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杖悬顶幽冥引,残魂呓语唤慈恩。

  魂烬燃灯撼铁律,法杖回春唤生门。

  断魂崖下的墨海,在持续了三个时辰的狂暴雷雨之后,于黎明时分呈现出一种沉重黏稠的墨绿色,仿佛凝固了太多悲伤与罪孽,连阳光也穿透不了。

  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群,发出单调而永恒的悲鸣,仿佛要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人伦浩劫与天罚余威,一点点磨蚀、卷走,沉入最深的海底。

  在远离主崖的一处极其隐蔽、被巨大礁石半掩的洞穴深处,光线昏暗如同永恒的黄昏。

  咸湿冰冷的海风裹挟着雨后的水汽,如同幽灵的叹息,倒灌入洞,在嶙峋凹凸的岩壁间穿梭呜咽,带来刺骨的寒意。

  洞内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海腥味、苔藓腐败的甜腻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死亡本身散发出的、冰冷而绝对的沉寂感。

  一位枯瘦如同从洞穴最深沉的阴影中凝结出来的身影,悄然立在洞口,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裹着宽大厚重的黑色斗篷,布料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兜帽低垂,将面容完全隐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只余下一绺如雪的山羊胡须,在肆虐的海风余威中倔强地撅动着。

  他枯槁如千年老树枝桠的双手,紧握着一根造型奇诡扭曲的暗黑色法杖。

  杖身非金非木,质地不明,却布满难以名状、闪烁着幽微光芒的古老符文,此刻正随着洞内阴寒之气的流转,隐隐透出幽绿不祥的微光。

  那双手瘦得皮包骨头,嶙峋指节凸出,却蕴含着掌控生死界限的、令人心悸的森然力量。

  法杖末端,一颗鸽子蛋大小、浑浊如劣质琥珀的暗色水晶,正对着洞穴深处,地上一个昏迷不醒的身影——

  那是被狂暴的海浪偶然卷上这片礁石浅滩的沈俊宇。

  他湿透的破烂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已然失去生机的轮廓。

  脸庞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如同枯萎的蝶翼,了无生气。

  唯有那干裂的嘴唇,在无意识的深度昏迷中,依旧在极其微弱而执拗地翕动着,每一次微小的开合都似乎耗尽残存的生命微光,破碎断续的音节艰难溢出那个浸透灵魂的字眼:

  “妈……妈……妈……”

  这呼唤,成了他灵魂沉入深渊前,唯一不肯熄灭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印记。

  黑袍老者——乃是冥府中专司引渡横死冤魂的引魂长老。

  他无声地注视着这具被孽海吐回、生机断绝的年轻躯壳。

  兜帽下的阴影里,仿佛传来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失望与例行公事的漠然:“苦海沉沦,生亦何欢?”

  长老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饱经风霜的枯骨在寒风中摩擦,嘶哑空洞,透着看尽沧海桑田的疲惫与执行铁律的不容置疑。

  “孩子,痴缠无益。很快……很快你就不用再受这无边煎熬了。随吾归去,方是解脱。”

  他缓缓举起象征冥府权柄与职责的法杖。

  杖尖那颗浑浊的水晶对准少年毫无血色、脆弱如触即碎的眉心。

  杖身古老诡异的符文骤然亮起,幽绿光芒大盛,如同无数只来自幽冥深处的冰冷眼睛骤然睁开!

  一股阴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核心的死亡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牢牢锁定地上那缕微弱挣扎的生魂。

  法杖裹挟着终结万物、引魂入冥的力量,带着近乎残忍的怜悯和引魂者职责所在的决绝,沉稳而无可阻挡地向着少年天灵盖敲落下去!

  这一杖落下,便是魂归地府,万念成空。

  “请长老手下留情!”

  一道诡秘、极具穿透力、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似源自九幽之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狭窄冰冷的礁石洞穴内响起!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在引魂长老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灵魂核心深处震颤回荡!

  它带着非人的特质,威严苍凉,蕴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法则本身的低语。

  法杖猛地顿在半空!

  杖尖浑浊暗色水晶距离少年眉心仅余寸许!

  幽绿符文光芒剧烈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仿佛受到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干扰压制,竟无法再落下分毫!

  引魂长老枯瘦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他立刻收杖,动作快如鬼魅,法杖瞬间垂落身侧。

  杖身流转的符文光芒如同被瞬间浇熄的鬼火,骤然黯淡下去,彻底臣服于那声音的威严之下。

  他枯槁的身体转向声音来源方向

  ——那只是洞内一处更为浓重、空无一物的阴影

  ——恭敬地垂首肃立,姿态谦卑到尘埃里。

  连那倔强撅动着的山羊胡须,此刻也温顺地垂落下来。

  “尊驾……”

  引魂长老的声音里,冥府使者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深深的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此子命数已尽,魂魄孱弱碎裂,滞留阳世徒增其苦,亦易招邪祟。引其入轮回,乃吾职责所在,亦是天道使然。不知尊驾何以阻拦?”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沉闷回响在空洞中放大。

  片刻,那宏大奇异的声音再次响起,直接在引魂长老的意识中轰鸣,带着一丝难以言喻、近乎悲悯的嘲弄:

  “天道?职责?汝只见其手染至亲之血,罪孽滔天,当入无间。可曾见其母之魂,此刻何在?可曾问过她,可愿见亲子魂飞魄散,永世沉沦?”

  引魂长老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晃动,似在进行某种超越感官的感应。

  枯骨般的手指在宽大袖袍中悄然掐动法诀,法杖上黯淡的符文再次微弱闪烁起来,如同无形的触角,伸向幽冥深处搜寻着特定的灵魂信号。

  几息之后,他那枯骨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响起:

  “其母……坠崖而亡,怨念深重,本该化为厉鬼索命,缠其终生,此乃常理。然……怪哉!吾竟感应不到丝毫怨戾之气!其魂魄……其魂魄似乎被一股极其强大的执念与……与纯粹的爱意所包裹?这……这不合常理!违背怨魂常性!”

  “不合常理?”

  那宏大的声音似乎叹息了一声,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带着无尽沧桑与洞悉幽微的智慧。

  “至情至性,超越生死,此乃天道中最深奥之理,亦是尔等循规蹈矩之冥吏,最难参透之处。其母非无怨,非无痛!她之怨痛,十八载煎熬,早已刻骨入髓!然临终一刻,其念非索命,非复仇,唯有一愿——愿以此身消弭亲子心中恨火!愿以己之永沦,换其一线回头之机!此念至纯至烈,已非寻常怨魂可比,其魂虽坠孽海,心光未泯,执念已成薪火,于幽冥暗流中燃烧不熄!此乃慈恩化魂火,为子续残灯!”

  引魂长老身体剧烈一震,法杖险些脱手!

  兜帽下仿佛有两道实质性的幽光射出,死死盯住地上昏迷少年苍白的面容,又似穿透了厚重的岩层,望向那幽深冰冷、吞噬了母亲的海底。

  他沉默良久,枯骨般的手紧紧攥着法杖,指节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法则冲击。

  “即便如此……”

  引魂长老的声音艰涩无比,仿佛每一个字都要对抗那根深蒂固的铁律枷锁。

  “其子弑母,铁证如山!此乃逆绝人伦、万劫不复之重罪!天道昭昭,律法森严,岂能因一魂之愿而废弛?若纵其还阳,天罚何存?冥律威严何在?此例一开,阴阳秩序,岂非大乱?后世效仿,何以约束?”

  他的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洞内弥漫。

  “天罚?”

  那宏大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灵魂最深处炸响,震得整个礁石洞穴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洞顶簌簌落下细小的碎石尘埃!

  “昨夜惊雷裂宇,冥河倒倾,三刻悲声震九霄!此非天罚,何为天罚?其肉身筋骨寸断,其魂魄千疮百孔,其心已碎,其魂将陨!此等酷刑,纵是十殿阎罗亲审,又能再加之几何?罚之极致,莫过于此!”

  声音稍顿,转为一种深沉、包容万物又蕴含无上力量的低语:

  “至于冥律……律法之根本,在于平衡阴阳,在于明辨因果。汝只知其手染母血之果,可知其母为救其幼年性命,甘受胁迫,忍辱负重十八载之因?可知其子被滔天恨意蒙蔽心智,铸下大错之由?因果纠缠,爱恨交织,此案之复杂,远超汝手中那引魂杖所能度量!其母之魂,燃烧己身,所求非其子逃脱惩戒,而是不愿见其永坠黑暗,万劫不复!此乃以命换命,以魂赎魂!此等至情至性,难道不足以撼动尔等冥律之铁石心肠?不足以为其子,在这绝境之中,挣得一线微渺的、赎罪的可能?一线向死而生的转机?”

  引魂长老如遭雷击,僵立原地,宽大黑袍无风自动,仿佛内心的风暴已至极限。紧握法杖的手,微微颤抖。

  洞内死一般寂静,只有少年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妈……妈……”呓语,如同风中残烛,顽强证明着那缕生机的存在,也拷问着森严的铁律。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引魂长老身上那股森严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动作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标志着某种决定的诞生

  ——对着那空无一物的阴影处,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躬下了他那枯瘦的身躯,幅度之大,前所未有。

  “尊驾……洞悉幽微,明见万里。是老朽……拘泥于成法,蔽于表象了。”

  声音变得异常低沉沙哑,带着被彻底说服后的疲惫与释然,以及对更高智慧的折服。

  “此子之罪,非虚;此子之罚,已极;此子之残喘生机……确系其母以魂火燃灯,强续于幽冥孽海之上。此情……此情可撼三界铁律!当予一线转圜之机。”

  他慢慢直起身,枯槁的双手再次举起那暗黑色的法杖。

  这一次,杖尖浑浊水晶不再对准少年眉心那死穴,而是悬停在他心口上方寸许之处。

  杖身古老符文再次亮起,光芒不再是幽冷的绿色,而是流转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蕴含磅礴生机的暖金色!

  如同暗夜尽头艰难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晨曦,温柔地洒落下来,笼罩住少年那冰冷僵硬的、遍布伤痕的身躯。

  “幽冥引渡,非止引死,亦当引生!”

  引魂长老声音陡然变得庄严肃穆,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冥冥中的法则力量,在洞穴中低沉回响。

  “以冥府之律,承慈母之愿!今赦其魂,暂归躯壳!续!”

  杖尖暖金色光芒骤然明亮一瞬,如同微型的生命太阳在少年心口处无声炸开!

  一股难以言喻、温暖磅礴、充满生机的气息,顺着法杖的指引,如同涓涓细流,又似奔腾的江河,强行注入少年几乎断绝生机、冰冷僵硬的躯壳之中!

  “呃……!”

  地上,沈俊宇的身体猛地一颤!

  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又似枯木逢春!

  惨白的脸上,那层浓重的死亡灰败似乎被注入的生机强行驱散了一瞬,显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气。

  他那干裂的嘴唇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声极其痛苦、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挤压出的**,冲破喉咙的阻滞,微弱地响起。紧接着,那微弱如游丝的气息,竟奇迹般地……重新连接了起来!

  虽然依旧细若悬丝,断断续续,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却不再是彻底的死寂!

  胸膛有了微不可察的起伏。

  引魂长老缓缓收杖,暖金色的光芒如同退潮般敛入杖身符文中,洞穴内重新被昏暗所笼罩。

  他看着地上胸膛开始有微弱起伏的少年,兜帽下阴影里,那声悠长的叹息似乎再次响起,这一次叹息中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有对亘古法则被打破的无奈,有对那燃烧魂火母亲的深深敬意,也有对地上这少年未来那荆棘遍布、血泪交织的忏悔赎罪之路的……一丝悲悯。

  “一线生机已续,然前路茫茫,孽海无边……”

  引魂长老的声音恢复枯骨摩擦般的嘶哑,却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告知。

  “能否醒来,醒来后能否背负此罪此痛而活……能否寻得救赎,抑或再次沉沦……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莫要……再负了那幽冥深处,为你燃尽魂火的……慈恩。”

  话音落下,枯瘦的黑色身影如同融入洞壁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余下洞穴深处,少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痛苦的微弱**,以及那依旧执着地、如同梦呓般在冰冷咸涩空气中回荡的呼唤:“妈……妈……”

  这呼唤,是绝望深渊中强行续接的新生火种,亦是灵魂上永远无法摆脱的、名为悔恨与罪责的沉重枷锁。

  礁石洞外,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嶙峋的礁石,发出永恒不变的悲鸣,仿佛在咏叹着这超越了生死界限、以魂火为代价换来的、沉重悲怆的救赎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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