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脊录 第1章:陨龙平原的黄昏(新书发布求推荐)

小说:焚脊录 作者:空谷 更新时间:2025-08-04 01:45:32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幽兰大陆上断断续续延续了千年的血雨,也未能浇熄灼灼的战火。

  直至弧光的脊骨在陨龙平原折断。

  人与兽的嘶吼,竟在那一刻,于无言的死寂中达成了共识:

  原来仇恨之上,又有了更深的绝望。

  残阳像一柄被磨钝的巨斧,悬在陨龙平原的尽头,迟迟不肯落下。

  天幕被烧得通红,又像被鲜血反复浸透后撕开的绸缎,裂缝里漏出黯金色的光。

  这里的风是带齿的。

  它卷着铁锈味、焦土销烟和尚未冷却的血腥风从西向东吹来,裹挟着不同帝国的口音和味道——

  人类联军,西线横阵。

  陨龙平原东西横阔七十里,西侧高坡被联军连夜掘出三道梯级壕沟,坡顶筑矮墙,插满五国旌旗。

  魔兽大军,东线怒潮。

  东侧平原尽头,黑压压的兽潮卷地而来。

  魔兽海洋的中心,一座由巨兽脊骨垒起的骨台,弧光帝君银白身形立于其上,披风猎猎,像一面不落的雪旗。

  骨台后方,烬化作渊影龙蜥真身,暗金鳞甲在暮光里烧出金红。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连风也压低了嗓子。

  弧光立在骨台边缘,披风被夕阳浸透,像一截烧红的玄铁。

  他垂眸,看向自己投下的影子——如同一道被战火拉长的裂痕,正好劈在二十里联军的弓弦正中。

  他想起烬昨夜的话:

  “哥,打完这一仗,咱们溜去北溟看极光,说定了啊!”

  弧光没回头,只拿指节敲了敲剑柄,像在说——好。

  银光便是信号。

  东方血阳尚悬,弧光一步踏出骨台,足尖碾碎一根巨兽肋骨,碎屑还未落地,他已化作一道冷电。那电光太疾,连风都被切成细丝,发出低沉的呜咽。

  霜狼骑士的白甲在平原上排成一道冷冽的墙,却在银线掠过的刹那像纸一般被横切。第一名骑士尚在举刀,刀锋只抬到胸口,头颅已与狼首一起高高飞起;第二名骑士的盾刚举起,盾面连同胸甲被整整齐齐削开,血雾喷出三尺;第三名骑士的狼嚎卡在喉咙,银光已透背而出,留下一个拳头大的空洞。三骑三狼,六段尸身,在血尘里翻滚,像被暴风撕碎的旗帜。

  下一刻,银影掠过,十余骑连人带狼齐腰而断,尸体在空中打着旋儿砸进尘埃。

  方阵尚未来得及合拢,他已远去,只留下一道仍在震颤的空气裂缝。

  一瞬二十杀,一息数百步,银光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却无人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呼喊。

  高台之上,沧曦大祭司抬手,金辉凝成光壁,“圣言·天壁”徐徐展开。金色屏障如实质城墙,厚达丈许,符文流转,足以挡下万箭。

  弧光踏空而来,下一瞬,披风炸成漫天光屑。

  骨骼拉长,肌肉翻涌,一息见化为身长三丈的裂空云影豹。

  只见右前爪轻描淡写地一划。

  “嘶啦——”

  天壁像绸缎被刀划开,裂缝笔直,金光倒流,碎作漫天金雨。

  大祭司瞳孔剧震,权杖顶端的水晶炸成齑粉,碎片尚未飞散,弧光的尾刃已横扫而过。

  “噗!”

  大祭司的护体圣辉被生生撕开,血溅金袍,身形倒飞十余丈,撞碎高台栏杆,跌入尘埃。

  光壁碎裂的余晖倒卷,沧曦法师团的金袍被震得猎猎四散,如潮水般溃向两侧。

  银豹落地无声,足下尘土悄然炸成圆环。

  风停了。

  那圈尘土像被瞬间凝固的涟漪,悬在半空,迟迟不落。

  黑曜方阵裂开,楚天皇帝踏火而来,重铠如山,巨盾如墙。

  弧光前冲,爪刃擦过盾面,火星迸射,巨盾被震得后仰。楚天皇帝怒吼,重剑劈落,剑风卷起三丈火浪。

  弧光在空中折身,尾刃如鞭,抽中剑脊,巨剑嗡鸣,火浪被一分为二。

  楚天皇帝借势旋斩,弧光却骤然消失,下一瞬已出现在他背后,爪光直取后心。重铠迸裂,铁屑与血珠同时溅起。

  楚天皇帝回肘猛撞,弧光贴地滑出,翻身再扑,爪、尾、肩连成一道银色风暴。下一刻,巨盾脱手飞出,楚天皇帝单膝跪地,血水沿甲缝汩汩而涌。

  弧光收爪,转身。

  霜狼的军阵、蝎尾的车墙、赤焰的火线……

  在那一道银影掠过之后,全部静止。

  兵器落地声、火焰爆裂声、血液喷溅声,像是被延迟播放的音轨,终于在同一时间炸响。

  这就是当代魔兽一族的最强者!裂空云影豹!

  幽兰大陆第一强者!弧光帝君!

  此刻,烬伏在骨台之下,暗金色的鳞甲被夕阳最后一抹血光镀成赤铜。

  他像一座低伏的山脊,呼吸却轻得几乎听不见。

  粗壮的龙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击焦土,每一次落下,地面便发出沉闷的“咚”声,震起一圈细尘。

  尘粒落地之前,其下方裂缝在经悄悄延伸——像一条极细的蛇,贴着草根,贴着碎石,贴着尚未冷却的血泊,笔直向西。裂缝尽头,便是联军阵后那座突兀的黑色尖塔——寂灭之眼。

  他的竖瞳映着弧光的轨迹:银白闪电在人墙与血雾中反复折转。

  烬的瞳孔深处,一抹极淡的金光忽明忽暗,像潜进深海的鱼,一闪即逝。

  他的唇吻贴着地面,声音低得像地底涌出的硫火:

  “再近一点……十息之内,塔基必碎。”

  同一瞬,弧光在十里外纵身而起,银瞳划过暮色。

  他听见风里传来烬的呼吸——或者只是自己的心跳——

  心声如电:

  “十息……足矣。”

  黑色尖塔屹立在战场西线人类联军背后那片灰岩高坡,塔身以陨铁铸成,螺旋凹槽深刻塔壁。乳白的能量液在槽内汩汩流动,像圣浆,又像凝固的叹息,每一次脉动都带出低沉的嗡鸣传向四方。

  塔顶,圣白色的独眼缓缓睁开,没有瞳孔,只有一圈圈塌陷的光晕,仿佛深渊在天穹中张开的口。此刻白光凝于瞳仁中央,像天神的食指悬在弓弦,只等最后的标靶。

  风掠过塔基,卷起细尘。无人察觉,塔根与地面相接的缝隙里,一道发丝般的金线悄然亮起,如晨曦破雾。它贴着岩缝蜿蜒,向东伸展,与十里外烬的龙尾拍出的裂缝连成一条笔直的暗脉。

  嗡鸣骤然加剧,白光在瞳孔深处一闪,却未喷薄。那金线在尘土下轻轻颤动,仿佛回应着某种即将兑现的约定。

  弧光停在塔前五十丈。

  天边最后一缕残阳斜切过平原,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把横贯战场的刀锋,直指西方。

  人类联军的号角终于吹响,却如同带着哭腔,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

  霜狼骑士重新整队,白甲在夕阳里亮得像一排碎冰,刀背凝着血珠,狼皮斗篷被火烤得卷边。

  蝎尾战车轰隆隆调转车头,黑铁车厢互相碰撞,溅出暗红的火星;驭手嘶吼,鞭梢抽在铁板上发出暗哑的轰鸣。

  楚天帝国重步兵踏过燃烧的壕沟,黑曜塔盾上沾满魔兽和同伴的鲜血,一步一个焦黑脚印;前排盾手用肩膀顶住盾背,后排长矛斜探,像一片沉默的铁林。

  赤焰兵拖着火线后退,火油在沙土上犁出条条燃烧的尾巴,热浪把空气烤得扭曲。

  沧曦祭司团的法阵重新亮起,却不再高唱圣歌,而是急促的祷词;金色符文像受惊的鸟群,扑簌簌旋转,映得他们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弧光抬头,银白色竖瞳里映出塔顶那只缓缓睁开的巨眼——寂灭之眼。

  乳白的光晕一圈圈塌陷,像通往深渊的漩涡,又像天神的瞳孔,冷冷俯视众生。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焦土与血腥的味道。

  脚尖一点,地面炸开一圈尘土,像一枚无声的爆弹。身影化作一道银箭,撕裂残阳,直射塔基。

  骨台之上,夕阳最后丝血色光晕正沿着烬的背脊滑落。

  他伏得极低,暗金色的鳞甲与身边残破的兽骨几乎融为一体,只余那条粗壮的龙尾在灰烬里缓缓摆动。每一次摆动,地面便无声地裂开一道细缝,像有人在黑纸上用金线描出一笔笔直的暗纹,直通向十里外的寂灭之眼。

  联军阵中,号角已哑,战鼓已碎,只剩风声在耳畔呜咽。

  弧光掠至塔基,银白的身影拉成一道冷电。他的足尖在焦土上一点,地面炸开,尘粒尚未扬起,他已贴地突进到尖塔近前。指尖的银芒凝成针尖,对准塔心——只差三寸。

  三寸之内,是足以洞穿世界的锋锐;三寸之外,是数万人、兽的目光与呼吸。

  时间被拉成粘稠的丝,所有声音都退到了世界的尽头。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像熄灭的火折。

  战场上的所有影子被瞬间拉长,然后断裂。

  烬动了。

  龙尾忽然扬起,像一条山脉被连根拔起。暗金色的鳞甲在夕阳里炸出金红,尾椎节节绷紧,发出低沉的、仿佛远古铁锤敲击铁砧的闷响。尾鞭未至,劲风已先一步扑到弧光背脊,银白毛发被压得贴紧皮肉,像一把即将折断的弓。

  劲风压背的一瞬,烬喉骨微颤,低得只有风能听见——

  “哥,我欠你的......”

  “砰——!”

  尾鞭抽中那银白色的脊背,声音闷得像炸雷埋在胸腔。

  弧光瞳孔骤扩,指尖的银光碎成满天星屑。鲜血不是喷溅,而是炸开——像一朵由血与光织成的巨大花冠,在塔前绽放。花瓣尚未飘落,寂灭之眼的射线已贯胸而出。强大的冲击力推着弧光那已经失去力量的三丈余的身体向东抛飞。

  那是一道纯白的光柱,从天穹垂直落下,带着圣歌般的高频嗡鸣。它穿过弧光的胸膛,穿过血雾,穿过塔基与地面相接之处,像一柄天神的矛,把战场钉在死亡的坟场上。

  射线追着弧光抛飞的身躯一路向东,在焦黑的平原犁出一道深沟。沟壁光滑如镜,泥土瞬间陶瓷化,闪出青白的冷光。沟尽头,一座矮山丘被无声蒸发——没有爆鸣,没有烟尘,只剩一个空荡的缺口,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山峰。

  无人察觉,射线与烬尾拍出的裂缝在十里外汇合。

  就在这射线与裂缝汇合的那个点上,这股射线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住,停在原地数息直至射线完全消失。

  地底深处原本纵横交错的金线,此刻被这道静止的射线瞬间融化、消弭。

  极轻极脆的“叮”,被战场上的惊呼、哭号、铁甲碰撞声完全盖过,像一根针掉进怒潮那样微不可闻。

  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那情绪极淡,淡得像黎明前最薄的雾,转瞬即逝。

  龙尾缓缓落下,烬悄然转身。

  弧光开始坠落。

  像一颗强行剥去光焰的银色流星,从燃烧的暮空直坠人间。

  风先托住他,又猛然松开,仿佛不忍,又似决绝。

  血雾在他身后被拉成一条长长的红尾,像彗星的彗发,又像一柄被折断的旌旗,一路拖拽,一路散落。

  空气发出被撕裂的尖啸,却来不及追上他的速度。

  战场上,五国联军同时仰起头,瞳孔里倒映着那道银光——从璀璨到黯淡,只在一息之间。

  霜狼骑士的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蝎尾战车的驭手忘了勒马;楚天重步的塔盾微微倾斜,像集体行了一个迟到的注目礼。

  下方,是焦黑的土地。

  土地被火烤过,被血浸过,又被无数铁蹄碾成粉末,此刻正腾起细细的黑尘,像迎接,又像哀悼。

  尸体堆成丘陵,断枪与碎盾插成荆棘,风一吹,发出金属与骨骼碰撞的叮当声。

  残余的冲势将弧光抛回战场中央,砸落地面。

  撞击并不惊天动地,只有一声闷响,仿佛大地也屏住了呼吸。

  尘土溅起,不高,却恰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血花绽开,也不大,只是一朵暗红,却足以染透三尺焦土。

  风终于赶来,像迟到一步的哀悼者,卷起一面残破的旗帜。

  旗帜残存一半,旗面原本雪白,如今被血浸透,又被灰烬覆盖,像一块被反复炙烤的铁片,边缘焦黑,中央隐隐透出暗红。

  旗上绣着一个“尘”字,笔画已被血痂糊住,却仍倔强地露出一角。

  旗帜落下,恰好盖在弧光身上。

  一角被风吹起,露出他的半张脸。

  银白毛发沾满血泥,黏成一缕一缕,却仍倔强地闪着微光。

  那双银瞳半睁,倒映着迅速暗下的天空,也倒映着远处仍在燃烧的火线。

  瞳孔深处,一点极淡的银色碎光悄然旋转。

  风继续吹,旗帜轻轻起伏,像呼吸,又像心跳。

  二十里横阵上,五国联军终于发出迟来的惊呼,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幕布,遥远而模糊。

  魔兽阵营的咆哮在同一刻戛然而止,仿佛整个战场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静音。

  烬悬停于半空,暗金色鳞甲被最后一缕夕阳点燃,仿佛整座山脉熔成流动的铜。

  风从他翼下穿过,卷起炽热的金火,火舌舔舐鳞片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咆哮,像万面战鼓被同时擂响。

  他仰头,喉间滚出一声长啸。

  那啸声并不暴烈,却像黎明前最后一记丧钟。

  啸声掠过战场,震得残旗猎猎,震得焦土上的血泊荡起涟漪,却无人听出其中的悲怆。

  巨口张开,纯金色的龙息喷薄而出。

  那不是火焰,而是一条倒挂的天河,金液翻滚,光屑四溅。

  天河自高空倾泻,笔直地扑向魔兽本阵——扑向那些曾与他并肩的巨犀、雷鹏、森蚺,扑向它们尚未回过神的瞳孔。

  第一重浪头落下。

  撼地古犀只来得及瞪大牛眼,吼出半句“为什么——”,金光便将它从头颅到尾椎熔成琉璃,赤红的骨架在光河里闪了一瞬,随即碎成飞灰。

  第二重浪头横扫。

  钢羽雷鹏振翅欲逃,翅尖刚掀起狂风,金河已卷过羽片。万根钢羽同时燃烧,像一场盛大的火雨,鸟身则在火雨中被蒸发,只留下一声戛然而止的哀鸣,回荡在风里。

  第三重浪头拍击地面。

  毒沼森蚺盘踞的泥潭瞬间结晶,绿雾被金光蒸得无影无踪,蛇躯在高温中蜷曲、爆裂,碎成千万片闪光的玻璃。焦土被抚平,琉璃化的大地反射出烬自己的影子——一头被金火包裹的龙蜥,眼中透出决绝。

  龙息所过之处,战场安静得可怕。

  没有惨叫,没有爆裂,只有金光吞噬肉体时发出的轻微“嗤嗤”声,像春雪落在烧红的铁上。

  焦土化为光滑的琉璃,像被神的手掌抚平,映出天空的血色,也映出烬微微颤抖的瞳孔。

  金火渐熄,鳞片上的光芒一寸寸暗淡,像潮水退去后的礁石。

  战场归于死寂,唯有金色尘埃在空气里缓缓沉降,像一场迟到的雪,覆盖所有声音,也覆盖所有答案。

  寂灭之眼缓缓闭合,塔身随即龟裂,裂缝里渗出乳白的光液,先是细如发丝,继而汇成涓涓小溪,沿着螺旋凹槽无声流淌。

  那光液带着温热的圣辉,却在滴落焦土的瞬间骤然冷凝,凝成一粒粒半透明的晶珠,像伤口流出的最后一点血,又像黎明前最纯净的露珠。

  十里外,那条被烬尾鞭悄悄撕开的裂缝,正从地底缓缓合拢。

  合拢前的一瞬,裂缝深处吐出一粒极小的银光——只有尘埃大小,却亮得刺目。它像被无形之手托起的灰烬,又像被风剪断的星屑,在空中轻轻旋转,四周的空气随之泛起一圈圈几乎不可见的涟漪。

  战场上的风忽然乱了方向。

  原本自西向东的焚风,此刻像被人随手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低沉的嗡鸣。风中夹杂的灰烬与血腥味被瞬间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淡的凉意,凉意掠过琉璃化的地面,掠过尚未冷却的尸骸,掠过五国联军同时张大的嘴。

  没人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面被“尘”字旗盖住的银白尸体上。

  刚刚的那粒银色的光点刚飞离地面不足一尺,便没入虚空中一条浅灰色的“折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

  整个陨龙平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绝望。弧光帝君的陨落,烬的疯狂反戈,如同两根最沉重的巨木,狠狠砸在了这场战争天平的中央。

  天平剧烈地晃动、倾斜…最终,在双方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后,在无尽的仇恨与猜忌之上,在弧光帝君鲜血浸透的那片焦土之上,一种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而脆弱的平衡,被强行建立。

  战争,以一种双方都未曾预料、也无人欢呼的方式,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风更大了,卷起漫天灰烬,如同为这位陨落的帝君,也为这场无休止的战争,撒下第一捧沉重的葬土。

  同一刻,千里外的沧曦帝国东极镇。

  夜风卷着荒原的尘土味道,从破败的门缝灌进一处宅邸最深处的厢房。

  房内只点一盏豆油灯,灯芯噼啪一声,把此时屋内的血腥味与草药味搅得更稠。

  穆瑶躺在老木榻上,脸色白得像被雪封了半月的宣纸。汗水顺着鬓角滑进颈窝,把枕巾浸出深色的轮廓。她咬破的唇瓣还在渗血,却固执地双眼圆睁。

  哑婆婆蹲在榻旁,铜盆里的热水冒白汽,她却像感觉不到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老旧的棉布在她手里绞得吱吱响,水珠滴落,声音轻得像叹息。

  门外,初忠背对众人站着。旧的管家制式衣服洗得发白,肩背绷得笔直。他盯着院中那棵枯死的梧桐,枝桠在风里嘎吱摇晃,像一具不肯倒下的骨架。

  突然,一声极细的婴啼划破死寂——

  像一根银针挑破黑布,像雪夜第一粒雪落在滚烫的铁上。

  哑婆婆的手一顿,铜盆里的水荡出一圈涟漪。她迅速用粗布裹起婴孩,血污与胎脂来不及擦净,便递到穆瑶枕边。

  婴孩很小,皱巴巴的脸却带着奇异的安静。他睁着眼,眸子澄澈得像两泓新雪化开的泉。穆瑶的指尖抖得几乎触不到他的脸,泪水却先一步滚落,砸在襁褓上,晕开暗红。

  此刻她想起出征未归的丈夫初云,想到了他们相识在帝都繁华的街前的画面......

  穆瑶喘得像破风箱,还硬撑着笑:“臭小子,你爹当年第一次见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你就叫初见吧,别给他丢脸。”

  哑婆婆端来一碗温热的药汤,浓郁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穆瑶勉强喝了几口,便又剧烈咳嗽起来。

  初忠轻轻的叹了口气,那声音被窗外的风声压过。屋内陈设简陋,仅有的几件漆皮斑驳的老家具,墙角堆着修补过的麻袋,空气里除了药味,便是挥之不去的清贫气息。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穿过残破的窗棂,碎成金粉落在婴孩的瞳仁里。

  那一瞬,孩子的瞳孔深处闪过一点极淡的银光——

  像风中的烛火,又像遥远战场上,刚刚熄灭的那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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