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车窗上,像无数颗弹珠在玻璃上蹦跳,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每一下都震得耳膜发麻。

  肖锋单手握着方向盘,雨刷器来回摆动的频率跟不上雨势,前挡风玻璃始终蒙着层水幕,模糊的视野里,远处的山影如同沉入墨汁的巨兽。

  手机在副驾驶座震动,市防汛办的来电显示刺得他瞳孔收缩——红色预警,三小时内必须完成低洼村全员转移。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湿漉漉的额角,像一道无声的催命符。

  "明白。"他挂断电话,指节在方向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指尖冰凉,掌心却渗出一层细汗。

  后视镜里,乌云压得比山还低,像块随时会砸下来的铅板,沉沉地压在心头。

  风从车缝钻入,吹得衣领贴在脖颈上,湿冷如蛇。

  车速提到八十,雨雾里突然窜出道土黄色的影子——塌方了。

  半座山的泥石堆在路中央,卡车大小的石块滚到路基下,把柏油路啃出个豁口,碎石还在不断滑落,发出“咔嚓、咔嚓”的闷响,仿佛大地在**。

  肖锋踩死刹车,轮胎在积水中打滑半米才停住,车身剧烈一晃,安全带勒进肩膀。

  他推开车门,雨水瞬间灌进领口,顺着脊背滑下,激起一阵战栗。

  泥腥味混着松针的苦香涌进鼻腔,湿冷的空气像针扎进肺里。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只剩一道虚线,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心也跟着沉下去。"苏绾..."他对着黑屏念了半句,又咽回去,声音被风雨吞没。

  副组长的举报信还悬在省纪委,若今晚转移失败,那封"违规干预"的告状信,就真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徒步。

  他把皮鞋脱下来拎在手里,袜子刚触到泥水就被浸透,泥浆从脚趾缝间挤出,黏腻冰冷。

  裤脚卷到膝盖,泥水流过脚踝时,他想起父亲修机器时蹲在车间水洼里的模样——那时候父亲总说,脚沾了泥,心才沉得稳。

  此刻,泥水裹着碎石摩擦脚底,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旧铁皮上。

  到村口时,雨幕里透出几点昏黄的光,像是被水泡胀的萤火。

  祠堂前的老槐树下,二十多号人挤成黑黢黢的一团,咳嗽声、低语声、孩子打颤的抽泣,在雨声中若隐若现。

  有人举着矿灯照过来,光斑扫过他滴水的衬衫,停在胸前的党徽上,金属边缘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暗夜里不肯熄灭的星。

  "肖组长?"村支书老杨叼着烟杆从人群里钻出来,雨衣帽子滑到后背,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皱纹往下淌。"黄镇长说您要来。"他后半句压得很低,目光往祠堂里飘,声音里带着迟疑和不安。

  祠堂门敞开着,香灰混着雨水在门槛积成小水潭,水面漂着几片枯叶,像沉没的纸钱。

  最里侧的蒲团上,九十岁的陈阿婆裹着蓝布衫,枯瘦的手攥着块红布——里面包着她家三代的牌位。

  布角被雨水泡得发黑,边缘微微卷起。

  "要挪祖坟?"阿婆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罐,干涩而颤抖,"我这把老骨头埋进去时,跟我男人说好了,要守着崽们。"

  人群里有人附和:"阿婆说的对!

  山洪年年有,哪回淹了祠堂?"语气里是固执的乡土逻辑,混着烟味和湿衣的霉气。

  肖锋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摸出来,黄镇长的号码在屏幕上跳:"肖组长,转移是你的任务,我可没权力动村民祖坟。"电话挂断前,传来一声冷笑,"别把责任甩我头上。"那声音像刀片刮过耳膜,留下冰冷的余震。

  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他突然弯腰。

  皮鞋"啪嗒"掉在泥里,石板地的青苔滑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祠堂前的水洼里。

  泥水溅上裤管,浸透衬衫下摆,贴着皮肤像块冰,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阿婆。"他抬头,雨水糊住眼睛,睫毛上挂着水珠,视线模糊却坚定,"我不是来命令您的。"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如磨石,"我是来求您先走一步。"

  祠堂里的抽气声比雨声还响,像是空气被骤然抽紧。

  老杨的烟杆"当啷"掉在地上,溅起的泥点落在他裤腿上,像墨点溅上宣纸。

  阿婆的手指松开红布,牌位露出半截,"你...你跪我?"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震得人心颤。

  "万一淹了。"肖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水从指缝间流下,混着汗与泥,"您家三代的牌位,我赔。"他说每个字都像在嚼碎玻璃,舌尖发苦,"新祠堂,新牌位,刻名的时候,让您孙子握着我的手——您看行不?"

  老杨冲过来要拉他,被他用眼神止住。

  那眼神里有痛,有恳求,更有不容退让的决绝。

  阿婆的皱纹里积满雨水,她盯着肖锋胸前的党徽,那枚金属在雨里泛着冷光,却让她想起五十年前,村里发大水时,那个背着她趟过齐腰深的水、把她送到高地的解放军排长——他胸前,也有这么个闪着光的东西。

  "你疯了?"老杨蹲下来,声音发颤,"真敢这么说?"

  肖锋撑着石板起身,膝盖传来钝痛——旧伤又犯了,像有根锈铁钉在骨缝里搅动。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的地形图被雨水泡得发皱,那是他冒雨在村口高处拍的:"阿婆,您看这道山梁。"

  他指着图上的褶皱,指尖因寒冷而微微发抖,"雨水往低洼村汇,明早太阳一晒,这几处(他点了点滑坡隐患点)准塌。"他喉咙发紧,声音低沉如闷雷,"现在不动,明天不是搬家,是..."

  "收尸。"老杨接过话头,声音哑了。

  他突然扯下自己的雨衣,裹住阿婆的牌位,"走!

  先去安置点!

  我背您!"

  人群开始松动。

  有年轻后生搓着手过来:"肖组长,我家那几间破屋,搬就搬吧。"

  转移队伍刚动起来,王婶突然喊:"李奶奶还在屋里!她瘫了!"

  雨幕里,两间土坯房在山脚下若隐若现,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翻卷,像垂死挣扎的手。

  肖锋没说话,直接往那边跑。

  土坯房的木门反锁着,他踹了三脚才踹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李奶奶缩在发黑的被子里,床头摆着半瓶没喝完的藿香正气水,药味混着霉味在鼻腔里弥漫。

  "奶奶,我背您。"他蹲下来,民兵要接,被他挡住。

  李奶奶的手像枯枝,搭在他肩上时轻得让人心慌,皮肤薄得像纸,脉搏微弱如蚁行。

  他刚直起腰,膝盖传来撕裂般的疼——旧伤复发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肖...肖组长?"民兵想换他。

  "走。"他咬着牙,雨水顺着下巴滴在李奶奶手背,温热与冰冷交汇,"再慢半分钟,山梁就该响了。"

  市电视台记者孙倩的镜头一直跟着。

  她举着摄像机的手在抖,雨衣帽子上的水顺着镜头盖往下淌,在取景框里划出扭曲的泪痕。

  画面里,肖锋的背影在雨幕里越来越小,裤管上的血渍混着雨水,洇成暗褐色的花,像一朵朵在泥泞中盛开的荆棘。

  后半夜三点,安置点的帐篷亮起灯时,雨终于小了。

  阿婆的孙子虎子拽着肖锋的衣角:"叔叔,你膝盖在流血。"孩子的小手冰凉,却把肖锋的裤脚攥得死紧,指尖发白。

  "没事。"肖锋想笑,发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他蹲下来,虎子突然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爷爷说,好人都要被雷劈...你别被劈啊!"那哭声稚嫩却撕心,像针扎进人心。

  帐篷外传来骚动。

  老周带着救援队冲进来,雨衣上沾着草屑:"肖组长!

  村后那道山梁塌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要不是您提前让我们布控,那俩躲在柴房的娃..."

  肖锋没听完。

  他扶着帐篷杆慢慢坐下,膝盖的疼像有人拿锤子在敲,一下一下,敲进骨髓。

  虎子趴在他腿上,眼泪把他裤腿洇出个小水洼,温热的,像春天的第一滴融雪。

  天亮时,雨停了。

  安置点的空地上,二十多面锦旗在晨风中展开,布面被雨水洗得发亮,猎猎作响。

  最前面那面红布上,"官为民死,不负青天"八个字还带着露水,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陈阿婆颤巍巍地递来一碗姜茶,手背上的老年斑像片秋天的枫叶,茶香混着辛辣扑面而来:"肖同志,喝口热的。"

  肖锋接茶的手在抖。

  这是他当公务员八年来,第一次有人用"同志"称呼他,带着股热烘烘的、带着灶火味的温度。

  手机在帐篷里震动。

  他摸出来,屏幕亮起的瞬间,苏绾的消息跳出来:"副组长举报信已被压下,但有人建议把你调离一线。"

  他坐在小马扎上,望着帐篷外挤得密匝匝的村民——张婶举着刚蒸的馒头,王叔扛着自家编的凉席,虎子正把捡来的野菊花插在矿泉水瓶里,歪歪扭扭地放在他脚边。

  "他们不懂。"他对着手机轻声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真正的权力,不在办公室。"

  膝盖的疼突然加剧,他扶着帐篷杆想站起来,眼前发黑。

  虎子尖叫着去扶他,民兵们冲过来,七手八脚把他架上担架。

  "医生!医生!"有人喊。

  肖锋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面鼓,一下一下,敲在雨水洗过的空气里。

  担架被抬起时,他瞥见帐篷外的天空——蓝得透亮,像块刚擦过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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