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泛着铅青的光芒,星辰暗淡,明黄的破烂袈裟在动。

  烈焰、厮杀,这些都被抛在了身后,留下的是浑身上下的疲累与剧痛,还有即将散架的身体。苦慧的手、臂、肩多处在和火工头陀交手的时候被捏断,突围途中还遭受了刀伤,血还在淌,带走了体力,遮蔽了视线。

  疼痛一定程度凝聚了意识,这让他在长时间的赶路中没有因为体力消耗而导致精神散乱。

  回想起来这个厄夜当中发生的事情,斋饭中被投毒,多数武僧丧失了行动能力,自己亦被可使人晕厥的毒物所累,一边运气压制,一边和火工头陀交手,如若不然,火工头陀想胜自己,也非易事。

  寺中有叛徒。

  “噗”

  苦慧心口绞疼,吐出一口鲜血,他穿过一片林野,绕过一方明净湖泊,奔跑向一处山岗,视野的远端,似有人影在隐约移动。、

  夜色中有声音传来:“方丈?是方丈。”

  苦慧强提的一口真气陡然溃散。

  月如眉黛,人似剪影,苦慧栽倒,骨碌碌地滚下去了,一身是血的天龙、天象禅师和十多名武僧兔起鹘落跃了过来。

  天龙禅师抱住苦慧,自怀中拿了一枚“小还丹”送入口中。

  “小还丹”药性不及苦乘曾经送给周岩的”大还丹“,但比较寻常丹药,又有解毒止痛,补神健体的出色效果。

  苦慧服用丹药,运气片刻,精神稍微恢复,他道:“撤出来了多少人?带出多少卷经书?”

  “回方丈,众师弟七十六人,但多数只会一些强盛健体的基础武功,经书带出大部分。宝象师弟亦中毒,不过甚微,无大碍。”天龙禅师这话说来,声音忽地的低沉,“几位师叔均中毒,拼着散功危险掩护我等撤离,留在了寺内。”

  “阿弥陀佛。”

  “方丈,寺中出了叛徒。”天龙禅师道。

  “确实!如果不是被人投毒里应外合,金刚门怎会冒犯。”苦慧神情苦涩。

  “我等携方丈找地落脚,等方丈痊愈,再找金刚门复仇。”

  “对。”罗汉堂首座天象禅师如怒目金刚。

  “我已形同废人。”

  “方丈。”众僧悲呼。

  “人生如苦海,肉身做皮筏,无需悲哀。”苦慧言落,又继续道:“天龙、天象,带众弟子南下到嵩山。”

  两人愣了少许时刻,随后恭敬道:“尊方丈法旨。”

  天龙禅师起身,安排几名弟子到就近山林砍伐树木,制成简易担架,两名武僧将苦慧禅师抬放在担架上。

  天的颜色在至暗最一刻过去后变的暗淡起来,东方的天际泛起微亮的鱼肚白,数十人僧人背着书箱,籍着吐露的晨光,艰难前行。

  ……

  甘州城郭外西北百里许,河面浮着春水雾气,岸边垂柳新芽如帘,鹅黄嫩色在雾霭中如雀舌。

  周岩“呼”的吐口气,神情为之一震,胯下的“夜照玉狮子”都兴奋的嘶鸣起来

  黄蓉一声欢呼,跑向溪河。

  “镖头,我们走出沙漠了。”梁小武兴奋道。

  “是呀,走出来了。”

  七日时间,镖队在向导带领下昼夜赶路,唯独日挂中天时休息几个时辰。

  日披轻纱晚抱炉的极端天气,干燥、风沙,一成不变单调的色彩,无不在考验每一个人意志,好在并没有遭遇沙尘暴,亦无马匪,顺风顺利走出了沙漠,镖队出现在甘州西北的地界,再往西行七八日,便能抵达玉门关,完成这趟走镖。

  张望岳也长舒口气,他对周岩道:“扎营休整半日。”

  “好嘞。”

  周岩让梁小武将指令传达下去,又将一锭银两给向导,消瘦的回鹘汉子眉开眼笑,连番答谢后骑着骆驼离去。

  周岩、张望岳、呼延雷到河边洗漱,周岩招呼一声,手持牛角巨弓钻入山林。

  队伍就在祁连山脚下,水草茂盛,这等地方,寻几头大型猎物不是很难。

  ……

  上午的日光从天际落下,褐色山岩当中,灰色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周岩的视线内是十多只觅食的黄羊。

  他屏住呼吸,牛角巨弓张开令人惊心动魄的弧度,完成瞄准的瞬间,手指轻轻一松。

  “嘭!”

  弓弦发出了一声沉闷而有力的震响,长箭带着冰冷的杀意,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精准地奔向六十多个大步外的目标。

  箭矢离弦的刹那,黄羊爆发出了惊人的直觉和运动能力,刷的跃起,向前窜出丈远,然一声清晰的、箭镞切入血肉的闷响也同时传来。

  黄羊健美的身形自空中掉落下来,轰的砸在地上。

  周岩随着受惊的黄羊群急速平行移动,“嘭,嘭,嘭”的弓弦振动声中,箭似流星,三只肥硕的黄羊先后一头栽入草地,翻滚数圈后寂然不动。

  周岩停下身形,不再继续狩猎,四只黄羊足够镖队食用。

  他走向黄羊时,脚步忽停,眯着眼睛看向低空,那天青色下,一只海东青在盘旋。

  “扁毛畜生难道还要和我争食。”他笑了笑,收回目光,鼓足内力发声,数十息后,马蹄声如雷,梁小武策马赶了过来。

  两人带了黄羊,直奔营地。

  ……

  营地中弥漫着羊汤的清香,周岩再次望了一眼低空盘旋的海东青。

  张望岳亦抬头看了一眼。

  “总镖头,我觉这畜生有点不对劲。”

  “怎说?”福安总镖头的视线依旧在空中,他问周岩。

  “狩猎的时候早就看到了,现在依旧在,又不是狼群围猎,盘旋许久作甚。”

  张望岳若有所思,忽道:“女真人擅熬大鹰,我曾听父亲言,岳将军和金国作战时,对方时常用海东青这样的猛禽侦查。”

  呼延雷神色一凛,“莫非我们被杨康那小子盯上了?”

  “未必是杨康,但听周兄弟说来,这事确实蹊跷。”张望岳道。

  “我到四周走走。”周岩道。

  “多带几个人。’

  “我和周兄弟一道。”呼延雷也站了起来。

  “好。”

  意外发现,讯息并没有传开,周岩、呼延雷、穆念慈、黄蓉利用寻找薪柴的空当,消失在营地,绕行数里后,呈扇形铺开,向低空海东青盘旋的下方山林推展开去。

  ……

  覆盖有稀疏白杨林的山脊间,数名“铁鹞子”的哨探居高临下,监视着福安的镖队。

  “唳!”

  陡然之间,低空传来海东青的鸣叫,那猛禽倏的俯冲向林间。

  “不好,有情况。”一名哨探面色骤变,反手自背身拿了牛角弓,左手抽箭,看向海东青落下去的地方。

  四名哨探身子倏起,长刀出鞘。

  ……

  “好畜生,果真有问题。”

  林间的周岩一声冷笑,曲臂,拉弓,瞄准,动作没有丝毫凝滞,行云流水,林间幽淡的光影下,开弓如满月。

  “嘭”

  长箭离弦,第二根异常粗长的长箭已经被夹在两指之间,周岩张弓搭箭,待而不发。

  推开空气的长箭发出尖锐嘀音袭向猛禽,那海东青一声“唳”叫,身子电光火石间拉起,长箭错身而过,有灰白色羽毛翻飞跌宕。

  “嘭,嘭”

  周岩爆射出连珠三箭的后两箭。

  灰白色身形如在空中捕食那般做了一次急速折向避开一箭,第三箭尖锐洞穿力直接撕开海东青腹部,周岩的视线内,虚空中一团鲜血如烟花般炸开。

  轻功仅次于他和张望岳的黄蓉已经发现了“铁鹞子”哨探。

  黄蓉如一只蹁跹的蝴蝶飞掠了出去。

  “嘭!”弓弦弹响声乍起,身体精壮像是豹子的哨探射出一箭,以并不慢周岩多少的速度再射两箭。

  黄蓉顺势跃起,躲开第一根长箭,落时右脚踢开第二根,双脚踩实刹那,柔软的腰肢陡然后倾,使将出“铁板桥”的功夫,她身子平行于地,脊不沾尘,第三根长箭贴着面颊掠过的瞬间,黄蓉伸手握住长箭,借势跃起。

  那射出三箭的哨探面色再变,转身狂奔,几步之后,呼啸而来的一根长箭“噗”一声没入脊背,那哨探被长箭带着奔出几个大步,这才轰的前扑在地上。

  “我本是要杀他的。”黄蓉冲着远端周岩笑了一下,转身追向另外一名哨探。

  呼延雷魁梧的身形便在此时从侧翼的林中狂奔而出,距离拉近时,逃窜的“铁鹞子”哨探“哇”一声,劈出雷霆般一刀,然转眼之间,对方就被虎头錾金枪抖起来的枪弧笼罩了进去。

  急促的金铁交击声响了数下,雪亮枪头忽的没入哨探胸口,呼延雷推着对方疾行,将那哨探钉在一棵白杨树上。

  山岗的林间,穆念慈陡然刺出的大枪拦下一名哨探。

  黄蓉则在不断的缩短距离后,追上已经翻过山脊的最后一名哨探,“兰花拂穴手”、“落英神剑掌”齐用,掌来如落英缤纷,指拂似春兰葳蕤,招招凌厉,丰姿端丽,两人交手十多招,黄蓉一指点了哨探穴位,将其生擒活拿。

  周岩走到厮杀现场时,穆念慈已经刺杀了哨探,呼延雷搜尸,开口说道:“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他待要说话,黄蓉出现在山岗,

  “周镖头,这边有人被我点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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