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不信邪。

  他把耳朵贴在了父母的胸口。

  死寂。

  一片死寂。

  陆凡跪在井底,抱着父母冰冷的身体,整个人都僵住了。

  片刻之后,他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一手一个,将父母的身体背负起来,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竟从那数丈深的井底,硬生生跃了上来!

  他落在庭院中央,将父母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醒醒啊!爹!娘!你们醒醒!”

  他摇晃着他们的肩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张家倒了!那些害我们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啊!”

  “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可任凭他如何呼喊,如何摇晃,地上那两个人,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魏大人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一沉,挥了挥手,示意一名懂些医理的军士上前查验。

  那军士蹲下身,只是片刻,便站起身来,对着魏大人摇了摇头。

  人,早就没气了。

  陆凡看着那军士的动作,脑中最后一根弦,断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充血的眼睛剐过跪在地上的张主簿父子,最后,定格在了那两个僧人的身上。

  “为什么?”

  “他们已经被关在这里了,跑不了,也伤不到任何人。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

  几个时辰前,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

  井底阴冷,父母早已饿得脱了力,气息奄奄。

  可他们还活着。

  陆凡记得很清楚,母亲用尽最后的气力,握住了他的手,手指还在微微颤动。

  他们不是凡人,体内流淌的血脉,蕴含着足以支撑他们活过数日夜的妖气。

  那股微弱却坚韧的生命力,是他拼死冲出去求援的唯一希望。

  短短几个时辰,绝不可能让他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

  而且,父母的身体上,没有一处伤口。

  既非外力所致,也非饥渴而亡。

  那么凶手是谁,不言自明。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那两个僧人走去。

  甲士们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陆凡一把揪住那老僧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额头抵着额头,一字一句地问道:“我问你!为什么!”

  那老僧被他身上暴戾的气息所慑,脸色发白,却兀自强辩道:“施主,你......你莫要执迷不悟!令尊令堂早已被妖邪附体,化作了害人的妖物!我等为他们诵经超度,乃是送他们往生极乐,是慈悲之举!”

  “不错!”年轻僧人也壮着胆子,高声附和,“我佛慈悲,不忍见妖物惑乱苍生,这才出手降妖!我师徒二人是救了这满城的百姓,你非但不感激,反倒恩将仇报,是何道理!”

  “妖物?”

  陆凡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起来。

  凄厉,悲怆,绝望,疯狂。

  “我爹娘养了我十七年,他们教我读书,教我做人!他们是妖物?”

  “你们两个披着人皮的东西,满口仁义慈悲,却行此等灭绝人性的恶事!你们才是妖物!”

  “好一个慈悲之举!”

  “好一个降妖除魔!”

  陆凡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杀了你们!!!”

  他猛地将那老僧掼倒在地,顺手夺过身边一名兵士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光映着他扭曲的面孔,朝着那僧人的脖颈便狠狠劈了下去!

  噗嗤——!

  温热的血溅了陆凡一脸,他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那老僧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愕与强辩。

  年轻僧人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也被一刀贯穿了心口,声音戛然而止。

  刀锋抽出的瞬间,带出一蓬血雾。

  庭院之中,除了风声,便只剩下两具尸身倒地的沉闷声响。

  这般干脆利落的杀伐,叫那些久经沙场的兵士都看得心头一跳。

  跪在地上的张主簿与张冲父子,眼见着方才还与自己同仇敌忾的两个高人转瞬便成了尸体,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终于冲垮了他们最后一点侥幸。

  “陆公子饶命!陆公子饶命啊!”

  张冲第一个崩溃了,他手脚并用地爬到陆凡脚边,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额头在青石板上撞得砰砰作响,“是我们错了!是我们猪油蒙了心!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你看在往日街坊邻居的情分上,饶了我们这条狗命吧!”

  张主簿也瘫软在地,再顾不得什么官家体面,语无伦次地哀求:“错了,都错了......是我利欲熏心,是我鬼迷了心窍......陆贤侄,你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我张家的钱财,你都拿去,都拿去!只求你......”

  陆凡看着脚下这两个摇尾乞怜的东西,忽然笑了。

  那笑声说不出的冰冷,叫满院的人都觉着后颈发凉。

  他垂下眼帘,看着刀尖上缓缓滴落的血珠,轻声说道:“错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这对父子,望向院中那两具渐渐冰冷的身体,又望向自家那扇破败的院门,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们现在知道错了?”

  “当年朝歌大灾,颗粒无收,饿殍遍地。”

  “我陆家开仓放粮,赈济乡邻,救活了多少人家。只因后来,你们窥见了我家的财物,便起了歹心,罗织罪名,说我父母是妖,将我家一夕倾覆。”

  “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自己错了?”

  “你们将我父母打入这阴冷枯井之中,不见天日,以猪狗食喂之,一囚便是数年。”

  “他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受尽苦楚。”

  “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自己错了?”

  “我那年幼的弟弟妹妹,因这场大祸,被迫远走他乡,流离失所,最终......最终死在了陈塘关!”

  “若不是你们,他们本该在家中承欢膝下,安稳长大!”

  “那个时候,你们又怎么不知道自己错了?”

  他一步步走到张主簿面前,用那滴血的刀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我回来,想要救我父母脱难。你们是怎么做的?”

  “你们指使这两个妖僧,将我打成重伤,还要对我搜魂夺魄,赶尽杀绝。”

  “那个时候,你们怎么就不知道自己错了?”

  他松开刀尖,任由张主簿瘫倒在地。

  “偏偏就这么巧。我得了仙长相助,魏大人领兵前来,你们的大门被撞开了,你们的打手被制服了,你们的靠山成了地上的死人。”

  “这个时候,你们忽然就醍醐灌顶,幡然醒悟,知道自己错了?”

  陆凡环视着跪了一地的张家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悲凉。

  “道理同你们是说不通的,人情在你们这里是没用的。”

  “倒是这刀子,这拳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你们身上,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收了笑,眼神冷得如同这深夜的寒铁。

  “我看,你们不是知道错了。”

  “你们是知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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