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殿内,气氛比之前大朝会时更加凝重压抑。

  老朱背对着殿门,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胸膛却因为压制不住的怒气而微微起伏。

  立储大计又被张飙间接搅黄,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那个疯子,必须给他一个交代,或者说,必须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大明江山的主宰。

  “皇爷,张飙带到。”

  云明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朱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眼:“让他进来。”

  脚步声响起,张飙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七品御史袍,脸上却不见丝毫惶恐,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平静,仿佛只是来串个门。

  “臣,张”

  “张飙!”

  还没等张飙客套的行个礼,老朱便霍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直刺张飙:

  “你今日在承天门外,妖言惑众,搅乱朝纲,更间接阻挠国本大议!你可知罪?!”

  张飙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道:

  “皇上,您叫臣来,如果就是为了说这些车轱辘话,那臣可要回去了。忙着呢。”

  老朱被他这态度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猛地一拍御案:

  “忙?你忙什么?忙着怎么逼咱杀儿子吗?!”

  “皇上要这么说话,臣可就不惯着你了!”

  “惯着咱?!”

  老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嗜血的表情,死死盯着张飙,一字一顿道:

  “咱知道你不怕死,但除了死,还有很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手段,你要不要试试?”

  “既然皇上要这么对臣,那臣就不放过这次机会了!”

  张飙平静地抬起头,脸上那点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锋般的认真:“臣,死谏!”

  “你!”

  老朱瞳孔一缩,心说这疯子又要玩哪一出?!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死谏?你谏什么?”

  “臣,死谏皇上!”

  张飙的声音清晰无比,带着一丝决绝之意:

  “准我都察院御史,大明反贪局暂领局事,审计洪武皇帝,朱元璋!”

  轰——!

  这句话,比之前‘审计藩王’的宣言,威力何止大了十倍!

  老朱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微张,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宕机,一片空白。

  【审……审计咱?!】

  【这狗东西……他是真的疯了!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提出审计藩王已经够大逆不道了,现在居然……居然把主意打到咱头上来了?!】

  极致的震惊过后,是滔天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暴怒。

  “你……你……”

  老朱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张飙,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放肆!狂妄!无法无天!”

  “咱是皇帝!是真龙天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审计咱?!反了!反了天了!”

  “来人!来人将这狗东西拖出去”

  “哈哈哈——!”

  还没等老朱的命令下完,张飙就冷不防的狂笑出声,打断他道:

  “朱重八!你看看你现在的逼样子!”

  “我真想拿一面镜子,对着你好好照照!”

  “你以为你是皇帝就没人能动得了你?!”

  “你以为你定的规矩就是金科玉律,永远没错?!”

  张飙看到老朱暴怒,非但不惧,反而往前踏了一步,声音更加尖锐,如同利剑,直刺老朱的心窝:

  “好!今天老子就来‘审计审计’你这位洪武大帝”

  “住口——!”

  老朱暴喝一声,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骤然爆发,甚至连皇帝威仪都抛弃了,直接对着张飙破口大骂:

  “张飙!你个疯子!泼皮!无赖!咱草泥马!你个大煞笔——!”

  “咱饶你一命!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得寸进尺,要审计咱?!你他娘的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整个空旷的大殿回荡,震得云明等人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那几个侍卫更是脸色惨白,握刀的手都沁出了冷汗。

  角落里的史官笔尖一顿,墨点滴在了纸上,但他立刻稳住,疯狂记录。

  “皇上何出此言?”

  张飙听到老朱破口大骂,反倒平静了下来:

  “臣一心为国,夙夜忧叹,所做之事,哪一件不是为了大明江山永固?皇上这般辱骂忠臣,岂不令天下志士寒心?”

  “我呸!忠臣?你个搅屎棍!”

  老朱气得几步冲下丹陛,几乎要戳到张飙的鼻子:

  “从你在朝会上‘死谏’求死开始!你就算计上咱了!”

  “你跟咱算账!算皇室一年吃喝拉撒要多少银子!算得咱老朱家像个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蚂蟥!”

  “你煽动那些穷疯了的京官来讨薪!让咱的立储大典成了笑话!”

  “你骂满朝文武是豺狼虎豹,是蠹虫!”

  “你审计六部!查得应天府鸡飞狗跳!”

  “你搞勋贵!把咱那些老兄弟的家底都快掀了!”

  “你还要罢黜儒学?!你咋不上天呢!?”

  “咱把你关进诏狱,指望你消停点,你倒好,在里面还不安生!居然扯出陕西旧案,搅和宫里的破事!”

  “连……连咱标儿是怎么没的你都敢拿出来说!”

  提到太子朱标,老朱的眼睛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和暴怒,那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还有,你那一纸《治安疏》,字字句句往咱心窝子里捅!雄英……咱大孙的死……也被你拿出来搞事?!”

  “你把这大明朝搅得天翻地覆!天下烽烟四起,叛乱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老朱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张飙脸上:

  “现在!你又给咱整出个‘审计藩王’!还弄了个什么狗屁‘匿名举报箱’!你是非要逼得咱那些儿子们扯旗造反,把这大明的天彻底捅破你才甘心吗?!”

  “你是不是觉得,咱的满朝文武都是傻子?就你张飙一个明白人?!”

  “你是不是觉得,咱这个皇帝就是个昏君,不听你张飙的,这大明立马就要完蛋?!你说!是不是?!”

  这一连串的咆哮,如同疾风骤雨,将老朱对张飙所有的怨气、恐惧、无奈和那丝被戳破真相的恼羞成怒,全部倾泻而出。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洪武大帝,更像是一个被逼到墙角、气急败坏的‘大家长’。

  云明和侍卫们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窒息。

  那位年轻的史官,记录的手速快出了残影,脸色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恐惧而潮红,突然,他眼睛一翻,直接激动得晕了过去!

  【青史留名,就在今日!】

  【我他娘的怎么能不吃早饭.我好恨啊!】

  【早知当初,就应该跟张御史学学,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写史.】

  不管史官心里怎么悔恨,不管老朱的怒骂如何排山倒海,张飙依旧表现得非常平静:

  “对!我就是觉得他们大部分都是傻子!蠢货!蠹虫!”

  他指着殿外,仿佛指着整个官僚集团:

  “国库空虚,边军欠饷,百姓困苦!他们呢?一个个就知道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想着怎么捞钱,怎么钻营!”

  “藩王尾大不掉,侵占民田,蓄养私兵,隐患重重!他们谁敢说?谁敢管?!”

  “我死谏?那是因为不撞响这警钟,你们还在那装睡!”

  “我算皇室的账?那是因为再不算,大明的根基就要被啃光了!”

  “我煽动讨薪?那是因为他们该得的都拿不到!活不下去了!”

  “我审计六部、勋贵?那是因为里面早就烂透了!不查,等着烂到根子里吗?!”

  “我说太子殿下死得不明不白?我说皇长孙殿下夭折得蹊跷?那是因为这里面本来就有问题!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不敢查!或者说,你查不下去了!”

  张飙句句诛心,毫不退让:

  “至于审计藩王?设立举报箱?这难道不是最快、最有效揪出蠹虫、震慑不法的方法吗?!”

  “难道要等他们羽翼丰满,刀兵相向的时候再后悔吗?!”

  “朱重八!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大明江山,可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把这江山往悬崖边上推?!”

  “你以为让我住口了,就天下太平了?”

  “我告诉你,今天我张飙住口了,还有后来人!”

  “这大明的病,已经入骨了!不下猛药,不清算,迟早要完!!”

  “你……你放肆!”

  老朱被怼得气血翻涌,眼前发黑,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给张飙一耳光,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因为张飙那毫不畏惧、甚至带着讥诮的眼神,让他感到一种无力。

  “咱……咱入你娘……”

  老朱喘着粗气,骂出了最市井的脏话:“你到底想怎样?!你到底要咱怎样?!”

  张飙看着几乎失态的老朱,深吸一口气,语气稍微放缓,但依旧坚定:

  “我不想怎样。我只想你睁开眼,看看这真实的大明!听听这天下百姓的哭声!”

  “别整天惦记你那死去的妻儿老小!你若真为大明计,就当拿出洪武皇帝的魄力来!刮骨疗毒,壮士断腕!”

  “而不是搞个《废黜藩王俸禄制度》,还他妈分阴阳合同,哪个废黜,哪个不废黜?那你废个屁啊!雷声大雨点小!糊弄谁呢?!”

  “你!”

  老朱被怼得一时哑口无言。

  华盖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张飙毫不避让的目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

  云明和侍卫们大气不敢出,感觉自己仿佛在目睹一场旷世骇俗的、皇帝与臣子的终极对决。

  老朱死死地盯着张飙,胸膛剧烈起伏,那眼神,像是要把张飙生吞活剥。

  良久,他猛地扭头,血红的眼睛瞪向角落里那个刚刚醒过来,准备奋笔疾书的史官,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滚!都给咱滚出去!一个字都不准记!!”

  那史官吓得一个哆嗦,笔差点掉地上,但在职业操守和皇帝盛怒之间,他选择了保命。

  只见他连滚带爬地收拾东西,和同样面无人色的云明、侍卫们,逃也似的退出了华盖殿,紧紧关上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华盖殿内只剩下喘着粗气的洪武大帝,和那个站得笔直、一脸混不吝的七品疯御史。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了冰冷的蟠龙金柱上。

  他不再看张飙,而是望着殿顶的藻井,声音嘶哑、疲惫,却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直接:

  “现在……没外人了……张飙,你跟咱说实话……”

  “你搞出这么多事,死谏、算账、讨薪、审计、掀旧案……甚至两次搅和立储,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张飙看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老朱,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稍稍收敛,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

  “你问我目的?好,那咱们就好好掰扯掰扯!”

  “《废黜藩王俸禄制度》的下一步是削藩,这个你应该清楚,我就给你说点别的!”

  “你定下的那户籍制度,将农户死死捆在土地上,看似稳定,实则僵化,扼杀流通,百姓困守穷乡,稍有天灾便是饿殍遍野,这叫治国?”

  “你那军籍制度,将士兵当作家奴培养,滋生了无数卫所的腐败,你还指望他们有多少战斗力?”

  “你那‘宝钞’,只发不收,毫无准备金,弄得宝钞如今贱如草纸,民间怨声载道,物价飞涨!这与明抢何异?!”

  “你那海禁,片板不得下海,固步自封,沿海百姓失其生计,海外巨利拱手让人,徒留倭寇骚扰,这叫富国?”

  “你给宗室那俸禄制度,生生养出一群国之蠹虫,几代之后,举天下之财恐不足以供养朱家子孙,这叫安邦?”

  “你对百官苛刻,俸禄低微以致清官难存,贪腐不绝,靠杀能杀得完吗?这叫驭下?”

  “还有你那……”

  “闭嘴!”

  老朱猛地打断他,虽然疲惫,但帝王的尊严让他无法忍受如此彻底的否定,他撑着柱子直起身,怒道:

  “你懂什么?!咱不让百姓乱跑,是怕他们成了流民,滋生祸乱!”

  “咱的军籍制度,就是让当兵的自给自足,让军籍是军籍,匠籍是匠籍,各司其职!”

  “咱的‘宝钞’,那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现银,你以为咱不知道‘宝钞’发多了的后果吗?咱有什么办法?国家没钱!”

  “咱禁海,是防倭寇,防奸民与外邦勾结!”

  “咱给宗室厚禄,是让他们安分守己,屏藩皇室!”

  “咱对百官严厉,是让他们知道怕,知道贪的下场!”

  “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稳固!”

  “你一个黄口小儿,知道治理偌大一个国家的难处吗?!”

  张飙闻言,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稳固?老朱,你管这叫稳固?”

  “将百姓当牲口一样圈养,是稳固?”

  “让士兵们去给你的王爷儿子修豪宅,修院子,是稳固?”

  “你说没钱,却眼睁睁地看着海外白银流入他人之手,是稳固?”

  “养着一群迟早会吸干国库的寄生虫,是稳固?”

  “逼得官员不得不贪才能活下去,然后再用屠刀去杀,杀得朝堂人人自危,政务瘫痪,这就是你要的稳固?!”

  他顿了顿,带着一种戏谑的目光,看向老朱,再次开口道:“我看你是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吧!?”

  “不,你是拿你当年打天下、对付蒙元余孽和骄兵悍将的那一套,来治理一个需要休养生息、需要发展壮大的庞大帝国!”

  说完这话,啧啧摇头:“时代变了啊老朱!你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

  “它只会让大明在原地打转,甚至……走历史的倒车路!”

  张飙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老朱的心上。

  尤其是那句‘时代变了’、‘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让老朱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巨大的震动。

  这些观念,与他毕生所学、所行、所坚信的,截然不同,甚至可说是离经叛道。

  但不知为何,结合眼前这糜烂的局势,竟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张飙,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你这些歪理邪说……你究竟……是不是要……要改革咱的大明?”

  终于问出来了。

  这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却始终不敢深想的问题。

  “呵!”

  张飙看着老朱那混杂着惊怒、恐惧和一丝探究的眼神,突然笑了。

  “改革?”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老朱,你怕是没睡醒吧?”

  “自古而今,改革者有几个有好下场?商鞅车裂,吴起箭穿,王安石郁郁而终!”

  “变法图强?那是要触动多少人的利益?是要流多少血?”

  “你觉得,我张飙是那种为了你这朱明天下,甘愿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甘愿被千夫所指,甘愿死无葬身之地的……忠臣良相吗?”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老朱被这毫不留情的嘲讽和直白的拒绝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张飙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恶劣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

  “除非……”

  老朱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弄明白的急切:“除非什么?”

  张飙再次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老朱,清晰地吐出那石破天惊的要求:

  “除非……你同意我,审计你的——内帑!”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直接在朱元璋的脑海里炸开!

  审计……内帑?!

  皇帝的私人金库?!

  那是皇权最隐秘、最不容触碰的禁区!是绝对权力的象征!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

  老朱瞬间暴怒,刚刚那片刻的震动和探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被侵犯了最核心利益的极致狂怒。

  因为‘审计内帑’在他心中,比‘审计’他这个洪武皇帝,还要震撼百倍!

  毕竟,他可以代表他个人,而内帑,代表的是朱明皇室的脸面。

  如果内帑被审计,那以后的皇帝,岂不是连底裤都给人看得干干净净?还有任何皇权神圣可言?!

  只见老朱猛地挺直身体,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着张飙,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尖利:

  “你还敢觊觎咱的内帑?!你当真是不死不罢休是吗?!”

  整个华盖殿,仿佛都在这位帝王的滔天怒火中颤抖起来。

  张飙却毫无惧色,甚至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嘲弄表情,迎着老朱那杀人的目光,稳稳地站在那里。

  华盖殿内,刚刚稍有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降至冰点。

  甚至比之前更加危险,更加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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