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暗巷分道,因果自担

  冰冷的集装箱迷宫深处,警笛的嘶鸣像濒死巨兽的哀嚎,在旧港区污浊的空气里飘荡,带着不甘的余韵渐渐远去。铁头和另外两个挂彩的“蝎尾”队员,像融进锈铁阴影的猎豹,警惕地守着来路,手里的家伙泛着冷却后的幽光。粗重的喘息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气儿。

  南桂生背靠冰冷粗糙的箱壁,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前焦黑一片的伤口,疼得钻心,混合着硝烟、血腥和劣质海风的味儿直冲脑门。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本沉甸甸的、封皮沾着污迹和点点蓝血的古老皮面笔记本。刘忙那句“沾了血,就他妈得用命去扛”像把冰冷的锤子,反复敲打着他的神经。

  拒绝?他竟然拒绝了?那可是足以动摇星辰的秘宝啊!

  南桂生苍白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和……难以言喻的震动。这个从矿渣堆里爬出来、满手血腥的“老鼠王”,竟比他这个曾经的“桂生公子”更懂某些东西的分量?父亲临终前枯槁的手死死攥着空气,反复念叨着“星图…南家的根…不能断…”的场景,灼烧着他的记忆。这笔记本,就是那“根”吗?一份需要用命去扛的传承?

  他猛地攥紧了笔记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对,刘忙说的没错。这上面沾着他爹至死的不甘,沾着今夜保镖的蓝血,沾着他自己胸口的焦痕。这份因果,他南桂生必须自己担起来!复仇只是开始,找回南家失去的一切,才是他真正的宿命!

  “老大,尾巴甩掉了,但狗鼻子还在附近转悠。”铁头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壮硕的身躯带着血腥气靠过来,目光复杂地扫过南桂生和他手里的笔记本,最终落在刘忙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你的肩膀…”

  刘忙靠在另一个集装箱上,正粗暴地用撕下的布条勒紧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布条,顺着臂膀蜿蜒流下,滴落在油污的地面。他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更加冷硬,像块浸透了寒冰的顽铁。听到铁头的话,他头也没抬,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分头走。老规矩,三号废料坑汇合。铁头,带兄弟们钻‘鬼鼠道’,绕远点儿,把痕迹抹干净。”

  “那你呢?”铁头急了,声音都高了半度。

  “老子死不了!”刘忙猛地抬眼,那双眸子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如刀,扫过南桂生,“带上他。‘鬼鼠道’他门儿都摸不着,别让他拖后腿。”

  南桂生闻言,眼神一凝,把笔记本小心塞回最贴身的防护层下,忍着剧痛站直身体,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必。‘鬼鼠道’太远,变数太多。我知道一条更快的路,直通旧港边缘的‘铁锈坟场’,那儿有我们南家废弃的私人升降井,直通中层管道区,能甩开大部分眼线。”他看向刘忙,眼神坚定,“一块儿走。你的伤,得赶紧拾掇。”

  刘忙眯起眼,审视着南桂生。那张贵族脸上残留着血污和狼狈,但之前的茫然已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清明取代。他似乎在瞬间做出了某种重大的抉择,并且准备承担后果。

  “带路。”刘忙没有废话,松开勒紧伤口的布条,任由鲜血再次渗出,仿佛那痛楚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他将那把短管器械换到左手,右手抽出了格斗短刃,反握在掌心,刃尖向下,闪烁着寒芒。“铁头,按计划,散!”

  “蝎尾”队员如同得到指令的狼群,无声地散入更深的阴影,迅速消失。铁头深深看了刘忙一眼,重重点头,庞大的身躯也敏捷地隐没在集装箱的缝隙中。

  只剩下两人。刘忙抬了抬下巴,示意南桂生在前。

  南桂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灼痛,凭借着对旧港区刻入骨髓的记忆,引领着刘忙在迷宫般的废弃堆场和锈蚀管道间快速穿行。他选的路径极其刁钻,时而匍匐钻过狭窄得只能爬行的维修通道,时而攀上摇摇欲坠、吱呀作响的金属支架。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他的后背,但他眼神专注,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这份对旧港的熟悉,这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韧性,让身后的刘忙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当他们终于挣扎着抵达一片被巨大废弃冷却塔阴影笼罩的区域时,一座锈迹斑斑、爬满枯萎藤蔓的金属升降井塔楼,像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出现在眼前。塔楼下方,厚重的防爆闸门紧闭着,电子锁早已失效,只剩下物理的插栓,锈得死死的。

  “就这儿了。”南桂生喘息着,靠在冰冷的塔壁上,指了指闸门上方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铁锈的机械扳手,“手动阀,得使大劲儿…”他话音里带着疲惫。

  话音未落,刘忙已经上前。他无视肩头再次崩裂的伤口,伸出那只沾满血污油泥的大手,死死握住冰冷的扳手。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嘎吱——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沉重的锈蚀扳手在蛮力下被一寸寸扳动!铁锈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锈雨。

  轰隆…咔!

  沉重的防爆闸门终于向内滑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幽深、散发着浓烈铁锈和机油味的垂直通道。一架同样锈蚀不堪、仅能容纳两三人的升降平台,孤零零地悬在黑暗中。

  “走!”刘忙松开扳手,喘息粗重得像破风箱,肩头的伤口因为用力过猛,鲜血涌得更欢了。

  两人迅速挤进狭窄、散发着铁腥味的升降平台。南桂生摸索着找到冰冷的手动拉杆,用尽力气拉下。

  吱呀——哐当!

  链条和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升降平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开始缓慢地向黑暗深处降去。头顶闸门缝隙透入的最后一丝微光迅速消失,他们彻底沉入了冰冷、死寂的地底黑暗。只有平台边缘应急灯微弱的红光,勉强勾勒出两人模糊、疲惫的轮廓。

  (八)地脉潜行,旧恨新痕

  升降平台在黑暗中**着,每一次下坠的顿挫都让人心惊肉跳,感觉这锈蚀的铁笼子随时要散架。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管道深处陈年的油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呛得人几乎窒息。只有平台边缘应急灯那点微弱的红光,勉强勾勒出两人模糊、紧绷的身影。

  刘忙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闭着眼,呼吸粗重而压抑。每一次平台震动,肩头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顺着手臂滴落在锈蚀的平台底板上,发出微弱的“嗒…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得瘆人。失血带来的寒意开始侵蚀他的意志,但他紧绷的肌肉依旧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

  南桂生同样不好受。胸前的灼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焦黑的皮肤,痛楚难当。但他强撑着,借着那点微弱的红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飞速掠过的、布满粗大管道和凝结冰冷水珠的井壁。这里是旧日南家辉煌时留下的隐秘通道,连通着旧港区与中层工业区复杂的废弃管道网络。曾经维护良好的生命线,如今只剩下破败和死寂,像南家衰落的缩影。

  “还有多久?”刘忙的声音嘶哑地响起,打破了死寂,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

  “撑住……十分钟…顶多。”南桂生估算着下降的速度和深度,声音也哑得厉害,“出口在第七号综合管廊的废弃检修站,挨着‘酸液河’,平时鬼影子都没一个。”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刘忙肩头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湿痕上,眉头紧锁,“你这伤……真不能再拖了。万一感染……”

  “死不了。”刘忙的回答依旧冰冷简短,像块石头。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在红光下幽深如寒潭,看向南桂生,带着点探究,“那本破书……真值得你拼上命?”他指的是那本星图手札。

  南桂生身体微微一僵。他没有立刻回答,手指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按了按贴身藏着的笔记本。冰冷的皮革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心跳。“它……不只是钱。”南桂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追忆的苦涩,“是我爹……是南家……最后一点没被他们抢走的东西。是‘为什么’。”他声音里透着迷茫和沉重。

  “为什么?”刘忙嗤笑一声,带着矿渣堆里磨砺出的残酷现实,“这鬼世道,能喘口气儿就是为什么。死了?屁都不是。”

  “那你们呢?!”南桂生猛地转头,深灰色的眼睛在红光下直直刺向刘忙,带着质问,“在垃圾堆里刨食,在矿渣里打滚,像耗子一样东躲西藏,一次次豁出命去……又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像条烂泥里的蛆虫一样活着?!”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痛而有些发颤。

  空气瞬间凝固了。刘忙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危险,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平台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为了不被当成用废就扔的瘸狗!”刘忙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凿出来,裹挟着刻骨的恨意,“为了在被人钉上耻辱柱之前,先把那钉锤抢过来,砸碎那些狗娘养的头盖骨!”他肩头的肌肉因为激动而绷紧,鲜血涌得更快,染红了半边身子。“山顶会…贾政…帝星…所有趴在我们身上吸血的蛆虫,一个都别想活!”那恨意浓烈得几乎要烧穿这黑暗。

  南桂生看着刘忙眼中那焚烧一切的怒火和仇恨,那不仅仅是底层挣扎的戾气,更像是一种被背叛、被践踏到极致后爆发的、纯粹的毁灭意志。他忽然有点明白了刘忙拒绝“星图手札”的部分原因——这个男人的仇恨太纯粹,太炽烈,容不下任何可能分散他目标的东西,哪怕是通向星辰的阶梯。他只想把眼前的地狱烧穿。

  “我们……其实一样。”南桂生缓缓道,声音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嘶哑,“都被当成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被背叛,被碾碎脊梁。只不过……”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牵动脸上的伤口,“你是在泥泞里挣扎着、逮谁咬谁的野狗,而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是曾经坐在牌桌上风光,最后却被一脚踹下来,连骨头渣子都被嚼碎了的……丧家之犬。”那自嘲里,是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升降平台猛地一顿,像是撞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令人头皮发麻!应急灯疯狂闪烁了几下,“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只有平台结构发出濒临解体的**!冰冷的铁锈味和机油味更浓了。

  “怎么回事?!”南桂生惊呼,身体在剧烈摇晃中狠狠撞向冰冷的井壁,胸前伤口一阵剧痛。

  “操!”刘忙在黑暗中怒骂一声,反应快如闪电,受伤的手臂猛地伸出,死死抓住旁边的金属护栏稳住身体。另一只手瞬间拔出了格斗短刃,刀刃在绝对的黑暗里泛着微不可察的寒光,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的动静。

  平台停止了下降,卡在了半空,悬在无边的黑暗里。

  黑暗中,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巨大金属蠕虫在管道中穿行的摩擦声和低沉的液压运转声,由远及近!同时,一种极其细微的、高频率的嗡鸣声开始在管道壁上共振,像某种扫描波!那声音钻进耳朵里,让人心头发慌。

  “是‘清道夫’!”南桂生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自动化管道维护机器人……不对!这动静不对!是武装型号!贾政的人……他们启动了深层管网的防御协议!他们知道这条道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追杀的紧迫感。

  话音刚落!

  嗤嗤嗤——!

  数道刺眼的红色激光束如同死神的标尺,毫无预兆地从平台上方和四周的管道壁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在狭窄的升降平台空间内织成一张致命的、灼热的光网!灼热的射线切割空气,发出刺鼻的焦糊味,险之又险地擦过南桂生的手臂,在他昂贵的衣料上留下一道焦痕!另一束则“噗”地射穿了刘忙刚才倚靠的金属壁,留下一个熔融的小洞,散发着灼热!

  “趴下!”刘忙厉喝,同时身体猛地向平台底部扑倒!南桂生也立刻伏低身体,脸贴在冰冷滑腻的金属底板上。

  密集的激光束在他们头顶和四周疯狂扫射,将锈蚀的平台切割得火星四溅!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随时可能解体坠入下方无底的黑暗深渊!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不能待在这儿!等着被切成碎块吗?!”刘忙在激光切割的噪音中吼道,他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凭借着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野兽直觉,锁定了平台侧下方一处管道壁上巨大的、早已废弃的维修开口!那里,是激光网唯一的死角!

  “跳过去!抓住那根粗管子!”刘忙指着那个方向,对南桂生咆哮,声音盖过了激光的嘶鸣。

  南桂生看向那在激光闪烁中若隐若现、距离平台边缘足有两三米远、覆盖着滑腻冷凝水的粗大管道,瞳孔收缩。这几乎是自杀式的跳跃!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快!等它锁定扫描完成就死定了!”刘忙急促地催促,他自己已经拖着流血的身体,艰难地挪到了平台边缘,仅存的左手死死扒住边缘,准备发力。鲜血顺着手臂滴落深渊,无声无息。

  看着刘忙决绝的背影,看着头顶不断切割、发出死亡嘶鸣的致命激光,南桂生胸中那股不甘的火焰再次猛烈燃烧!不能死在这儿!绝不能!他猛地一咬牙,压下所有的恐惧,学着刘忙的样子,匍匐到平台边缘,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胸口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

  “我数三下!”刘忙的声音在噪音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二!”

  当“三”字即将出口的瞬间,刘忙受伤的右臂爆发出最后的恐怖力量,狠狠一撑平台边缘,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那根粗大管道扑去!同一时刻,南桂生也拼尽全力,猛地跃出!将所有的希望和力气都赌在这一跳上!

  黑暗,失重感,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激光切割的锐鸣交织!冰冷的空气刮过脸颊!

  噗通!噗通!

  两声沉重的撞击和闷哼!

  刘忙的身体狠狠砸在冰冷滑腻的管道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受伤的肩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闷哼一声,仅存的左手死命抠进管道缝隙里,指甲几乎翻起,才勉强稳住没有滑落深渊!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金属。

  南桂生稍晚一步落下,位置偏了一些,半个身子砸在管道连接处冰冷的法兰盘上,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眼前金星乱冒,但他也死死抓住了一根凸起的、冰凉的螺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两人如同挂在悬崖边的壁虎,悬在冰冷的管道上,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头顶,那架被激光网笼罩的升降平台,在几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后,轰然解体,碎片裹挟着火星坠入深渊,许久才传来沉闷、遥远的回响。

  激光束失去了目标,停止了扫射。但那种高频率的扫描嗡鸣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刺耳,像索命的鼓点,似乎在重新定位。

  “快走!顺着管道爬!”刘忙喘息着,声音虚弱却依旧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率先用左手和双脚支撑,艰难地在滑腻冰冷的管道上移动,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肩背的伤口,留下蜿蜒的血痕。南桂生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胸前的灼烧感,紧随其后,手脚并用,在绝望中挣扎前行。

  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们,只有远处管道壁上偶尔闪烁的、代表能量流动的微弱幽绿指示灯,像鬼火般指引着渺茫的方向。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剧痛和滑落深渊的恐惧。管道深处传来的“清道夫”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如同索命的鼓点,越来越近,压迫着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

  在这绝望的地脉潜行中,两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一个为血仇,一个为家承,在冰冷的管道上留下蜿蜒的血痕,挣扎着向未知的出口爬去。旧恨未消,又添新痕,但活下去的意志,如同黑暗中那点幽绿的鬼火,是他们唯一的光。

  (九)酸河彼岸,淬火同盟

  冰冷、滑腻、剧痛。时间在无尽的攀爬中失去了意义,只剩下肌肉的酸楚撕裂、伤口的灼热跳动和肺部如同风箱般的嘶鸣。黑暗是唯一的背景,远处管道壁上那点幽绿的鬼火是唯一的方向。身后,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和扫描嗡鸣如同跗骨之蛆,时远时近,压迫着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

  刘忙的左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每一次移动都感觉肩胛骨要碎裂开来。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只能靠咬破舌尖的剧痛和心中那焚烧一切的仇恨来维持清醒。嘴里满是铁锈和血的腥味。南桂生紧随其后,胸前的焦伤每一次摩擦在冰冷的管道上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搐,但他死死咬着牙,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那是家族秘宝带来的沉重责任,也是绝境中迸发出的求生之火。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似乎有了一丝不同。不再是纯粹的墨黑,而是透出一种浑浊的、令人窒息的暗绿色微光。同时,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强酸和腐烂金属的恶臭扑面而来,浓度之高,让两人都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火辣辣地疼。

  “是…酸液河…”南桂生喘息着,声音带着一丝看到希望的沙哑和激动,“出口…就在前头!第七号综合管廊…就在酸液河上头!”他几乎是用气音在喊,生怕惊动什么。

  果然,爬过最后一个弯道,视野陡然开阔——虽然依旧昏暗得压抑。他们身处一条巨大无比的废弃综合管廊内部。脚下是锈蚀的金属网格走道,踩上去发出轻微的**。走道下方十几米深的地方,一条粘稠、翻滚着气泡、散发着刺鼻酸雾和暗绿色荧光的“河流”正在缓慢流淌。那便是旧港区工业废料和酸雨汇聚而成的、足以蚀骨销魂的“酸液河”。浑浊的绿色光芒映照着管廊顶部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和摇摇欲坠的金属支架,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不祥的色彩,像地狱的冥河。

  而他们爬出来的管道口,正连接着管廊一侧的维修平台。平台尽头,一扇锈死的、布满警示骷髅标记的厚重气密门,便是通往废弃检修站的门户,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就是那扇门!”南桂生指向目标,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

  就在两人挣扎着踏上网格走道,准备向气密门挪动时——

  嗡——!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划破死寂!像刀子刮过耳膜!管廊顶部,数个隐藏在阴影中的球形探测器瞬间弹出,冰冷的红色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在两人身上!同时,他们爬出的管道口深处,传来“清道夫”机器人加速移动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那声音带着死亡的节奏,迅速逼近!

  “被发现了!”刘忙瞳孔骤缩,猛地将南桂生推向气密门的方向,嘶吼道:“快开门!我拖住它!”他声音因为伤痛而撕裂。

  他拖着几乎无法动弹的右臂,猛地转身,背靠着一根粗大的、冰凉的支撑柱,左手紧握格斗短刃,右手艰难地试图抬起那把短管器械——器械管子在前面的冲击中已经严重变形弯曲,像根废铁。他低骂一声,将废器械狠狠砸向地面,发出“哐当”一声响,在空旷的管廊里回荡。现在,他只剩左手的短刃,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管道口,像头负伤但依旧凶悍的困兽。

  南桂生扑到气密门前,疯狂地在锈蚀的控制面板上摸索,手指被粗糙的铁锈划破也浑然不觉。手动解锁阀!在哪?!他借着酸液河那诡异的幽绿微光,在厚重的锈层下焦急地辨认着模糊的标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哐!哐!哐!”

  沉重的脚步声从管道深处传来,越来越近!带着金属的回音,震得人心头发颤!一个巨大的、如同金属蜘蛛与螃蟹结合体的黑影,闪烁着冰冷的红色电子眼,挥舞着前端高速旋转、发出刺耳尖啸的合金切割盘和喷射着腐蚀性酸液的管口,猛地从管道口探出!

  “清道夫”武装型!杀戮机器降临!

  它冰冷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挡在路上的刘忙!没有丝毫犹豫,前端的合金切割盘发出死神的尖啸,带着撕裂空气的威势,朝着刘忙拦腰切来!同时,另一侧的酸液喷口幽光闪烁,致命的酸雾开始凝聚,发出“嘶嘶”的恐怖声响!

  避无可避!刘忙眼中凶光爆射,不退反进!他仅存的左腿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如同炮弹般朝着“清道夫”相对脆弱的下盘支撑关节撞去!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给我开啊!!!”南桂生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在一个几乎被锈死的角落摸到了手动解锁阀!他用尽全身力气,甚至不顾胸口撕裂般的剧痛,狠狠扳动!指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嘎吱——轰!

  沉重的气密门猛地向内弹开一道缝隙!希望的微光透出!

  与此同时,刘忙的身体狠狠撞上了“清道夫”的下肢关节!短刃带着他全身的重量和恨意,狠狠扎向液压传导管!

  滋啦——!

  刺耳的电火花和滚烫的液压油喷射声响起!切割盘带着死亡的尖啸,险之又险地擦着刘忙的后背掠过,将他破烂的外套连同后背皮肤削掉一大片!火辣辣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清道夫”因为关节受创,庞大的身体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切割盘重重砸在金属网格走道上,火星四溅!酸液也失去了准头,“嗤嗤”地喷溅在旁边的管道上,腾起大股刺鼻的白烟,发出剧烈的腐蚀声!

  “刘忙!!”南桂生回头,正好看到这惊险一幕,肝胆欲裂!那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

  “走!!”刘忙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趁着“清道夫”失衡的瞬间,连滚带爬地从它身下钻出,不顾后背血肉模糊,像头浴血的疯兽,扑向那扇打开的门缝!

  南桂生一把抓住刘忙满是血污的手臂,将他狠狠拽进检修站内!同时反身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沉重的气密门猛地拉上!关门时,他瞥见“清道夫”那闪着红光的电子眼正死死盯过来!

  咣!!!

  切割盘重重砍在刚刚关闭的门板上,发出震耳欲聋、如同丧钟般的巨响!整个门框都在剧烈震动!但厚重的合金门总算暂时挡住了外面那台疯狂的杀戮机器。

  狭小的废弃检修站内一片狼藉,布满灰尘和蛛网,只有角落里一盏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映照着两张劫后余生的脸。两人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如同两条离水的鱼。刘忙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肩头的伤口更是彻底崩裂,鲜血汩汩涌出,在惨白灯光下格外刺眼,迅速染红了地面。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显然已到了极限,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南桂生顾不上自己胸前的灼痛,挣扎着爬过去,撕开刘忙早已破烂不堪、被血浸透的上衣。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腾。他迅速从自己同样破烂但相对干净的内衬上撕下布条,又从旁边一个废弃的工具箱里翻找出半瓶不知过期多久、气味刺鼻的工业消毒酒精和一团还算干净的油纱。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酒精和铁锈味。

  “忍着点!”南桂生声音嘶哑,眼神却异常沉静决绝。他拧开酒精的瓶盖,毫不犹豫地将那刺鼻的液体倒在那深可见骨的肩伤和血肉模糊的后背上!

  “呃——!”刘忙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响,像困兽在绝境中最后的呜咽。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顺着发梢、下颌滴落,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这阵尖锐的剧痛猛地扎进来,竟让失血带来的眩晕都退了几分。

  南桂生眼神沉静如旧,手上的动作却快得不容喘息。他用油纱蘸了剩余的酒精,迅速擦拭着伤口里嵌着的碎屑与污物。每一次触碰,都让刘忙的身体骤然绷紧,牙关咬得更紧,喉间的闷哼被死死锁在唇齿间,再没放出一点多余的声音。随后,南桂生撕下布条,用战场上练出的利落手法,在他肩头与后背最深处的伤口上用力缠紧 —— 那布条刚贴上皮肤,就被涌上来的血浸成了深褐,沉甸甸地贴在那里。

  做完这一切,南桂生也几乎脱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的伤口。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刘忙鲜血的双手,又看向那个在剧痛和失血中陷入半昏迷、却依旧紧握着短刃不放的男人。那短刃的握柄,已被血染得滑腻。

  “为什么…救我?”刘忙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却依旧带着一丝执拗的疑问。在升降平台上,在南桂生跳向管道之前,是刘忙下意识地调整了位置,用自己承受了更多的冲击,才让南桂生能抓住法兰盘活命。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举动。

  南桂生沉默了几秒。酸液河的幽绿微光透过门缝,映照着他染血的脸,疲惫却有种浴火重生的锐利和平静。他看着刘忙苍白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你替我挡了那道要命的冷光。”他顿了顿,“在书房。现在,扯平了。”目光扫过刘忙死死攥在手中、沾着两人血迹的黑色金属账本,又仿佛穿透衣服,感受到怀中那本古老笔记本的沉重分量。“而且…你说得对。账本是你要捅破的‘天’,星图是我要扛的‘命’。但要把这天捅个窟窿……”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决绝,“光靠一个人,不够。”

  他挣扎着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检修站另一侧一个布满灰尘的控制台前,摸索着按下了几个早已褪色的按钮。一阵电流的嗡鸣后,控制台上一盏黯淡的黄灯艰难地亮起,旁边一个老旧的通讯器发出了沙沙的杂音,像垂死的喘息。

  南桂生抓起通讯器,凑到嘴边,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这里是‘废犬’。”他报出了自己和刘忙在组织里的代号,“呼叫‘老鼠王’的窝。‘货’已到手,‘尾巴’太凶,需要…清创和火炉。”他报出了一串复杂的、夹杂着旧港俚语和贵族暗语的坐标。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铁头那熟悉而急切的、如同闷雷般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收到!老大?!你们撑住!我们就在附近!马上到!”那声音透过沙沙的杂音传来,像黑暗中的曙光。

  放下通讯器,南桂生仿佛用尽了力气,走回刘忙身边,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他看着刘忙在失血和剧痛中昏沉、苍白的脸,缓缓伸出手。不是去碰那本沾血的账本,而是将自己同样沾满血污的手,用力地、稳稳地按在了刘忙那只紧握着短刃、同样沾满血污和油泥的左手手背上。

  冰冷,粗糙,沾满血腥,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和温度。

  “听到了吗?”南桂生的声音在狭小、弥漫着血腥和铁锈味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淬火般的坚定,像在宣告一个誓言,“你的天,我的命。从今往后,在这蓝色炼狱里,要么一起把天捅个窟窿,要么…一起被碾成渣!”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寂静里。

  刘忙的指尖,在南桂生染血的手掌下,几不可察地、微弱地动了一下。那紧握短刃的手指,似乎松了一丝力气。

  酸液河在脚下无声流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厚重的门外,“清道夫”疯狂的撞击声仍在持续,如同绝望的鼓点。但在这地狱般的彼岸,两个伤痕累累、背负着不同血债的男人,在血与火的淬炼中,一个以命相托的复仇同盟,终于真正铸成。血色,是它唯一的徽记,也是他们共同的烙印。

  (十)余烬微光,前路如渊

  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废弃检修站外死寂的空气,带来生的希望。几辆经过重度改装、焊接着厚重钢板和粗大排气管、如同钢铁刺猬般的悬浮装甲车,带着狂野的气势,撞开堆积的锈蚀垃圾,一个急刹,稳稳停在了检修站的气密门前。车门“砰”地弹开,铁头那壮硕如山的身影第一个跳了下来,手里端着一把转轮式榴弹发射器,眼神凶戾地扫视着四周的阴影,像护崽的猛兽。

  “老大!南公子!”铁头的大嗓门带着急切和担忧,在空旷的后巷回荡。

  紧随其后的是另外几名“蝎尾”队员,人人带伤,身上挂着彩,但眼神彪悍依旧,迅速散开,占据了有利的防御位置,器械前端警惕地指向“清道夫”撞击声传来的方向以及酸液河对岸那片不祥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硝烟的味道。

  气密门被从里面艰难地推开一道缝。南桂生架着几乎失去意识、浑身是血的刘忙,踉跄着走了出来。刘忙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后背和肩头被临时包扎的地方,鲜血依旧在缓慢地渗出,染红了南桂生扶着他的手臂和半边衣服。但他那只完好的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本染血的黑色金属账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老大!”铁头见状,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上前,小心翼翼却极其有力地将刘忙从南桂生肩上接过来,动作轻得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另外两名队员立刻上前,利落地展开一个简易的折叠担架。

  “快!抬上车!止血凝胶!强心剂!快!”铁头吼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动作却异常轻柔地将刘忙放上担架。队员迅速拿出战场急救包,给刘忙注射药剂,用更专业的止血敷料处理那可怕的伤口。空气里瞬间弥漫开消毒水和止血凝胶特有的气味。

  南桂生脱力地靠在冰冷的装甲车外挂甲板上,剧烈地喘息,胸口的灼伤在紧张过后的松懈下,痛感更加清晰尖锐。他看着铁头等人紧张而高效地围着刘忙忙碌,看着那本被刘忙攥得死紧、沾着两人血迹的账本,心中五味杂陈,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坚定感交织在一起。

  “南公子,你…”铁头安置好刘忙,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转头看向靠在车边喘息、胸前一片焦黑的南桂生,眼神复杂。他看到了南桂生的狼狈和伤痛。

  “我没事。”南桂生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但透着一股韧劲儿,“赶紧撤。贾政的狗鼻子灵得很,深层防御协议启动了,‘清道夫’只是开胃菜,大部队肯定在路上了。”他看向那扇仍在被撞击、发出闷响的气密门,眼神冷冽。

  “明白!”铁头重重点头,不再多问,大手一挥,吼声如雷:“撤!回‘鼠穴’!快!”

  引擎再次发出狂野的咆哮,悬浮装甲车如同受惊的钢铁巨兽,在铁头的驾驭下,沿着酸液河边缘崎岖不平、堆满工业垃圾的“道路”,颠簸着疾驰而去,很快将那座废弃的检修站和仍在徒劳撞击气密门的“清道夫”,甩在了身后那片浑浊、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绿色微光中。

  车舱内空间狭小,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机油味,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战场和地下的气息。刘忙躺在担架上,在强心剂的作用下恢复了微弱的意识,但依旧极其虚弱,眼神涣散,嘴唇微微翕动。铁头坐在他旁边,小心地用湿布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汗渍,动作笨拙却透着关切。

  南桂生坐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车壁。颠簸的车身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他的伤口。他小心地、近乎虔诚地取出怀中那本古老的皮面笔记本。借着车窗外旧港区那光怪陆离、如同垂死巨兽喘息般的霓虹光影,他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地端详它。封皮的奇异皮革在污迹下依旧能感受到坚韧的质感,暗金色的金属边缘冰冷而沉重,仿佛承载着千年的秘密。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想象中的星图或宝藏坐标。泛黄、坚韧的古老纸张上,只有一行行用深蓝色墨水书写的、笔迹刚劲却带着岁月斑驳的文字。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星际通用语变体,带着贵族式的优雅和简洁,却也透着沉重:

  “星陨纪年117年霜月记录者:南擎宇(第七代)

  ‘星尘’非尘,乃灵之残响,惑人心智,噬魂夺魄。帝星所求,非利也,乃权之永固,众生为薪。吾族所持之钥,非启宝藏,实为断锁之刃。见之,慎之;持之,担之。勿忘穹顶之下,血仍未冷。”

  “……观测站数据异常,‘星髓’开采区深处检测到非自然意识波动…频率与‘星尘’样本高度吻合…警告等级:湮灭……”

  “……贾氏贪婪,已窥此秘。其心叵测,恐引滔天之祸。吾位卑言轻,然守护之责在肩,誓阻此獠!若此页得见天日,吾恐已赴先祖之约。望后来者,持此刃,断锁链,莫使苍穹染血,万灵成灰。南家之魂,非系于金玉,而系于此志——自由之志,不灭!”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被某种污迹浸染模糊了。

  南桂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父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星图”、“钥匙”、“守护”…原来并非指向财富!而是指向一个如此恐怖、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帝星真正觊觎的“星髓”深处,竟隐藏着名为“星尘”的、能吞噬心智的恶魔?贾政的贪婪背后,竟是在玩火,试图掌控这种足以让“众生为薪”的恐怖力量?而南家…所谓的秘宝,竟然是关于这个秘密的记录和…一把“断锁之刃”的线索?

  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责任如同山岳般轰然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这比他想象的任何宝藏都要沉重千倍万倍!父亲…是被灭口的!因为他试图阻止贾政和帝星那疯狂到灭绝人性的计划!那本笔记上模糊的污迹,或许是父亲的血……南桂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节深深陷入那冰冷的皮革封面。再看向担架上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刘忙,看向他手中那本记录着贾政贪腐罪证的、同样沾满鲜血的黑色金属账本时,南桂生的眼神彻底变了,变得无比凝重和锐利。

  贾政的罪,不仅仅是贪墨,不仅仅是陷害!他要的是用整个蓝色星球,甚至更多无辜的生灵,去喂养帝星那永无止境的权力欲望!而刘忙想要捅破的“天”,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庞大、更加……令人发指!这不再仅仅是个人恩怨的复仇,这是一场关乎无数人性命的抗争!

  装甲车在破败的城区中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废弃矿车和集装箱堆叠、伪装成的垃圾山内部。这里就是“蝎尾”的老巢——“鼠穴”。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当车辆停稳,铁头等人小心翼翼地将担架上的刘忙抬下车时,昏暗的灯光下,刘忙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涣散的目光在昏暗中艰难地聚焦,最终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车边、脸色凝重如铁的南桂生。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南桂生立刻俯身靠近,耳朵几乎贴到刘忙干裂的唇边。

  “账…本…”刘忙的声音气若游丝,微弱得如同叹息。

  南桂生看向他那只依旧紧攥着账本、沾满血污的手。

  刘忙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将那只紧攥着染血账本的手,朝着南桂生的方向,微微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一寸。这个微小的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再次陷入昏迷。但那本黑色的、沉甸甸的金属账本,却从他松开的手指间滑落,留在了担架的边缘,封面上的血迹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南桂生愣住了。他看着那本滑落的染血账本,又看向被抬走的刘忙那苍白而平静的侧脸。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

  这不是托付。这是宣告。一个无声的、沉重的宣告。

  宣告他们的同盟,从这一刻起,不再仅仅是基于仇恨的交易。他(刘忙)握住了捅破贾政头顶那片“天”的刀(账本),而他(南桂生),则背负起了斩断那连接着无尽深渊的锁链(星尘之秘)的责任。他们的血,已经流在了一起,染红了同一份罪证,也指向了同一个庞大而黑暗、吞噬一切的敌人。

  前路,是比旧港区更深邃的黑暗,比酸液河更致命的深渊。但在这余烬般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鼠穴”里,南桂生弯下腰,用自己同样染血的手,郑重地、稳稳地拾起了那本同样染血的黑色账本。

  冰冷的金属封面入手沉重,带着刘忙残存的体温和未干的血迹,像一块烙铁。他将其紧紧按在胸前,与怀中那本记载着沉重真相的古老皮面笔记贴在一起。一本滚烫,带着复仇的烈焰;一本冰冷,压着千钧的责任。它们同样浸透了鲜血,铭刻着誓言。

  他抬起头,望向“鼠穴”那由垃圾和钢铁构成的、低矮压抑的穹顶,眼神锐利如淬火之刃,穿透了层层阻隔的黑暗与腐朽,仿佛看到了那悬浮于众生之上、冰冷贪婪的帝星巨舰的阴影。

  血色同盟已成,前路纵是深渊,亦当并肩赴之!这炼狱般的蓝色星球上,属于他们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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