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儿心神恍惚,沉浸在即将解脱的思绪中。

  那道诘问出乎意料地砸了下来。

  以至于前面那道身影骤然停下,她也浑然未觉,一头撞上了他坚硬如铁的脊背。

  原来,邬泽竟是亲自送她回了别苑。

  “唔......”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先装傻。

  还未等阮儿反应过来,一声闷哼就被强行咽下。

  邬泽常年征战练就的体魄,肌肉贲张,撞得她额角生疼,眼前发黑。

  她甚至还来不及跪下请罪,手腕便被一只猛地攥住!

  一股巨力传来,她整个人被粗暴地拖拽着,跌跌撞撞地拉进了房内。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

  “跪下。”

  邬泽轻靠着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阮儿原本还担心邬泽要让自己侍奉,听到他的声音还算清明,她的一颗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顺从地跪下了。

  “为什么要来听雨轩?”

  邬泽声音里辨不出情绪。

  “.....是林小姐,要奴婢去的......”

  阮儿的声音细若蚊呐。

  “蠢货!”

  邬泽猛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眸亮得惊人:

  “她让你去你就去?!她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也立刻去死?!”

  滚烫的手指粗暴地拨开她的刘海,似乎想要更清晰地审视这张脸。

  邬泽摩挲着她颈侧的脉搏,字字如刀:

  “这张脸.....这张酷似她的脸.....真是让本王.....恨之入骨!”

  恨?

  赤裸裸的恨意让阮儿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悲愤,和积压两世的委屈,在她胸腔里猛烈冲撞!

  她很想嘶声质问:

  既然这么恨我这张脸,恨那个叫何皎皎的女人,为什么当初她满心欢喜、放下所有矜持向圣上请旨嫁给你时,你不拒绝?!

  为什么?!

  为什么要娶她?

  为什么要在她死后,还要找一个酷似她的替身来折磨?!

  可她问不出口。

  所有的呐喊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因为现在,她只是阮儿,一个卑微低贱、连生死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侍女。

  何皎皎这个瑞王妃已经死了,死在他默许的冷漠和忽视里。

  “看清楚你自己奴婢的身份,今日的事,本王不追究,下次再犯,本王一定杀了你。”

  邬泽冷笑一声,顺手便掼门走了出去。

  沉重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廊下,一直隐在苑内暗处的柳眉便风般地扑了进来。

  阮儿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映出柳眉焦急的身影。

  她强撑着支起身子,迎上柳眉的目光,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柳眉心疼地望着她,眼底藏着困惑与愤怒。

  前世她侍奉先王妃时,瑞王虽冷情寡言,好歹也算个端方君子。

  如今……

  看着眼前这张酷似故主的脸庞饱受磋磨,柳眉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禽兽不如”

  ——说什么要为王妃守礼一年,转头就在府里寻了个影子般的侍女贴身伺候!竟还如此作践!

  可怜她的这个好姐妹阮儿,竟要日日面对这尊冷面修罗!

  当初,她甚至疑心是阮儿蓄意勾引,才让瑞王背弃了对王妃的承诺。

  如今看来,分明是邬泽自己紧抓着不放!

  这瑞王……简直是个活阎王!

  哪个女的会想尽办法去勾引他?

  除了那个脑袋灌了铅的大小姐林芝芝。

  只有阮儿心里清楚,邬泽迄今为止还没碰过她。

  感受到柳眉的愤懑,阮儿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声音带着温柔道:

  “没关系,我们还有彼此。”

  想到这里,柳眉的眉间松弛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出去后,我们先去城南那家你念叨的豆腐脑摊子,吃个够本。然后...就去苏城,我都打听好了,苏城的绣坊在招工...”

  联想到美好的未来,阮儿不禁勾起一抹笑,轻轻点头。

  她“去世”后,没想到邬泽对她从前身边的侍女意外地好。

  柳眉在府中的时日长,前世又经常跟在她身边料理后宅,颇有威望。

  就算早已出府,暗中回来与她通信。

  就在这时,柳眉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压低声音对她道:

  “你给我的玉佩,我拖人去苏城问了,跑了几十家当铺,终于找到另一枚形制相似的了。”

  阮儿听后猛地抬头,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

  这枚玉佩,是她好不容易从找到的,是何家嫡女的象征,平日放在神龛中,几乎不示人,所以就算是连从小侍奉自己的柳眉都没见过。

  找到另一枚形制相似的玉佩就说明!她的哥哥,何如琢,还活着!

  她不由合上眼睑,几乎落泪。

  哥哥已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等到她出府,就去寻他。

  此时,柳眉却疑惑道:

  “阮儿,你要找那个东西做什么?”

  阮儿强迫自己从狂喜中回过神,毕竟借身转魂的事太过于荒谬,她现在也还不知道怎么对柳眉开口。

  于是只能先搪塞过去:

  “是我曾经的一位亲人....”

  她垂眸低喃,又赶紧转移话题:

  “.....等我出府后慢慢与你讲,你先赶紧出去吧,府内要落匝了。”

  这一句瞬间将柳眉的心绪给拉了回去,反正以后她们出去能日日见面,何必急于一时呢。

  柳眉与她再低声说了几句体己话,便默默退了出去。

  下一秒,却迎来一个令他意外是身影,凌风。

  “凌大哥,是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凌风看起来很赶时间,长话对说道:

  “三日后,有一批出府的侍女,你知道这件事吗。”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阮儿的心中微震,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凌风一向忠心于邬泽,今日怎么会突然过来说出这样的话。

  凌风看出了她的疑惑,叹了一口气:

  “你想出府,我日日跟着王爷,观察他周遭的一切,怎会不明白?”

  凌风觉得阮儿心里苦啊,王爷因为先王妃的长相一直固执地将她留在身边,还让她同他们一起去干那些危险的事情。

  帮助这个府中小小的侍女出去,也是了却王爷心中的心结吧。

  阮儿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半晌后还是选择相信他,微微点头道:

  “凌大哥,此事我已有打算了。”

  听到她有了法子,凌风也能想出个大概了,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了。

  “必要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拖住王爷,阮儿,你要谨慎,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待送别了凌风后,此刻的她,根本无法安枕。

  所以她便起身来烧了一壶水。

  很快,整个人便沉入盛满热水的浴桶之中。

  氤氲的蒸汽弥漫开来,模糊了周遭的一切。

  空气中,只有水花扬起又落下的声音。

  阮儿强迫自己凝神,将所有杂念摒除,只专注于三日后的逃离计划。

  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确认。

  其实府内在邬泽身边与她亲近的侍女,或多或少大概能摸索出她大概的年龄。

  最为重要的是府内的侍女,没有谁不是想着熬过这几年,再平平安安领着俸禄出府的。

  所以大部分的侍女对年龄都格外敏感,但大家都默契地对阮儿到了出府年龄的事闭口不言,就是为了让邬泽察觉不到这件事。

  就连收买李管家的路子,都是她的好姐妹帮忙出谋划策的。

  还有凌大哥,也愿意帮他......

  阮儿闭起的眼睑下隐隐闪着感动的泪光。

  只希望老天保佑,让她平平安安地出俯找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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