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渊按照青衣的指引,分出一缕精神力,小心翼翼探向鲤落眉心。

  她的识海内,此时一片灰败色,就像是在看黑白电视一样。

  只有核心处,一团微弱的紫色光晕,如风中残烛般摇曳。

  光晕里,一道蜷缩的人影隐约可见。

  那便是“鼋息”状态下的鲤落之魂。

  陈平渊看了看四周,确认再无他物,精神力开始缓缓铺开,然后彻底包裹住那团意识光球。

  没有壁垒。

  没有反抗。

  他的精神力,毫无阻碍地融入其中。

  陈平渊原本以为,所谓神交,不过是精神层面的对话,用言语去唤醒对方的意识。

  然而,就在接触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袭来。

  眼前的地底溶洞、鲤落的身体、青衣的虚影,所有的一切尽数崩解,化作无尽的黑暗。

  下一刻。

  黑暗被撕开。

  他的“视界”被无尽的记忆片段淹没。

  由巨型珊瑚与璀璨珍珠构建的宏伟王庭,在他的视野中拔地而起。

  他,诞生了。

  在这一刻,他成了鲤落。

  他以鲤落的第一视角,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开始,重新经历她短暂却又煎熬的一生。

  他是海王庭最显赫分支的大公主,享受着亿万海族子民山呼海啸般的朝拜,荣耀加身。

  转瞬,又从云端坠入深渊。

  他亲眼看着自己人族的母亲,被迫饮下那杯毒酒,神魂寸寸碎裂,在他的怀中痛苦死去。

  他感受着那些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投来饱含杀意与厌恶的目光。

  一次又一次的暗杀。

  一场又一场的倾轧。

  他在无数次的绝望中挣扎求生,在刀光剑影中磨砺出坚韧。

  她所有的孤独,她所有的不甘,她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成了陈平渊的亲身经历。

  ......

  识海之外。

  青衣看着平躺的鲤落和闭目施救的陈平渊。

  她感知到两人的精神力已平稳对接,如两条溪流纠缠在一起,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但她的眼神,却流露出一丝愧疚,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因为这一次,她越界了。

  她想起了不久前,陈平渊用那不带一丝情感的语调问她:

  “我把她吞下去的挖出来,行不行?”

  那种视生命如为草芥的态度,让她心惊。

  这种态度,在弱小时是最好的保护色,是通往强者的捷径。

  可陈平渊表现得太自然了,那句话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让她有些害怕。

  她害怕陈平渊随着实力的增长,彻底沦为没有感情的怪物。

  她更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当价值被利用殆尽后,也会成为那件可以被“挖出来”的东西。

  这样的故事,在星海万族中,她听过太多,也见过太多。

  她不想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如果真的非要有。

  至少,也等为玉宁公子报仇之后。

  所以,她撒了个谎。

  一个精心编织的、于陈平渊百利而无一害的谎言。

  其实,净化海心元胎,只需操控鲤落“活过来”的肉身即可,根本不需要唤醒她的意识。

  是她,故意提出了“神交”这个最终步骤。

  她想要借助另外一个生灵的经历,让陈平渊在获得海族的无数学识的同时,让他能多看看这个世界,而不是局限在那个小小的末世母星。

  只是这个过程对陈平渊而言或许.........

  会有些漫长。

  .......

  鲤落的识海之中。

  记忆的洪流,还在飞速奔涌。

  画面流转,最终定格,那是一条阴暗潮湿的地底暗河。

  记忆的终点,是他自己。

  他通过鲤落的眼睛,看到了那个从岩壁中走出的神情漠然的男人。

  他看到了自己,如何祭出飞刃,干脆利落。

  他看到了自己,如何用那种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破解了她最后的底牌“紫瞳魅魂”。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脸颊,怎样面无表情的剖开了她的腹部,将那枚搏动着的海心元胎,硬生生从她的身体里扯了出来!

  最后一刻,印在她灵魂里的,是那张属于陈平渊的,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的冷漠侧脸。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一次。

  当所有记忆流淌完毕。

  陈平渊的意识猛的坠落,下一刻视野恢复,他又回到了鲤落的识海当中。

  眼前依旧是那一团茵紫的小光团,光团当中,依旧是那一道蜷缩在一起的身影。

  只是此刻陈平渊看着这一幕,感觉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陈平渊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与鲤落的残魂,不再是包裹与被包裹的关系。

  而是水乳交融,你中有我。

  “原来,这就是神交....”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却来不及感慨。

  因为相比于这点认知上的冲击,脑海中多出的那片知识瀚海,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

  海王庭尘封的秘闻,只有王族血脉才能开启的秘境坐标,无数深海异兽的弱点......

  一位海族长公主的眼界与学识,此刻已尽数为他所有。

  陈平渊的意识彻底回归本体。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底深处,一抹属于鲤落的幽紫色光芒一闪而逝。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具正在“活过来”的躯体上,目光前所未有的复杂。

  也就在他注视的瞬间,鲤落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

  那双茵紫的美眸,缓缓睁开。

  没有半分迟滞,两人的视线在黑暗中交汇。

  鲤落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惊恐与绝望。

  取而代之的是混杂着震撼、迷茫、羞愤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亲近感。

  “你……全都看到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吐出的音节是陈平渊从未听过的海族古语。

  但他听懂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自己的记忆深处浮现。

  他没有回答。

  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时间,气氛变的有些诡异。

  死敌与救命恩人。

  灵魂被窥探的屈辱与那份诡异的精神连接感。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疯狂滋生。

  陈平渊的胸膛轻微起伏了一下,他强行压下那些纷杂的思绪,神色恢复了三分冷冽。

  他摊开手。

  那枚被污浊血纹侵蚀的海心元胎,静静悬浮在鲤落的眼前。

  “我需要你,净化它。”

  鲤落的目光从陈平渊脸上,移到海心元胎上,眼神刺痛。

  这海心元胎,分明是才从自己身体强挖走的!

  但事到如今,她别无选择。

  更何况,那上面的精血本就是她的本源,吸收回来,对她只有好处。

  鲤落伸出手指,遥遥对准元胎一指。

  下一刻,那些狰狞的血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缕缕血色丝线,争先恐后地从元胎上剥离,飞舞着涌入她的眉心。

  随着血纹的消失,海心元胎表面的污浊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种纯净剔透的蔚蓝色,精纯的生命能量再次稳定地搏动起来。

  而鲤落,也因收回了部分本源精血,惨白的脸颊上,终于是泛起了些许血色。

  “公子,可以了。”

  青衣的声音在陈平渊脑中响起。

  目的,已经达成。

  陈平渊一招手,将那枚完美无瑕的海心元胎收起。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鲤落身上。

  她蜷缩在湿冷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抱着膝盖,浑身颤抖不已。

  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

  陈平渊也“知道”,她确实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底牌。

  经由神交,他甚至比鲤落自己更清楚她此刻的虚弱。

  所以,他沉默了。

  地底溶洞内,水流湍急,冲刷着岩壁,发出轰隆的声响。

  但在两人耳边,世界却是寂静无声。

  杀,还是不杀?

  这个问题,在不久前,对他而言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问题。

  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敌人,一个可能泄露他秘密的隐患,除了死亡,没有第二个选项。

  可现在……

  他脑中闪过鲤落几十年的全部记忆。

  那些只有王族血脉才能进入的秘境。

  那些需要特殊仪式才能唤醒的传承。

  她本人,就是一把活着的、无法复制的钥匙。

  杀死她,等于亲手毁掉了一座价值无法估量的移动宝库。

  更何况,还有那份因神交而产生的,斩不断的诡异连接感。

  可留下她……

  这个问题,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棘手。

  就在这时。

  “公子,有一支小队,他们突然转向,正朝我们高速逼近!”

  青衣的声音陡然在陈平渊识海中响起,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

  “三人,全是星尘巅峰。”

  “应该是之前净化元胎的源力波动,被他们捕捉到了!”

  陈平渊眼神一寒,所有犹豫瞬间被斩断。

  他一步踏出。

  在鲤落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走!”

  一个字,话音未落,陈平渊已经提着她,化作一道残影沿着湍急的暗河向下游疾速掠去。

  狂风如刀,割裂耳膜。

  被他提在手中的鲤落,虚弱的身体连这疾风都无法承受,开始不自然的摇摆,脸色愈发惨白。

  陈平渊眉头微皱,随手给她套上了一层星铠,风压被隔绝,鲤落才终于喘过一口气。

  她看着身旁男人那张侧脸,嘴唇翕动,用干涩的海族古语开口。

  “沿……沿着暗河……一直走,可以……可以通往黑风沼泽的地下水网……”

  她的话还没说完。

  “我知道。”

  陈平渊头也未回,用同样纯熟流利的海族古语,直接截断了她的话。

  鲤落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茵紫色的美眸中,先是茫然,然后才意识到,她知道的……

  这个男人,也都知道!

  她在他面前,自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是从身体到灵魂,彻彻底底,被这个男人看了个通透。

  鲤落瞬间闭上了嘴,低下头去,再不敢说一句话。

  陈平渊没有理会她的情绪变化,此刻他的精神力已经延展到极限,牢牢锁定着后方追来的三道气息。

  “公子,不行!”

  青衣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你带着她,无法施展虚化,速度受到了影响,根本甩不掉!”

  “他们现在是想独吞功劳,所以没有呼叫支援。”

  青衣一边探听后方三人的信息,一边传达给陈平渊。

  “可一旦让他们发现,光凭他们追不上,必然会立刻呼叫支援!若引来星云境的强者,那后果不堪设想。”

  陈平渊听到这话,疾驰的身形猛地一顿。

  他停在了一处相对宽阔的溶洞中,湍急的暗河将这里冲出了一个弯角平台。

  他松开手,直接将鲤落甩到平地上。

  鲤落从高空落下,一个踉跄跌坐下来,身上那层星铠随着陈平渊源力的撤离,瞬间化为光点溃散。

  她抬头,不解地看着陈平渊。

  陈平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神色恢复了最初的漠然。

  “你如果还有我看不到的底牌,现在,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

  他的声音穿透轰鸣的水声,清晰地钻入鲤落的耳朵。

  “自己跑,我不杀你。”

  “但如果我不敌追兵,我也不会回来救你。”

  说完,陈平渊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决然转身。

  他的身影再次化作一道利箭,朝着来路,迎着那三股已然近在咫尺的磅礴杀意,悍然冲去!

  鲤落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跑?

  已经死过一次的她,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又能跑到哪里去?

  她跌坐在岩石上,神情茫然地看着陈平渊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下奔腾不息的暗河。

  眼中挣扎。

  “公子,真的不杀她?”

  青衣的声音在陈平渊识海中响起。

  陈平渊面无表情,眼神却不复之前的平静。

  “我不知道。”

  四个字,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但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什么。

  因为敌人,到了。

  轰!轰!轰!

  三道强横的气息,没有丝毫掩饰,如同三颗陨石,从暗河的甬道中狂飙而出。

  激荡的源力冲击波横扫四方,整个溶洞都在剧烈震颤,无数碎石从洞顶哗哗坠落,砸入河中,溅起滔天水花。

  千米之外,三道人影破开水幕,悬空而立。

  左侧一人,身形异常魁梧,扛着一柄门板大小的战刀,煞气冲天。

  右侧一人,身材瘦削如竹竿,手持一张比人还高的黑色巨弓,光箭已在弦上。

  居中者,则是一名手持长枪的武者,眼神如鹰。

  三人身上都穿着血蝎战团的战铠。

  他们显然已经察觉到陈平渊和鲤落分开。

  仅仅一个眼神交汇。

  那名长枪武者身形一晃,竟是直接无视了挡在前方的陈平渊。

  一道弧线划过,直扑后方鲤落所在的位置!

  (不要担心什么女主问题..大纲写到160万左右的剧情,还是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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