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被一个比他瘦弱得多的“先生”,死死地按在地上。

  满腔的怒火,和职业尊严被践踏的羞辱,让他几乎要爆炸。

  可对方那句不容置疑的嘶吼,和杵到他眼前的,那个奇形怪状的竹筒,却带着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魔力。

  “看!”

  耿忠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炸响。

  王承柱的怒火,被这股子蛮横的气势,硬生生地给压下去了一半。

  他满腹狐疑,满心不甘。

  他倒要看看!

  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愤愤地,将眼睛,凑向了那个黑黢黢的,还沾着泥土的竹筒口。

  下一秒。

  他的整个世界,颠覆了。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如遭雷击!

  他看到了什么?

  天!他看到了什么?!

  没有战壕的土墙。

  没有眼前晃动的脚后跟。

  他看到的,是一个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俯瞰角度的,战场画面!

  一千五百米外,坂田联队的指挥部,就在他的眼前!

  他甚至能看清,指挥部外面,那个鬼子军官正在用望远镜观察,他那张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他能看清,指挥部旁边,那个伪装起来的重机枪阵地!

  他能看清,山坡上,鬼子巡逻兵猫着腰跑动的身影!

  这……这是什么妖法?!

  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打了十年炮,他观察战场,要么就是靠自己的肉眼,冒着被冷枪打死的风险,探出头去匆匆一瞥。

  要么,就是靠那支宝贝的德国造望远镜,在狭窄的视野里,费力地寻找目标。

  可现在!

  他可以安安全全地,舒舒服服地,趴在这该死的战壕里。

  像天上的神仙一样!

  像村口看戏的老大爷一样!

  以上帝的视角,清晰地,完整地,将敌人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这已经不是打仗了。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这件丑陋的,用竹筒和破镜子糊起来的玩意儿,是什么神仙法宝?!

  视觉上带来的,无与伦比的震撼!

  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怒气。

  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惊骇,和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两块镜子,改变光路,就这么简单。”

  耿忠感觉到身下的挣扎,彻底停止了。

  他缓缓地松开了按住王承柱后颈的手,用一种极低,但又极度快速的声音,解释了一句。

  “安全,隐蔽。”

  他没有长篇大论。

  只用了最简单的八个字,点明了这件“神器”的原理。

  王承柱不是傻子。

  他是一个顶尖的工匠,一个与器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兵。

  他瞬间就明白了!

  虽然他不懂什么叫“改变光路”,但他明白了这东西的价值!

  安全!

  隐蔽!

  这两个词,对于他们这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炮手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命!

  这玩意儿,比他那门意大利炮都金贵!

  比他的命,都金贵!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耿忠。

  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轻视,愤怒,不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了敬畏、好奇、震撼,还有一丝浓浓的愧疚的,极其复杂的眼神。

  他意识到。

  自己刚才,差点就把救命恩人,当成了仇人。

  自己差点,就错怪了一个真正的神人!

  “我……”

  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说些什么。

  但耿忠,根本没有给他感慨和抒情的时间!

  战机,稍纵即逝!

  耿忠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那个简易潜望镜,自己凑了上去。

  只看了一眼。

  他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然后,他结合脑海中的系统提供的迫击炮使用说明,命令系统使用自己的超级计算机,飞速地进行演算,推演结果。

  于是他立刻,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得近乎残酷的口吻,下达了一连串,在王承柱听来,匪夷所思,甚至荒谬绝伦的指令!

  “王承柱!”

  耿忠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王承柱的耳朵里。

  “别信你的经验!”

  “也别信你的眼睛!”

  “现在,信我!”

  那声音,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绝对的自信!

  “炮口!”

  “往下压,一毫米!”

  “对!就是头发丝那么细的一毫米!”

  什么?!

  王承柱的脑子,又一次当机了。

  往下压?

  他刚才的计算,明明是要往上抬的!

  往下压,那炮弹岂不是要打在指挥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

  这……这根本不合道理!

  然而,耿忠的指令,还没有结束。

  “方向!”

  “向左,再挪半毫米!”

  半毫米?!

  王承柱彻底懵了。

  他打了十年炮,校准方向,都是靠“三长两短”之类的口诀和手感。

  他这辈子,就没听过“半毫米”这么精细的单位!

  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去十年建立起来的,整个经验主义的世界观!

  如果,按照耿忠的这个指令打出去。

  那绝对,是一个笑话!

  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反驳。

  可当他抬起头,对上耿忠那双眼睛的时候。

  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亮得吓人!

  里面没有紧张,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和一种,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果的,绝对的自信!

  那眼神,仿佛在说。

  选择权在你。

  但真理,在我这边。

  王承柱内心的天平,开始剧烈地,疯狂地摇摆。

  一边,是他苦练了十年,早已融入骨髓的实战经验,是他过去所有的荣耀和骄傲。

  另一边,是这个刚刚救了他一命,又拿出了神仙法宝的神秘“先生”,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但又似乎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新世界。

  他该……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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