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曲星君的府邸坐落于一片星辰辉映的天域,建筑肃穆,线条刚硬。陈光蕊驾云至此,门外值守的天将见他手持任命玉牒,虽见其面生,却也按规矩放行通报。

  不多时,武曲星君亲自步出偏厅。他依旧身着威武金甲,面容方正,神色严肃,见到陈光蕊,点了点头。

  “陈光蕊,既接了法旨,当速速赴任,随我来吧。”

  武曲星君声音洪亮,不容置疑。

  前往御马监的路上,武曲星君负手前行,脚步沉稳,并未刻意放缓等待陈光蕊。他一边走,一边背书般阐述着弼马温的职责,

  “御马监,掌天庭龙马、天驹、仪仗之属。职责所在,须日日点验,勤加喂养,不可使马匹失膘损神。凡马厩修缮、草料供给、鞍辔轮值,一应事务,皆需过目核准。出了差错,便是渎职,天庭法度森严,你初登此位,当慎之又慎。”

  陈光蕊安静地跟在一旁,只道,“星君提点,光蕊铭记。”

  武曲星君脚步略顿,微微侧首看了陈光蕊一眼,脸上的严肃似乎淡了一丝丝,带上点似是而非的慨叹,声音也低了半分,

  “不过话说回来,你倒是有大福缘的。从兜率宫一个烧火道人,一步跨至这弼马温之位,这等晋升之速,放眼整个天庭,也是罕见。”

  他顿了顿,似乎在掂量接下来的话的分寸,才继续道,

  “这位置非同小可,管着天庭神将巡查所需的脚力,事关运转。若非老君亲自保举,大天尊垂恩,又念你此番差事……咳,办得妥当,是绝不会轻易落在你这般新人头上的。你可知晓其中分量?”

  这番话,明面上是说陈光蕊运气好、老君力保,是提拔。但垂恩、份量几个字被他格外点了点,再结合那微妙的停顿,暗示的意味就悄然浮现了,这位置是你应得的吗?是老君费了大力气才帮你谋来的。

  不愧是天庭。

  陈光蕊垂首,语气显得恭敬又谦卑,

  “光蕊惭愧,实感惶恐。若非老祖抬爱,星君引领,岂能有此机缘。日后御马监事务,还请星君多加训诫。”

  武曲星君面上毫无波澜,依旧是那副端正严明、代表天庭的星君模样,只是语气似乎更温和了些许,

  “嗯,明白就好。切记,在其位,谋其政。好生当差,不负老君期望,亦不负大天尊天恩。”

  他停在了御马监的大门外,“进去吧,我就不多送了。”

  陈光蕊也没说什么,在他的认知中,这种送人,一般都是将人领到,再传达一下玉帝和老君的意思,这样才算完。而武曲星君这般,显然是少了程序。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迈步就进。

  御马监的门楼颇为宏伟,内里廊庑深广。踏入大门,眼前是一个宽阔的校场,空气里弥漫着草料特有的微弱腥气。

  早已得了通知,在监内当值的一众大小官吏、力士、马夫等,黑压压地挤在校场中央。

  为首两人,正是孙悟空提到的,左边一个,身材瘦高,面容精干,眼珠灵活,便是丁丑。右边一个,体型矮壮,略显敦实,但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此人便是吉勇。

  他们身后是一群神情各异的吏员,有的好奇打量,有的低眉顺目,有的则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看这位新来的,从烧火道人升上来的顶头上司会带来怎样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陈光蕊的出现,让原本还有些嗡嗡议论的低语瞬间消失。丁丑与吉勇对视一眼,随即脸上堆起惯有的恭敬笑容,带着众人整齐行礼:

  “参见弼马温大人!”

  这样算是一次小小的示好了。

  陈光蕊的目光平静地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丁丑和吉勇身上,微微颔首。

  他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都免礼吧。”

  众人直起身。丁丑正要向前一步,代表众人说点场面话。

  陈光蕊却仿佛没看见他的动作,接着说道,

  “差事,照旧。”

  四个字。

  “照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那些站久了,腰板都有些酸的老吏,或是心里正盘算着新规矩该如何应付的人。

  丁丑脸上那谦恭的笑容僵了一瞬。吉勇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困惑,又迅速恢复常态。人群里传出几声极轻的吸气声。

  没有新官三把火,没有敲打震慑,也没有推心置腹收买人心。

  就一句“差事照旧”?

  这位新任弼马温大人,第一天到任,就说了这四个字?

  陈光蕊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众人的错愕,径直问道,

  “司库房在何处?”

  他需要印信、玉碟等物办理交割手续。

  丁丑反应极快,立刻回道:“回禀大人,在后院西侧,卑职这就引路。”

  众人有些恍然,看来这弼马温是因为手续还没办完,不敢发号施令。当真是太谨慎了。

  他们全都站在原地,等着陈光蕊办完了手续,回来训话。

  但是陈光蕊却说,“你们还站着干嘛,以前怎么干现在就怎么干,一切照旧就行。”

  他这么一说,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新到的弼马温究竟要干什么。

  吉勇反应快,直接带着大家离开了。

  接下来的交割手续,武曲星君早已按天庭规程办妥,只需最后加盖弼马温印确认即可。陈光蕊在丁丑的引导下,逐一核验、签押、盖章,动作利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绝口不提今后如何,仿佛真就只是来例行公事办个入职手续。

  他神情平淡,处理完文书,在监内各处马厩、草料场象征性地转了一圈。

  丁丑、吉勇等几个关键头目自然亦步亦趋地陪在左右,毕恭毕敬地介绍着各项事务的“旧规”。陈光蕊听着,偶尔“嗯”一声,不置可否。

  整个下午,新任弼马温大人就这么巡视着。他不问深入细节,不提出任何质疑,对看到的任何情况都似乎毫无意见,更未对任何人安排新的工作或指令。

  “照旧”两个字,仿佛成了他唯一的口头禅,也成了笼罩在整个御马监上空的一层迷雾。

  众吏员回到各自的岗位,私下交头接耳。

  “这就完了,什么都没说?”

  “新来的这位,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先看看再说吧。”

  “也好,反正还照旧,该干嘛干嘛。”

  “啧,奇了怪了……”

  等到天庭下值的云钟隐隐响起。

  陈光蕊看了一眼天色,停下脚步,对始终跟在身后半步的丁丑道,“今日就到此处。”

  他并未回自己在监内的值房,而是径直朝大门方向走去。

  丁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更加恭敬地躬身,“大人慢走。”

  他和其他几人都站在原地,看着陈光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御马监的巍峨门楼。

  “吉兄,你看……”丁丑凑近吉勇,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满是探询。

  吉勇望着门口消失的背影,胖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摸不透啊,这新官不像个新人。”

  他咂了下嘴,“先看看他照旧几天再说。”

  丁丑也点了点头,“毕竟是兜率宫出来的人,咱们先品品吧。”

  他竟然连陈光蕊的背景都打听的差不多了。

  离开御马监,陈光蕊并未返回自己的临时住所,也没有回兜率宫方向。他驾起云头,认准方向,却是径直朝着来时的路,朝武曲星君府邸所在的天域飞去。

  片刻之后,武曲星君府邸侧门外。

  那个带陈光蕊去御马监的天将见他又折返,面露诧异,

  “陈大人,可是忘了何事?星君此刻在正厅处理公务,怕是不便……”

  陈光蕊面色平静,拿出去一只温润小巧的玉葫芦,从中倒出了一粒仙丹,递给天将,

  “有劳通禀,就说御马监陈光蕊,略备薄礼,请星君鉴正一二。”

  天将接过丹药,扭头便走。

  没等多久,那天将便匆匆返回,脸上神情恭敬不少,侧身让开,“星君有请,陈大人请随我来。”

  侧厅内,武曲星君已脱了金甲,换上一身玄色常服,正端坐于主位品茗。他见到陈光蕊进来,脸上的公事公办早已不见了踪影,眉宇间带着温和,竟然还将一杯茶递了过去,

  “陈光蕊,刚赴任就折回,可是对御马监有甚疑惑?”

  当然不能提这御马监的事务,公事在平时,这一次来只是混个熟络,拜个码头,关于御马监,那是一个字都不能提的。

  陈光蕊上前一步,深施一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葫芦放在一旁。

  “星君容禀。光蕊初领要职,心中感念星君提携之恩。今日仓促前来,备了一份兜率宫新近出炉的薄物,聊表寸心,盼星君不弃笑纳。”

  这葫芦,是金炉和银炉给他的次品丹中的一部分,虽然是次品丹,但是对于武曲星君来说,那也是难得的珍品。

  他既然说了兜率宫,那品质自然毋庸置疑。

  武曲星君放下茶杯,目光落到陈光蕊之前放在旁边案几上的那只玉葫芦上。

  那精致小巧的瓶身和封口的符箓,无声地彰显着内里之物的不凡。他脸上那丝受用彻底化作了笑容,声音里的亲近之意已是昭然,

  “呵呵,你有心了。既是兜率宫的灵药,自然是难得的好物。本君就却之不恭了。御马监关系天庭运转,你用心当差,若遇疑难之处,尽管来寻本君便是。”

  “多谢星君!”陈光蕊再行一礼。

  武曲星君摆摆手,“公务为重,回去好生安置吧。”

  虽未再留,但这语气已全然是关照自己人的口吻了。

  陈光蕊退出侧厅。

  厅内,武曲星君起身,踱至案几旁,拿起那只玉葫芦,在手中掂了掂。指间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闪过,符箓无声解开。

  他拔开塞子,一股难以言喻的丹气瞬间逸散出来,几乎让四周的仙灵之气都为之活跃了几分。

  “倒是懂规矩。”武曲星君低声自语了一句,心情显然极佳。

  陈光蕊走出府邸大门,手中拿着真正的九转金丹向着自己的住处飞去,这几日猴子的传功与金丹都到手了,倒是要看看,究竟有什么效果了。

  身后,武曲星君府邸那扇厚重的侧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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