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澈子?”

  徐大牛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去摸江澈的脸,似乎想确认眼前的人不是幻觉。

  “你……你不是……”

  “我没死。

  ”江澈打断了他,语气沉凝,“我回来了,大牛哥。”

  温热的触感传来,徐大牛浑身一颤,眼眶瞬间通红。

  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竟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你还晓得回来!”

  屋里的帘子猛地被掀开,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冲了出来。

  正是徐大牛的婆娘曾琴。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影。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苍白的脸,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柳雪柔。

  她死死咬着嘴唇,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竹筐的瘦弱女孩从河滩另一头跑了过来。

  徐大牛的女儿小芸。

  她看到院中的景象,先是一愣,随即看清了江澈的脸。

  竹筐“啪嗒”掉在地上,野菜撒了一地。

  “澈……澈叔?”

  重逢的喜悦是如此短暂,很快就被沉重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

  茅屋里,光线昏暗,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药草气。

  徐大牛靠在墙角,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将王屠夫的恶行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那个杀千刀的王屠夫,他弟弟王二狗在燕王军中当了百夫长,他就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占地、抢粮,村里人敢怒不敢言……里正都被他打断了一条腿!”

  曾琴在一旁抹着眼泪,补充道:“他还放出话,说今天就要带人来,把你家雪柔……”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地哭。

  柳雪柔坐在角落,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江澈的目光扫过众人。

  怒火依旧在烧,但他的头脑却愈发清醒。

  他看向柳雪柔,声音放得极柔,像是怕惊扰到一只受惊的鸟雀。

  “雪柔,别怕。”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

  柳雪柔猛地抬头,对上江澈的目光。

  江澈又转向曾琴,语气不容置喙。

  “嫂子,去烧些热水,给大家暖暖身子,剩下的,交给我。”

  他的镇定感染了众人,茅屋里压抑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江澈蹲下身,视线落在了徐大牛的腿上。

  “大牛哥,我看看你的伤。”

  徐大牛摆摆手,气息微弱:“还是之前的那条腿,不碍事,被那狗日的踹了几脚而已,养养就好……”

  江澈没有听他的,直接伸手。

  将他那条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裤管,小心地卷了上去。

  裤管卷起,一股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曾琴和小芸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江澈的瞳孔,骤然一缩,整条小腿,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

  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瘀伤。

  但最可怕的,是脚踝往上的一片区域。

  那里的皮肤呈现暗紫色,几处破损的伤口里,没有流血,反而渗出黄绿色的脓水。

  坏疽。

  江澈在暗卫司的死牢里。

  在北平攻城战的伤兵营里,见过太多这样的伤。

  徐大牛的身体,从根子上,已经烂了!

  他之前所谓的腿伤,恐怕早就不是简单的伤。

  王屠夫那一顿毒打,彻底引爆了潜藏的病灶。

  江澈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那片发黑的皮肤。

  他缓缓抬头,看向徐大牛。

  徐大牛正咧着嘴,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当是伤口发炎得厉害了些。

  “澈子,没事儿……就是看着吓人……过几天就好了……”

  江澈喉结滚动了一下。

  大牛哥不是病入膏肓,他是在等死。

  “这腿,保不住了。”

  曾琴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江澈。

  “伤口进了污物,烂到了骨头里。”

  江澈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现在毒气已经顺着血脉往上走,再拖下去,不出三日,毒气攻心,神仙难救。”

  “不……不……”

  曾琴终于崩溃了,她扑到徐大牛身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当家的!我的当家的啊!”

  七八岁的小芸被这残酷的现实吓得魂飞魄散,抱着母亲的腿,放声大哭。

  床上的徐大牛,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也愣住了。

  对于一个靠力气吃饭的庄稼汉。

  对于一个家的顶梁柱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站在一旁的柳雪柔,俏脸煞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江澈的目光扫过柳雪柔:“雪柔,你弄点烧刀子过来!还有,去厨房,找一把剔骨刀!”

  柳雪柔一个激灵,看着许久未见的男人,她想也不想,立刻点头,转身就往外跑。

  江澈的视线又转向曾琴。

  “嫂子,你先别哭了!”

  他命令道,“去烧水,有多少柴火就烧多少水,把水烧得越开越好!再把家里所有干净的布都找出来,撕成长条!快!”

  一个“快”字,如同鞭子抽在曾琴身上。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连滚带爬地冲向屋角的灶台。

  霎时间,小小的茅草屋里。

  悲伤被一种紧张而忙碌的气氛取代。

  徐大牛看着妻子和柳雪柔为自己奔忙。

  他转动眼珠,看向江澈。

  “兄弟,你这是?”

  “刮骨疗伤,只是会有点疼,但最起码腿能保住。”

  江澈真心希望徐大牛好,毕竟要不是徐大牛,估计自己刚刚穿越的时候就会死在这里。

  很快,柳雪柔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酒坛,手里还攥着剔骨刀。

  另一边,灶膛里的火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的水也开始冒出滚滚热气。

  曾琴按照江澈的吩咐。

  用颤抖的手将一块块浆洗得发白的旧布撕成整齐的布条。

  江澈接过酒坛,拔掉泥封。

  一股辛辣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将烈酒倒在一条布上,走到床边,看着徐大牛。

  “大牛哥,可能会很疼,你得忍着。”

  徐大牛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点了点头。

  江澈不再多言,用浸满烈酒的布。

  用力擦拭着徐大牛大腿上那圈尚算完好的皮肤。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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