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帐内气氛热烈到顶点时,江澈抬手,轻轻一压。

  喧哗声戛然而止。

  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当然,有忠臣,也必然有蛀虫。”

  话音刚落,中军帐的帘子被猛然掀开。

  一队队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铁质面具的暗卫司缇骑涌入。

  他们手持出鞘的绣春刀,杀气凛然,瞬间将帐内的温度拉到了冰点。

  将领们脸上的喜悦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认得,这是江澈真正的爪牙,暗卫司!

  “张校尉,请吧。”

  一名副千户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你……你们干什么?我……”

  话未说完,两名缇骑已经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让他瞬间痛呼出声。

  “刘都尉,别让我们动手。”

  “王参军,你的家眷,我们会好生照料。”

  一声声冰冷的宣告。

  一个个面如死灰的军官被从队列中拖拽出来,押到江澈面前,跪成一排。

  一名缇骑上前,呈上一叠厚厚的卷宗。

  江澈接过,随手翻开一页,念道:

  “张前,正七品校尉,三日前,私会陈芜心腹,许诺献上北平城防图,换取京中肥缺。”

  他又翻一页。

  “刘莽,从五品都尉,昨日宴请东厂番役,席间大放厥词,诋毁军中同僚,意图卖友求荣。”

  ……

  每一份罪证,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时间、地点、人证、物证,俱全!

  被点到名的军官们,从一开始的狡辩,到后来的惊恐,面无人色。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已被暗卫司监控得一清二楚。

  “很好。”

  江澈合上卷宗,扔在地上。

  “我江澈的兵,可以战死,但绝不能背叛。”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死人般的平静。

  “你们以为,投靠一个太监,就能飞黄腾达?”

  “你们背叛的不是我江澈,是北平数十万将士用命换来的安宁,是陛下对我们的信任!”

  “拖出去。”

  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几只苍蝇。

  “就在帐外,斩了。”

  “让全军都看着,这就是当叛徒的下场!”

  “不!都督饶命!都督!”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但很快就被拖拽的闷响和帐外将士们山呼海啸般的斩字所淹没。

  几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传来,惨叫声戛然而止。

  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风,飘入帐内。

  站着的将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冷汗浸透了背甲。

  雷霆手段,杀鸡儆猴。

  至此,再无人敢对江澈的权威,有半分质疑。

  夜深人静。

  书房内,烛火摇曳。

  江澈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白日里那股震慑全军的杀伐之气已然散去。

  他亲手研墨,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笔尖饱蘸墨汁,悬于纸上,久久未落。

  他在思考。

  如何给远在京城的那位一个交代。

  打狗还要看主人。

  他今天打的不是陈芜的脸,是朱棣的脸。

  新皇登基,最重颜面,最忌讳的就是手下大将骄横跋扈。

  他今日之举,稍有不慎,就会被定性为拥兵自重。

  届时,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帝王的猜忌。

  所以这封密折,比今日斩杀几名叛将,要重要百倍。

  不能是请罪。

  请罪,就等于承认自己做错了。

  也不能是表功。

  表功,会显得自己狂妄,更会坐实跋扈的印象。

  必须是委屈。

  一个忠心耿耿,为国守边,却被奸宦欺凌,不得不奋起反击的忠臣的委屈。

  思绪已定,笔锋落下。

  “臣,北平总督江澈,泣血叩奏陛下……”

  开头姿态放得极低。

  奏折中,江澈完全不提自己如何威风,如何处置陈芜。

  “……臣惶恐,臣不解。陈提督手持圣意而来,却行分裂之实。其言凿凿,仿佛北平易主,只在旦夕。军心浮动,士气涣散,北疆之防,危如累卵……”

  “臣斗胆,将陈提督请入诏狱‘冷静’。非为折辱朝臣,实乃若不以雷霆之势止其行,则北平军心必乱。军心一乱,瓦剌闻风而动,则京畿危矣!”

  “臣今日所为,皆为陛下守国门。若有半分私心,甘受天谴!”

  最后,他笔锋一转,提到了那几个被斩的军官。

  “……此数人,利欲熏心,受阉人蛊惑,卖主求荣。臣已按军法处置,以儆效尤。北平军,永远是陛下最忠诚的利剑,不容宵小玷污分毫!”

  整篇奏折,字字泣血,句句忠心。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维护皇帝的军队。

  不得不出手清理门户的孤臣。

  他把所有的矛盾,都引向了陈芜的滥用职权和狐假虎威上。

  写完,江澈吹干墨迹,仔仔细细地将奏折叠好。

  装入特制的铜管,用火漆封缄。

  “来人。”

  一名暗卫如影子般出现在他身后。

  “八百里加急。”

  江澈将铜管递过去,声音平静。

  “送入京城,亲手交到通政司使手上,不得有误。”

  “遵命!”

  暗卫接过铜管,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江澈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京城的方向。

  陈芜应该也快到京城了吧。

  一个被礼送出境的东厂提督,一个哭诉自己被奸宦欺凌的边关大将。

  两份截然不同的说辞,摆在朱棣的案头。

  江澈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已经布好了局,剩下的,就是等待。

  等待那位多疑的帝王,做出他的选择。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京城如同一座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水面静得可怕。

  朱棣的圣旨没有来,斥责没有来,安抚也没有来。

  什么都没有。

  这种死寂,比雷霆震怒更让人心慌。

  北平都督府内,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

  将领们看见江澈,都想问,又不敢问,只能用眼神交换着彼此的忧虑。

  皇帝的沉默,意味着猜忌。

  猜忌,是功臣名将最好的墓志铭。

  “督帅,都半个月了,京城那边……”

  副将李虎终究是没忍住,趁着汇报军务的间隙,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他是个粗人,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督帅受了天大的委屈。

  现在皇帝不闻不问,这算什么事?

  “慌什么。”

  “天塌不下来。”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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