一篇稿子要写,我内心十分愧疚,但眼下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认真帮许老师校对了。

  晚上9点时,许老师发来一篇名为《一块窗户擦五遍,养老院志愿服务的乱象》的稿件。我认真看了一下内容,不仅描述了我口述的细节,更增加了门口保安以及市团委书记的采访。对于许老师的严谨,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同时更加羞愧难当,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态度,更因为缺少了现场照片的佐证。

  “许老师,没问题。”我迅速校对完稿件,并答复了许老师。

  “好。你早点休息吧。”

  我确实可以休息了,但一想到许老师还在忙,以及自己对待采访的态度,我就感到深深的不安,觉也很难睡得安稳。而因此,反而更加使我有了“德不配位”的自卑,“打退堂鼓”的念头也越发强烈。

  周一没有采访,许老师临时有事请假了,在报社闲坐了一上午,内心又是挣扎不断。下午回了学校,又纠结了一天,到晚上7点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带着愧疚和遗憾,鼓足勇气向许老师提出辞呈了。

  “许老师,明天开始我恐怕不能去报社实习了。班主任说实习必须去学院安排的石业工厂,否则毕业可能受影响。真的很抱歉……”编理由并不难,难得是自己的良心很难过去。

  “这样啊,确实有点遗憾。那你还是安心去石业实习吧,别影响毕业。”许老师很通情达理。

  “你抽空来报社取下报纸吧,有你名字的那几份,我给你整理好了,等你找工作的时候,说不定用得上。”许老师补充说。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亏钱许老师太多了。

  为了不穿帮,我跟许老师约在周二下午6点在报社见面。当许老师把10余份报纸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沉甸甸地满足感之外,我更有种不舍。

  “昨天的稿子竟然见刊了呀!”看到那篇写养老院志愿服务的稿子,我不禁一阵激动,而更使我惭愧的是,记者栏那里写着我的名字——实习生:苏阳。

  回学校后,我把自行车还给了李明哲,并用同样的扯谎,解释了我离开报社的原因。李明哲没多说什么,只是祝我在工厂实习顺利。

  实习要交实习报告,但我并没有重新回到石业实习的打算。在报社实习的这两周,精神上虽然累得够呛,但充实也是真的。我想先休息几天,再考虑接下来实习的事情。结果没想到,这一休息,便再一次颓废下去。

  坦白说,在报社实习,我收获很多,也产生了对做记者的向往。但阴差阳错,终究与记者行业无缘。

  如今想来,这样的结果于自己和记者行业来说,或许也并非坏事。

  记者这一行注定与我无缘,其实从放弃成为全国大学校园记者协会成员开始,便已注定。虽然在校报记者团,以及后续在石河都市报的实习经历,给我内心带来很大触动,但我终究没有办法成为一名合格的记者。不只因为我的个人素养,更因为我对更高薪水的渴望,远远大于对责任的坚守,以及对社会百态的关注与探究。说白了,我只想享受记者的荣耀,而不想吃记者的苦罢了。此外,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以报纸、电视等为代表的传统媒体的衰败成为必然,而记者也成为首当其中的尴尬角色。

  当意识到我必须找一个实习机会,才有可能顺利毕业的时候,我便开始坐卧难安。石业化工是断然不肯去的,可不去石业又能去哪里实习?我一时有些迷茫。

  把我的纠结跟老王聊了之后,老王安慰我说:“多大点事儿,不行就不去实习了呗,我找朋友也给你弄一份实习报告不就完了!”

  学老王买一份实习报告,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内心总有一丝不安,此外还有一丝良心未泯。

  我口上说着“看情况再说”,但已然无法抗拒不需要实习便可以顺利拿到实习报告的诱惑。但为了良心上过得去,我还是想凭自己的努力,去为将来找工作提前做些准备。可是,说到将来做什么工作,我仍旧一脸茫然,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当记者。而当记者的门槛,对自己来说其实有点高。不过,自己有见刊案例,有实习经验,也有文学类获奖证书,这些应该足以成为求职的敲门砖。只是,报社实习只有半个月,还是个不小的遗憾。

  “希望‘实习时间短’,不会成为面试的一个障碍。”我安慰自己说。

  还有2个月才能毕业,这时再找实习机会其实没啥必要了。几天之后,我也慢慢说服自己不折腾了,决定同意老王的建议。

  虽然彻底断了去实习的念头,但整日无所事事,也不是个事儿。我还是想学点东西,以便毕业找公司能派上一点用场。而此时,老脏帮忙买的相机又对我意义重大了。

  趁着无事可做,我也捉摸着想拍一系列摄影作品,将来汇集成册,做成摄影展也未尝不可。另外,我又重新捡起了之前放弃的Photoshop软件,一来可以学习处理照片,二来觉得也是一大技能,对将来就业也很有帮助。

  然而,想法虽好,可对于一个没什么摄影基础(记者团偶有培训,但以人物构图技巧为主)的人来说,学东西往往容易三分钟热度,随着对摄影的兴趣大减,顺便学Photoshop的热乎劲儿也再次退烧。图书馆借了书,却只翻了十几页,试着修了几幅图,此后便再没翻起。而在老王整日玩电脑游戏的影响下,我也开始“随大流”,不再琢磨那些让自己费脑子的事情。

  我放弃《八荒》那段日子,老王却还在坚持玩。看的多了,加上最近实在无聊,不免又勾起我重新游玩的欲望。

  上次无疾而终的游戏经历,很是伤人,不过时间是抚平一切伤口的解药。我由最初的只是偶尔进游戏看看,做做日产任务;到后来,被网友拉去下副本;再到最后,重新把大把时间用在游戏当中,只用了一周左右。而这一次,为了全身心投入,我又给自己定了新的目标,即重新练一个药师小号,并达到满级。

  除了游戏,篮球也成了毕业前日常娱乐的重要活动之一。

  因为一次被唐杰叫去打篮球,我忽然便像爆发的小宇宙一般,进球率飞升。同伴的欢呼和称赞,让我倍感骄傲。而随着对唐杰接触增加,我渐渐放下过去的成见,开始接纳这个曾经的所谓“情敌”。

  这时,我又想起之前看了一半的《灌篮高手》,趁这段时间,又从网上下载下来,每天刷上十多集。

  而从这时开始,我再一次彻底放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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