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幼仪又把衣衫穿好,头发简单挽好,出来见凤阙。

  这冰一样的美人,皮肤映着莹莹白光,嫩得能按出水来。

  凤阙看她素面朝天,心想怪不得叫东洲大陆第一美人,即便这样随意,也无人可比。

  “你今天在宫里看我一眼,什么意思?”

  在含元殿时,梁幼仪出主意叫傅老夫人献粮之前,看了凤阙一眼。

  梁幼仪微微惊讶地说:“我是想问问你,粮食怎么样了?你竟然没看懂?”

  “嗐,那个,我怎么会看不懂......”

  凤阙伸手捋一把额角的碎发,嘴硬地说道,“腊月二十九那天就开始运了,初二肯定全部运完。我的意思,是五万多石粮食。”

  绝对不承认自己想岔了,他还以为冰美人想他了,才看他一眼。

  咳咳咳。

  “他竟然在庄子上藏那么多!”账上只记录三万石。

  两人说着粮食运走以及痕迹消除的事,不知觉到了亥时。

  凤阙还没有走的意思。

  梁幼仪不得不提醒他:“亥时了。”

  “你们不守夜吗?”

  “以前,在定国公府会守夜。如今,我懒得与侍郎府的人虚与委蛇,自然是困了就睡。”

  “我有些饿了,你们有吃的吗?”凤阙换了话题,伸着大长腿,半个厅堂都被他的腿占了。

  梁幼仪看着他的长腿,有些好笑,他倒是不认生。

  对芳芷说:“你去烧些东西来。”

  寻芳庭在隔壁厢房开了小厨房,有炭炉子,芳芷买了许多食材,自己在小厨房里烧饭。

  至于大厨房的东西,是万不敢给郡主吃的。

  “王爷,有饺子,有菜,有酒,你想吃什么?”

  “饺子吧,我快饿死了。”

  宫里的东西,他和她一样,自然不敢吃。

  想要齐王府灭绝的人,更多。

  芳芷很快煮了两碗饺子,还做了四道菜,温一壶酒,两人默默地吃起来。

  家常饭,家常菜,灯光柔和。

  凤阙一边吃,一边微笑,饺子并没有多出彩,但是他觉得这是长这么大,最好吃的一次。

  这也算是团圆饭了吧。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她的淡漠,她的平静,甚至她瞪他,都令他心动。

  听到看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她。

  能与她这样默默地坐在一起吃一辈子饭,应该很美好。

  “不是说,今天宣布帝师人选吗?怎么没说?”梁幼仪问道。

  “我拒绝了太皇太后,神仙打架,不要殃及凡人,我连学堂都没进过,如何担得起帝师?”

  “这是真实原因?”

  “不是——我不想教萧千策。”

  梁幼仪也不想他做萧千策的帝师。

  “可是,你不做,傅璋就做了。”

  “他喜欢就叫他做。”

  “不能让他做!”梁幼仪道,“他只会教出一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她脸半掩在灯影里,本来就冷淡的脸更加冷漠。

  很奇怪她说的话,但是心里也很高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在他跟前毫不掩饰,是不是,因为完全信任自己?

  “太后娘娘临朝听制,她若坚持要傅璋做帝师,太皇太后也阻挠不了。”凤阙说。

  萧千策做皇太孙的时候,先帝指了岑大儒和原国子监裴祭酒做萧千策的太傅。

  皇太孙登基一年,裴太傅忽然病倒,且越来越严重,再不能担任帝师。

  “裴太傅虽然有些迂腐,但为人正直,他教育萧千策要以民为主,以天下为公。”

  岑大儒也是如此。

  两个大儒,德艺双馨都被逼走,别人更不好做。

  凤阙睨了眼飘着薄雾的茶水,漫不经心地拿杯盖拨着茶叶,说:“傅璋很想做帝师,但出身低微,见识浅薄了些。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他人品卑劣。”

  梁幼仪这话说出来,凤阙心里欢喜,双腿收拢了一下,美美地喝了一口茶水,味道真不错。

  眼看着子时到,凤阙从袖子里掏出来几个红封,说:“我来得匆忙,没准备礼物,给你们发个压岁钱吧。”

  芳苓和芳芷、青时都欢喜地接过来。

  凤阙给梁幼仪一个。

  梁幼仪惊讶道:“我也有?”

  “那当然!”

  梁幼仪捏着红封,有些好奇,自从曾祖母去世,她已经很久没有拿红封了。

  打开红封,发现里面有银票还有铜板。

  金额也不大,五两十六文。

  “这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嗯,袋里就那么多现银了,就给你们几个分了分,别嫌弃。”凤阙继续喝茶。

  梁幼仪拿着那银票和铜板,忽然明白过来,唇角就含了笑。

  她笑起来很美,晃得凤阙身子一摇,见她目光看过来,立即一本正经地坐正,说道:“我就是坐久了,有点腿麻。”

  “嗯,知道了。”

  她没有瞪他,用好看的水雾一般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面红耳赤。

  “你这么看我做甚么?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红封么,你别感动啊,我会不好意思的。”

  梁幼仪扑哧笑了。这人话不走心,可爱得紧。

  芳苓和芳芷也笑,两人抱在一起转圈,高兴坏了。

  “郡主,王爷给我装了一百两。”

  “我也是一百两。”

  青时也过来谢恩,说自己也收到一百两。

  梁幼仪也把准备好的红封,给几个人发了,看着凤阙,说:“小王爷希望多少?”

  “给我九两零两文吧。”他笑嘻嘻地说,“我还赚了。”

  梁幼仪拿了红封,挑拣出干净的九两零两文钱封入红封,递给凤阙,说道:“新春伊始,万象更新,愿王爷岁岁平安,年年如意,福寿安康,喜乐无穷。”

  “迎新春,辞旧岁,麒麟献瑞,有凤来仪。愿郡主岁岁常欢愉,处处皆升平。”

  “......”

  不知道怎么回事,“麒麟献瑞,有凤来仪”几字让她有一瞬间心里猛的一击,一种酸酸胀胀的情绪蔓延。

  看他又认认真真,仿佛只是一句真心的祝福,便樱唇轻启:“同喜!”

  芳苓过来,看梁幼仪捏着红封,面上分明含着笑意,问道:“小王爷给您多少?这么高兴?”

  “放心,没你的多。”她把红封捂住,没给芳苓看。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默念,九两零两文。

  五两十六文,五月十六日,她的生辰;九两零二文,九月初二,他的生辰。

  芳苓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凤阙又看了一眼郡主,嘻嘻地笑着问芳芷:“芳芷,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儿?”

  芳芷使劲吸了几下鼻子,说:“熏香?”

  “不是,你有没有觉得空气里有股蜜糖的气味?”

  芳芷看她鬼鬼地笑着,忽然明白了,使劲嗅了一下,说:“啊,真甜啊!”

  梁幼仪道:“你俩说什么呢?红封太大了是吗?都交上来,本郡主替你们保管?”

  几人正开心地嘻嘻哈哈,毫无征兆地,凤阙忽然向前栽了一下,脸色煞白。

  梁幼仪伸手去扶他,他躲开了。

  就在他躲开的一瞬间,她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极致的寒气。

  扶着桌子站起来,凤阙笑着说了一句:“钟声响起来了,各位,新年喜乐。我走啦。”

  眨眼便不见了。

  “芳苓,追上去。王爷不太对劲。”梁幼仪愣了一下,催促道,“快!”

  芳苓来不及问什么,立即翻身上墙,追出去。

  芳芷吓一跳说:“郡主,小王爷怎么啦?”

  梁幼仪饱满的红唇紧绷,没有解释原因,只对青时说,“天亮还早,你们都睡吧!”

  过了半个时辰,芳苓才回来。

  “郡主,小王爷出府就晕倒在地,子听子墨带他走了。奴婢不放心,跟去王府,子听说这是老毛病,有府医照顾,叫奴婢先回来了。”

  梁幼仪心里担忧不已,想去王府又恐惊动他人。

  忐忑中,她开始诵经,不断地念《普门品》,芳苓在一边看着,眼圈发红,也跟着一起念。

  从子时念到卯时,芳苓倒在蒲团上睡着了,梁幼仪与芳芷轻轻抬着她,放在被窝里,给芳芷说:“你们俩都休息。”

  “郡主您也合眼休息一会儿,白天还有很多应酬。”

  “呵,能有什么应酬?侍郎府在京城臭不可闻,能来拜会的,也就意思意思而已。”

  话是那么说,梁幼仪还是歪在床头打了个盹儿。

  睡梦里,她再次看见天奉城波浪滔天,浊河水一泻千里,把京城、农田都淹没。

  她看见凤阙带着纨绔们冲向东启国和宁国的侵略大军,不知道在何处战场,人头遍地,烽烟滚滚,破旧的军旗猎猎作响。

  所有的将士都唇干舌燥,顾若虚一头乱发,再不是小胖子,瘦削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血迹,沙哑着嗓子道:“小侯爷不行了,想见见您......”

  凤阙盔甲上是褐色的血,脸上有些脏污,头发都打了结,白袍早没了颜色。

  他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

  有人把一碗粥端给他:“王爷,你喝一点吧。”

  后面说的话,梁幼仪听不清,大概是粮草不足,朝廷颗粒不供,凤阙好多天没吃饭了。

  凤阙端着粥,走到已经弥留之际的小侯爷姬染跟前,把他头扶起来,给他喝粥。

  姬染笑着拒绝:“末将,不行了,小王爷,胜了,把末将骨灰,带回去......”

  凤阙两眼冰冷,喝道:“你若是我的兄弟,就喝下去。”

  姬染笑容挂在嘴角,头一歪,去了。

  凤阙把粥又塞给顾若虚:“喝下去。”

  顾若虚跪下:“王爷,你喝一半我就喝。”

  凤阙:“本王命令你,必须喝下去。”

  顾若虚哭着喝了,一碗粥才喝一半,就听见“扑通”一声,凤阙倒地,军医立即抢救。

  许久,军医嚎啕大哭:“小王爷没了......”

  他好看的眉眼依旧锋利,只是再也不会睁开。

  “凤阙,王爷!”

  梁幼仪情急大喊,惊醒过来。

  一灯如豆,暖黄摇曳,她缓了缓,只觉得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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