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馆,顶层。

  男人站在窗前,静静凝视着夜风扫过山峦,林叶呼啸。

  空山林夜从古至今素来是文人雅客们钟爱的意象,

  代表着悠扬辽阔的心境,

  他身着黑色广袖和服,手持一柄纯白纸扇,扇面绘制着鹤形与松形,这套搭配放在古代,自是公子翩翩至极,放在现代社会亦不少见,只是往往出现于酒吧夜店之中,被冠以精神小伙之名。

  但这个男人不同,他生得极为俊美,立于窗台前,气质深沉恰如独上高楼凭栏眺望的诗文才子,漆黑的眸中隐约跳动着猩红的绯光,妖艳、忧郁,这对很难用在男人身上的词汇,偏偏与之完美相配,像是藏于华美樊笼中的燕雀,

  可当燕雀出笼,又会变成什么呢?

  “醇酒、美人、黄金和堕落,我闻见纸醉金迷的气息,浓郁得就像墨一样。”男人轻声说。

  楼下沸腾的人声像是水沸时的蒸气般升起,从打开的窗户里涌入,带着女人的体香和男人的酒气,如同一场大潮,与远山的松叶林遥遥呼应。

  一双柔若无骨的细嫩小手轻柔搭在他肩上,为他按摩肩膀。

  樱井小暮,极乐馆对外的唯一女经理,赌场毫无疑问的掌权人,猛鬼众的三号人物,众生眼中的妖娆艳鬼,

  此刻温顺安静如同一只真正的家猫,静静站在男人身后,明明楼下的局势渐渐出现脱离掌控的迹象,可她的目光却始终锚定在他身上,舍不得离开。

  “药效很快就会起作用,公猪尼奥的体质很适合这个型号,如果最后的测试成功,接下来可以进入量产阶段。”樱井小暮声音轻柔说。

  那个驰骋于南美洲的黑道之王自以为小心翼翼,将筹码盒子里的‘试用装’弃之如敝履,但他却不知道,游到上岸后喝下的第一杯水,里面才是真正的进化药。

  之后的两天里,药效一直在潜移默化改善他的体质,乃至影响他的精神。

  但听到这本是个该令人欣喜的消息。

  男人久久沉默,才终于开口。

  “我讨厌这个家伙,我讨厌他的眼神。”

  樱井小暮没说话,只是越发努力地按揉着男人的肩背。

  眼前这个男人是猛鬼众的王,同时也是她的王,他讨厌的人,就是自己讨厌的人。

  “你很急着走?”男人忽然皱眉,按在胸口的手突然上移,抓住了樱井小暮纤柔的手。

  樱井小暮没有挣扎,顺从回答说道,“今晚还有客人,如果不盯着,及时处理好,我担心会有坏影响。”

  “等会儿再去。”男人冷漠说。

  “好的。”樱井小暮不知男人为何会下此命令,但她从未过忤逆过他,任何从他口中下达的命令,自己只需要遵从。

  至于公猪尼奥一旦在众人面前彻底失控,会对极乐馆带来怎样的影响……她为了极乐馆的生意几乎不眠不休,倾其所有,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罢了。

  男人手上忽然用力,将她从背后拉至身侧,抬手捏住女孩光洁滑腻的下巴,

  “除非我厌倦了你,否则你决不能主动离开,明白么?”

  樱井小暮心中一慌,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刚要解释自己从没想过离开,然而男人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将那抹薄唇凑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亲吻一如既往的凶狠,如狂风骤雨,如狂狼咬断猎物的脖颈吸吮鲜血,瞬间让樱井小暮浑身发软神志朦胧,却又无比欣喜。

  她下意识地抬起下巴迎合他。

  樱井小暮看过他亲吻过别的女人,也听过他对别的女人讲过类似的话,在一众女人当中,她甚至不算最漂亮的,他对女人从来都只是索取,这个强大的男人极少拥有安全感,永远绷紧如弓,但她愿意一次又一次贡献自己,让男人获得短暂的安宁。

  单纯的,奉献。

  两人拥吻良久。

  男人偏过头,咬住她柔软晶莹的耳垂,呼吸伴随着霸道的呢喃一同侵袭她的听觉神经,来自灵魂深处的酥麻感从脑海流向四肢百骸。

  “以后也是如此,只有等我说让你走,你才能走。”

  “嗯……”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神迷意乱。

  所谓世界,不过是眼前之人而已。

  ……

  “我草,这极乐馆没人管了是吧?”

  一楼大厅,喧嚣沸腾。

  路明非很纳闷,是真的很纳闷。

  都他妈赢到80亿日元了,初始资金翻了27倍,怎么还没人来听他许愿?

  什么情况啊这是!

  人呢!?

  不过,路明非暂时没工夫研究樱井小暮去干嘛了。

  因为眼前公猪尼奥的样子好像有点怪。

  极乐馆输光钱发疯的人不在少数,不说每天,每半小时都不止一个!

  但公猪尼奥不一样,他是个混血种。

  周围虎背熊腰,身穿黑衣夹克的保镖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打算控制住他,再将其驱逐。

  却被这个瘦小的男人一拳一个打倒在地。

  公猪尼奥力气很大。

  老拳挥在身上,骨裂声清晰可闻,面对B级混血种的全力施为,这些来自大阪本地帮派的精锐立刻就不太中了……

  一拥而上的保镖被三拳两脚打散。

  惨叫声乱作一团。

  本该负责应急处理类似事件的猛鬼众成员,此刻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路明非看得出来,公猪尼奥应该是情绪有点失控……混血种一旦情绪失控,往往不是好兆头,尤其是这厮【血统】里还标注着‘不稳定’的字样。

  该不会要原地变成死侍吧?

  他忍不住在心中痛骂,

  樱井小暮那女人就算不想听我许愿,残局也不来收拾么?

  什么草台班子!

  此刻。

  周围被酒精、荷尔蒙、肾上腺素控制的男男女女注意到公猪尼奥的异状,非但不惧,反而神情愈发亢奋,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尖叫着鼓掌,极乐馆本就是宣泄欲望之地,暴力,藏在人类基因本能当中,与情欲并称的最大原始欲望。

  看着混乱而喧哗的场景,路明非打心眼里升起一股烦躁之意。

  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爱读书的三好青年被迫坐在了酒吧里。

  太吵了……

  路明非没碰桌上那批筹码,人也隔得远远地,他分明感觉自己被锁定了。

  眼神凶狠,夹杂着恶意。

  像是松树林里,被侵犯领地的野猪。

  大阪周围的山里有许多松树林,过去从事猎户生计的人们口耳相传,山里的野猪比棕熊还要厉害,因为常在会分泌一种黏稠松油的松树上蹭痒,在地上打滚沾上泥土后就跟穿了盔甲一样,猎枪都可能打不透,而锋利的獠牙瞬间能刺穿一颗粗壮的大树。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

  公猪尼奥。

  一个区区B级混血种,气势倒是出奇的惊人。

  路明非站在原地,伸手敲了敲赌桌,像是个正常赌徒那样对公猪尼奥安慰说道:“我都说了小赌怡情啊,是你非得一次次往上加……中国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

  听到路明非的声音,公猪尼奥像是被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剧烈得像是在拉风箱的喘息虽然没停,但少了几分恐怖的味道,瞳孔里血色与疯狂开始平息,

  “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路明非皱起眉头。

  区区B级混血种,再怎么发狂发疯发狠也不过如此,但真正令他疑惑的却是……

  他的视野里,公猪尼奥的面板正在大幅度变化,这个人【战力】居然在降低,怎么回事,他的机制难道是什么金币和战力挂钩吗!

  “你怎么能够,记那么多牌!”

  公猪尼奥大口地喘息,夹杂着咳嗽,他的声音依旧充斥愤怒。

  “我草,你原来是在纠结这个?”

  路明非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兄弟,听我一言,菜你就认,回去多练练就行了,真的有手就行的事情。”

  “20副牌一共1040张牌,在专业荷官洗牌的时候记住它们的顺序,这可不是什么有手就行的事情!”

  公猪尼奥怒意再次涌动,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到底最多能记多少副牌?”

  “20副。”路明非随口胡扯。

  “呵呵。”

  公猪尼奥干哑咳嗽一声,再次怒声问道,“你是什么血统?”

  路明非又愣了愣,

  心说这他妈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个真的合适吗?讲道理这个和血统有什么关系,记不了一千张牌纯属有脑不用顺带没找到个名师……

  面对公猪尼奥灼灼的目光,路明非心里各种无语。

  这家伙……真是个蠢逼吧?

  “应该比你好一点。”路明非半晌才说道。

  “不止一点。”公猪尼奥说。

  路明非又叹了口气,他有点不想和这个人讲话了。

  这人真是牛逼到家,既然心里知道答案你还问个集贸呢?非得把自己的面子揉碎了丢地上踩两脚。

  何必呢?

  给个台阶就下不好吗?

  还有……他妈的,保安呢?我是消费者,能不能把这个神经病给拖走?

  大厅中心区域的这张21点牌桌安静了几秒,只有咳嗽与喘息声,仿佛隔绝于尘世之外。

  “你不是猛鬼众的人,对不对?”

  公猪尼奥又说,仿佛要把刚才输的钱,从问题上一股脑儿找回来。

  然而,路明非已经打定主意不想和他纠缠了。

  他感觉很无趣,也很厌烦。

  甚至有点怀疑,我特么上赌场来是当咨询师的吗?心里有狂躁的疾病应该去找心理医生才对。

  公猪尼奥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气势与声音一下子变得软化。

  “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们这些血统强的家伙。”

  见路明非没接话,于是公猪尼奥继续自顾说道:

  “你知道么,我是第一次来极乐馆,但我来过日本很多次,以前我每次来日本都住在一个40岁的老女人那里,她每次都会给我准备最好的清酒,然后弹弦子给我听。”

  “但其实我不喜欢她,要是放在江户时代,她可以算得上花魁级别,但她现在已经老了,我喜欢年轻女孩,我明明有钱有势,为什么不能点一些年轻漂亮,皮肤褐色的健康姑娘?我愿意给出慷慨的小费,喝着龙舌兰的酒,享受着与她们之间的温存,但我始终没有这么做。”

  “你明白为什么吗?”

  路明非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装过可乐的玻璃杯无声捏碎,捏出锋利的玻璃尖。

  公猪尼奥依旧闭着眼,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他一边咳嗽,一边给出了答案:

  “因为人的选择可以有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路明非将手里的玻璃尖绕了个圈,眯着眼睛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沉默,良久。

  公猪尼奥倏然睁开了那双通红的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里光速掏出一支透明的小瓶,暴躁将其捏碎,然后把其中的液体倒进嘴里。

  液体是黑色的,却又流淌着彩虹般的微光。

  外形看上去有点像急支糖浆,但效果远不是止咳那么简单。

  他的瞳孔瞬间亮了起来,喉咙深处传出低低的吟诵声。

  龙文!

  神异的力量在他身边构筑起了带着火光的领域,随着砰的一声爆响,他的后背夸张地隆起,扭曲的肌肉群像是古树盘根,接着是砰砰砰砰的连续爆响,他的胸部、腿部和双臂的肌肉也都膨胀起来。

  斑斓的西装和衬衣都被炸成了碎片,西裤也裂成了布条。

  他痛苦地嚎叫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从猥琐的瘦猴子长成了肌肉臃肿的巨猿,硬化的皮肤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金属光泽,几条脏辫挂在脑后无风飞扬。

  言灵·青铜御座。

  释放者的身躯被短暂地强化到纯血龙类的程度,力量之强足以撕裂钢铁!

  路明非其实能阻止,但他没阻止。

  只是默默看着他变身,目光冷静而审视。

  不仅是审视着公猪尼奥,也是审视着赌场的一切。

  公猪尼奥……不,此时该叫他赫拉克勒斯了。

  他的面板【血统等级】依旧显示着B级,但【战力】却节节飙升,宛如一条汹涌奔腾的江河,接连突破了100、200、300几大关隘,并且还在不断上升。

  “实验体……他刚才喝的就是猛鬼众的进化药么?”

  路明非想起了苏恩曦对他说过的事情,猛鬼众们追求强大的力量,追求强大的进化,但进化的方向却不是龙,注定不可能是龙……

  赫拉克勒斯的【特殊状态】那一栏,悄然浮现了‘半死侍化’。

  死侍化,也是化。

  轰——

  将近半吨的牌桌被狂暴的力量掀起,狠狠砸了过来。

  路明非轻而易举闪过他的投掷攻击。

  依旧注视着他。

  沉重的石桌宛如一枚炮弹,砸中了这个方向后面的另一张赌桌,发出轰然巨响,几个躲闪不及的赌客被压在下面,汩汩鲜血从桌间流淌出来。

  生死不知。

  突如其来的受伤,或者死亡,吓坏了周围的赌客们,每个人热得发烫的神经像是被冰鲜的血液冲过,顷刻间冷却了下来,刺啦声中浇出了氤氲的白雾。

  眼前之人无疑是个疯子,还是个强大的疯子,情况的变化超出了预料,赌客们不敢再肆意嘶嚎,女孩们不敢娇声柔语,更没人敢再高声拱火,随着一只只鹌鹑被扼住了喉咙,这座欲望的地狱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

  极乐馆内不少赌客已经意识到情况的变化,悄然之间涌向青铜大门,极乐馆并没有阻止客人的逃离,

  黑衣夹克的保镖下意识摸向腰际的手枪,食指再扳机上摩擦颤抖着,但不敢立刻开枪射杀这个仿佛本该只出现在电影里的巨猿——

  甚至连抬起枪也不敢。

  因为赌场高层还没有下达命令,更关键的是,开了枪就一定能打死他吗……如果没打死,下一张桌子丢向自己,能否避得开?

  漠视别人的生命很简单,但漠视自己的生命则是截然不同的难题。

  赫拉克勒斯根本不管这些虾兵蟹将,

  怒目回视着路明非,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现在,我的血统和你比又如何?”

  以赫拉克勒斯的体型,这本该是金刚怒目,却像是恶鬼睁开了金色的狰狞鬼眼。

  ……

  “樱井小姐,您来了。”

  贴满金箔的电梯终于打开,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微微鞠躬。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樱井小暮从电梯里走出来,衣裙整洁,气质清冷。

  男人立刻汇报刚才在樱井小暮上楼期间,赌场大厅发生的事情。

  片刻后,

  “不是我们的人?”她脸上浮现一抹错愕。

  “是的,原本按照您的安排,我们打算用赌局或者女人一步步调动他的情绪,但有个客人提前做到了这一点,赫拉克勒斯被提前激发了。”

  樱井小暮花了五秒钟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终于做出决定,

  “走!先过去!”

  ……

  疯狂的野猪朝着路明非奔袭而来,

  虬结的肌肉便是最锋利的獠牙。

  高速携带的巨大动能,面前的一张张赌桌宛如一张张薄纸。

  被轰然撞开!

  到现在。

  路明非大概猜到自己可能是躺枪了。

  赫拉克勒斯的一举一动,都完美符合他心中神经病的形象。

  以及还沾点谜语人。

  但他反复琢磨这个人的面板,从那一众大大小小的身份标签以及头衔中,却很难分析出什么端倪,一个标准的黑帮恶棍而已,电影里讲的坏事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可何至于此啊……

  区区80亿日元,按理来说对他完全是小钱。

  这家伙应该是猛鬼众安排的人,但好像又不止于此,他后来的一言一行,路明非又感觉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周围的那群保镖关键时刻开始掉线,打算坐视一切自然发生。

  于是,

  路明非现在很不高兴了。

  “你他妈的一边当黑帮老大,一边还说没得选?”

  “你真把自己当差人了么?”

  他两脚踏在旁边的赌桌上,一跃而起,

  避开了这头横冲直撞而来的野猪。

  旋即猛地身形下坠,一记鞭腿向下抽去。

  赫拉克勒斯缓解冲击之势,怒吼着举起双臂相迎,仰望天空,魁伟张扬的躯体紧绷了浑身肌肉,像是青铜浇筑的十字架。

  轰——

  坚实的皮鞋狠狠砸在早已鳞化的皮肤表面上,居然溅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然而,

  极短的时间内,

  赫拉克勒斯的眼神从残忍、愤怒、狰狞、血腥,冰冷,转化为错愕、迷茫、痛苦与不解。

  嘭!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天而降。

  宛如一把灼热的矛,瞬间贯穿了双臂架起的盾!

  脚掌与两条青铜山岭迭加在一起的山岗接触的地方宛如掀起了一场十级地震,肌肉与鳞片组成了惊涛骇浪,呈现出波纹的形态,向四面八方蔓延。

  剧痛,碾压!

  以力量著称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以爆发力与耐久力闻名的‘言灵·青铜御座’。

  面对着居高临下,朴实无华的一脚。

  居然全无半点反抗之力。

  整个人被砸进了厚实的大理石地板当中!

  双腿深深陷入,直至膝盖!

  路明非稳稳落地。

  站在赫拉克勒斯面前,俯视着疯狂惨痛嚎叫的男人,漆黑双眸中闪过冷意。

  “说了别叫。”

  男孩的右腿再次瞬间拔地而起,踢中赫拉克勒斯同样坚如磐石的下巴。

  第二声惊人的巨响。

  轰——

  赫拉克勒斯头颅以惊人的弧度向后仰去,如同一枚种下的钉子,又被羊角锤撬了起来,弹射浮空。

  整个人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重重砸在了地上。

  两脚下去,青铜御座的效果迅速地消退,赫拉克勒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或墨或彩的血浆从毛孔里涌出,像个漏气的皮球。

  进化,被打断了!

  极乐馆里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

  万籁俱寂。

  也正是此时,

  一缕如花如茶的幽香悄然传入路明非的鼻中,身穿黑色套裙的女经理半跪于他的身边,温暖的身体轻轻贴了过来,脸上笑靥如花。

  “可以邀请您去贵宾室坐坐么?我是这里的经理樱井小暮,您叫我小暮就可以了。”

  然而,下一刻。

  一只破碎锋利的玻璃杯也贴在了樱井小暮白皙修长如天鹅的脖颈旁边。

  “你,是在逗我?”

  路明非双手自然垂落,看似神情放松,实际目光无比森冷,把玩着那只没用上的玻璃杯,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女孩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深刻的血痕。

  咔嚓咔嚓——

  子弹上膛的声音。

  赌场内部负责维持秩序的黑衣男人们这时靠拢了上来,他们手持重型手枪,枪口对准了路明非。

  “呵。”

  路明非冷笑一声。

  人在愤怒的时候,是真的会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谬。

  这群人面对赫拉克勒斯,不敢轻举妄动,但对上了我,反而各个成了猛虎?

  意思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部选择性失明了?

  这第二轮惊变,

  无疑给今日的极乐之夜彻底画上了句号。

  大部分赌客们如避瘟疫一般避之不及,纷纷抱头鼠窜,生怕被牵连,内场妖艳的荷官们不知是出于职业素养还是极乐馆的铁规,站在原地不敢逃跑,但姣好的身姿不自然颤抖出雪白的诱人涟漪出卖了她们内心的恐惧。

  没法不恐惧,无论是枪,还是怪物,都不是她们熟知的世界。

  “都放下枪,不许对尊贵的客人无礼!”

  樱井小暮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距离自己的脖子只有0.1厘米的那道锋锐,反而环视四周,用警告的目光掠过每一个黑衣持枪的保镖。

  随后,她对那些仍然在此地的客人与女孩们柔和笑道:“各位也请回吧,帮我替离开的客人们好好道个歉,极乐馆下一次开放的时间会提前通知,今晚大家的所有筹码都会保留。”

  于是,

  浓妆艳抹的荷官们,燕瘦环肥的服务生们,以及余心未死的赌徒们这才接二连三踩着或清脆,或沉闷,或踉跄的脚步奔向远处的青铜雕门。

  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时间,

  随着柏青哥的机器也全部关闭。繁华喧嚣的极乐馆彻底安静下来,

  唯有地上还在隐隐发出呻吟,那是险些被路明非两脚踢死的公猪尼奥。

  樱井小暮美眸扫过地上不着片缕的干瘦男人。

  此时极乐馆内部又冲出来一群人,正在给公猪尼奥注射各种针剂,一边还在不断记录着什么。

  路明非平静下来,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并未出声阻止。

  毫无疑问,樱井小暮这位极乐馆经理的权势与威严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这个看似柔弱无骨的年轻女孩,一言一行,代表着极乐馆的最高意志,所有人都无条件遵循她的命令。

  做完这一切,

  “小暮可以请客人到贵宾室一聚吗?”

  樱井小暮再次匍匐在路明非脚下,将姿态摆进了尘埃里。

  “今天发生的一切,极乐馆会给您足够的解释。”

  “就在这里吧,虽然还有闲杂人等,但我很喜欢这里的氛围。”

  路明非同样环视一圈,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一扫过刚才对他拔枪的保镖,他们有的是大阪本地帮派的精锐,有的是猛鬼众的成员。

  对上他那双漆黑眼眸的人,无一不感受到一股威严与恐怖,墨镜后那一双双或狰狞,或凶残的眸子下意识纷纷闭上,或者挪开视线。

  但路明非其实是在找薯片妞讲过的‘援军’。

  算算时间,已经超过了约定的三点,不出意外的话,对方应该已经就位,但无论是视线所及,还是此刻依旧展开的‘言灵·血系结罗’,他都没有找到对方的存在。

  只有两道格外粗壮的红线,一条延伸向头顶的天花板,另一条坠落向地下室。

  粗壮与风格类似的红线,路明非之前只见过一次。

  在娲主身上。

  所以他不会被樱井小暮表面上的身份,与众人的态度所迷惑。

  这栋黄金大屋里。

  真正能说话的人,绝对不是她。

  “请问客人可以跟小暮聊一下您是怎么做到的吗?难道您真的靠记忆记下了20副牌的顺序?”樱井小暮依旧跪坐着,微微直起腰来,笑容恬静好似在拉家常。

  来之前,她自然认真了解过,这位年轻而陌生的赌客是怎样在牌桌上一步步将公猪尼奥逼疯的……用那神乎其技的赌术。

  记忆20副牌的顺序,即使是她操持极乐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有此等人物。

  “你如果要问我一个问题,接下来我也会问你一个问题。”

  路明非并没有回答,反而提出要求。

  “当然可以,很荣幸您对我们的事情感兴趣。”

  樱井小暮轻笑如银铃,笑容动人心扉,

  “还是刚才的问题,小暮对您是真的很好奇呢。”

  “你想太多了。”路明非摇摇头,

  “一千张牌一次性记忆顺序根本没人能做到,我只能记一部分,譬如顶上一部分,或者中间一部分,当然具体是哪一部分我可以自己选择。”

  “原来如此。”樱井小暮笑了起来,“所以您在牌桌上最开始并不是故意放水输掉挖坑,而是并没有特意去记顺序,将机会留到了中间的关键时刻?”

  “这两个也不冲突吧,我记出过哪些牌还是可以的。”

  路明非说,“这足够提升一部分胜率了,不过平摊到20副牌,这个概率会无限变小,想要稳胜,当然不能把希望寄托于数学,十赌九输,这个道理你开赌场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樱井小暮轻轻颔首,她没再特意提出,能够记20副牌出过哪些,其实也相当惊人。

  “那如果您一开始连败出局怎么办?您的本金只有3亿。”

  路明非挑了挑眉毛说:“出局就出局了呗,我又不是专门赌博的,说明今天运气不好,吃了你们这么多好东西,我也不亏什么。”

  “我只是个普通游客,意外卷入到你们的事情里了。”

  路明非抬起下巴点了点依旧昏迷的公猪尼奥,强调说道。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樱井小暮再度俯下身子,双手没过头顶指尖微微相触,行了一个大礼。

  “您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了。”

  “是三个。”路明非摇摇头,纠正。

  “啊?”

  樱井小暮跪在地上抬头,微微愣了愣。

  留意到路明非目光里的提醒意味,樱井小暮明白过来路明非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但她却丝毫不恼,反而温婉笑了起来,“好的,三个问题,您请问。”

  “第一个问题,你刚才干嘛去了?”

  “啊?”

  樱井小暮再次一愣,她原本以为路明非会问极乐馆的秘密之类的……

  想起刚才顶楼发生的事情,

  这张白皙脸蛋蓦然染上一抹血红,方才那种妖娆柔和与恭顺之中,始终带着生疏的清冷距离感瞬间消失不见,变成了小女孩的娇羞。

  周围的保镖人员不禁呆了一瞬。

  不过樱井小暮的尴尬与异样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她毕竟是魅惑众生的艳鬼。

  樱井小暮瞬间平静下来,收敛了那副能引得无数男人犯罪的模样。

  “抱歉,小暮刚才在楼上陪一位大人聊天。”她轻声说。

  楼上……大人。

  “好的。”

  路明非心中有数了,对她的态度也多了几分满意,

  旋即指了指公猪尼奥的方向。

  “第二个问题,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动手?”

  “这……”樱井小暮有些犯难。

  其实她也不太明白,公猪尼奥为什么会突然喝下第二支药剂,导致今晚局势直接走向失控,按照过去的接触经验,他不是这样的人。

  于是只能讲出自己的猜测。

  “他对血统和力量有很强的执念,因为您的记忆力超群,所以他认为您的血统远远强于他,于是想要报复您。”

  “是吗?”路明非不置可否。

  “这是我的个人猜测。”樱井小暮歉意一笑,“这个问题可以不算。”

  “无所谓。”

  路明非摇摇头,上下打量着樱井小暮。

  “第三个不是问题了,是要求。”

  听到这句话,

  周围的保镖与猛鬼众成员目光顿时警惕。

  “您请说。”樱井小暮依旧笑容柔软,仿佛丝毫不惧对方会对她产生想法。

  极乐馆号称能够实现客人的一切心愿。

  这是极乐馆的头号招牌,为猛鬼众攫取了不知道多少资金。

  心愿是无限的,但也是有限的。

  每个赌客在推开极乐馆的青铜大门后,都对着这个妖娆的女经理有过想法,可至今却从未有人在极乐馆内提出过‘与樱井小暮共度良宵’这种愿望。

  这是一根无形的愿望红线。

  而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孩明显具备触碰这根红线的实力,刚才更是见识过那一闪而逝的芳华。

  但她依旧毫不担心。

  对方来此,

  当然不会是单纯的游玩享乐——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

  “我的要求是,现在,请叫你们说得上话的人来见我。”

  路明非笑了笑,又补充说。

  “无论是楼上的,还是楼下的,都可以。”

  樱井小暮终于脸色大变。

  看来,对方的准备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惊人,对极乐馆的了解简直恐怖。

  但路明非只是盯着她,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对她的态度满意,不等于会纵容她欺骗自己,如果接下来樱井小暮说一个‘否’字,那么对付赫拉克勒斯没用上的玻璃片,仍然可以招呼在她脖子上。

  她缓缓站起身,鞠了一躬。

  “您稍等。”

  樱井小暮离开了。

  甚至遣散了一众来自大阪本地帮派的黑衣持枪保镖。

  路明非无动于衷,坐在座位上低垂着眼眸,似是在调息养神。

  直到两分钟过去。

  头顶的灯光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这座黄金大屋与周围的深山黑暗仿佛融为了一体。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仿佛人们的呼吸声也消失不见,只余下山林中虫鸟鸣叫的声音。

  一声突如其来的梆子声奏响了。

  路明非豁然睁开眼,呼吸突然变得绵长。

  多么奇妙而怪诞的声音啊!

  单调、空洞、清脆、幽冥……

  明明给人带来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当声音的共振,顺着空气传达到人的头盖顶骨,却依旧有种酥麻和愉悦的快感。

  让人忍不住听了还想听。

  路明非嘴角如同应激一样,潜意识般翘起。

  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伴随着梆子声亮起的是一束灯光,极乐馆内部的走廊深处突然亮起,光芒由远至近映入了他的瞳眸,微微照亮了黑暗。

  极乐馆大门外,月光冲破了繁光,照射在那副《地狱变相图》的雕花铜门上,映出一只只狰狞的恶鬼。

  它们栩栩如生。

  而大屋深处的光芒汇聚之下,则站着一只真正的恶鬼。

  黑色如枯绳的长发从苍白凄惨的面具上披落而下,

  朱红色的嘴唇,铁黑色的利齿,这是日本古代公卿的面具,象征着手握权柄嗜血而暴戾。

  “冕下。”

  恶鬼身后,樱井小暮敬畏开口。

  ‘冕下’是对日本八百万神明中诸天神邸中最高之神的尊称,譬如梵蒂冈中的神仆们对于顶级神职教员的称呼也是如此,亦如‘教皇冕下’。

  这一句称呼无疑道出了这恶鬼的真实身份。

  王将。

  猛鬼众的一号人物。

  率领着原本只能活在臭水沟里的恶鬼,与本宗蛇岐八家纠缠多年的可怕之人。

  走廊深处的灯光熄灭,猛鬼之王的身影融入了黑暗中。

  下一秒,走廊前方的一束白炽灯亮起,映亮了公卿那静立仿佛未曾动摇过的身形。

  沙沙的梆子声没有任何的旋律。

  声起灯亮,声落灯灭。

  灯光从走廊深处的晦暗地狱,直至极乐馆一楼大厅声色犬马之地,灯光不停地亮起又熄灭。

  造成了视觉上抽帧一样的效果,

  王将如同是闪烁般在向前。

  每一次于世人面前现身,那身披的黑羽织衣摆安静地垂落,不曾晃动分毫。

  于黑暗中无声前行,又于光亮中不动如山。

  直到梆子敲击的最后一声落下,极乐馆闪耀明亮的灯光又重新亮起。

  公卿恶鬼已然靠近,身形高大,居高临下俯视路明非,

  苍老的声音含带笑意,嘶哑的腔调久经风霜。

  “故人重逢,岂非意外之喜?”

  “喜。”

  路明非也面露笑意,轻轻为这一场精彩的演出奉上掌声。

  果然。

  没找错地方。

  可能有死侍的地方,就可能有影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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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我的莽撞自罚一杯,好像很难今天结束,甚至明天都不能结束,毕竟要开一个很大的盒……对不起各位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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