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安始终忘不了圣朝治下,那种种诡异与不合常理之处。

  武清粘杆处一众武者散去,胆大的百姓们陆陆续续,菜市口又渐渐恢复往日的喧闹。

  路靖轻咳几声,挥挥手让左右随从退下,独自缓步走回那曾悬尸的木架之下。

  他目光灼灼,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时,

  有位皮肤黝黑,背挺得笔直,穿着素色号衣、薄底快靴的年轻人,轻声走来。

  “路大人,不知你伤势如何?我这里有军中秘药……”

  路靖回头,见是来人,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哦,原来是李耀祖啊,还不回营?”

  “我担心大人,特意留下。”

  路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哈哈哈有心了。你现在是刘把总的传令兵,莫要跟我走得太近,否则会引起把总大人的猜忌。”

  李耀祖声音平静道:“路大人不嫌弃我为渔户之子,授我武艺,救我于孤苦,恩重如山,岂敢忘绝?”

  路靖摇了摇头道:“你放心,我无事,区区小伤,疗养几日便可。”

  李耀祖闻言,稍稍松一口气,转而有些凝重道,

  “路大人,今日之事,恐怕会有损你的威名,有不少宵小之辈,恐怕又要蠢蠢欲动。”

  有损威名?

  路靖不在意的笑笑:“我倒是希望有人上蹿下跳,不开眼来试探我这个威名有损的败家之犬。”

  他双臂一振,劲风鼓荡,卷起一旁的外罩大褂,‘呼啦’一声,那大褂如被无形之手牵引,稳稳落于其肩。

  “正好,用他们的血,来重染我的威名!”

  李耀祖闻言,神色一震,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佩与触动。

  片刻后,李耀祖躬身行礼,快步离去。

  路靖又仔细检查了一圈,有些遗憾。

  这木架早已被他暗中打入一丝精纯意念。

  若有人贸然接近甚至触碰尸体,这意念便会如附骨之疽般悄然附着其上,除非对方精神力量远胜于他,否则绝难察觉。

  朝廷在用信字堂堂主尸首钓鱼。

  而路靖在也在用‘朝廷用信字堂主尸首钓鱼’此事钓鱼。

  钓什么鱼都好。

  铤而走险,想偷偷夺尸的啯噜会侠客;武清县内想利用这具顶好一流武者尸体,另作他图的势力;想卖啯噜会一个人情,甚至用尸体再次要挟啯噜会的人……

  甚至是今日突然冒出来那位,很明显跟红老五、啯噜会不是一路人的斩四贼高手。

  只可惜,一番审视,路靖无奈发现除了几个负责挂尸的刽子手外,居然无人触碰木架。

  路靖遗憾摇头,转身大步离去。

  也不知道聂铮是生是死,不过这么久没现身,恐怕凶多吉少。

  朝廷,又失一忠犬也。

  路靖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轻快的笑意。

  但旋即又被迅速敛去,恢复成那副古井无波的漠然神情。

  ……

  幽深的胡同里,一片死寂。

  墙壁上布满了狰狞恐怖的犁痕,仿佛被巨兽的利爪撕扯过。

  坚硬的青石板路面更是坑坑洼洼,碎石遍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却霸道凛然的精神威压,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立于一个深坑前。

  众人埋头看着那具既熟悉又陌生的尸体,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自脚底窜起,直冲天灵盖,心底都齐齐生出无比恐惧,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出身隐世武派,当代《坠形八极拳》嫡传,背负血海深仇,甚至还抱着卧薪尝胆目的的聂铮,就这么死了?

  聂铮的尸首,宛若一只破麻袋般,浑身骨骼几乎化作齑粉、筋脉、血肉似泥,也就囫囵着看着还像个人形。

  惨状之烈,让人根本无法相信这曾是那位气势逼人的聂铮。

  更不想想象,聂铮生前,到底遭受了何等可怖的折磨,或者摧枯拉朽般的碾压!

  八里麻喉咙干涩,声音干涩发颤,

  “是谁杀了聂大人?”

  无人回答,追寻至此的几位武者,脸色都有些发白。

  有曾进县衙,跟聂铮‘联手’搏杀啯噜会乱党的一流高手,失魂落魄的看着脚下那具尸体,许久之后才道,

  “至少是斩四贼的武者,或许,便是路大人口中那人。今日啯噜会火烧县衙,他早就环伺暗中,趁机出手。”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忍不住背后冷汗,心底暗呼一声侥幸。

  枪打出头鸟,还好自己等人足够弱,远不如聂铮,否则哪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道道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在场两名身穿纹银捕快公服之人。

  其中一人脸色难看,道:“无论是谁,敢杀我朝廷武官,都必须血债血偿!”

  另一人沉声道:“我会回禀知府大人,下派海捕公文,通传各府。

  而且此事恐怕还得麻烦武清粘杆处的兄弟们多多上心,协力调查,并增派人手,务必揪出此獠!”

  武清粘杆处的几名武者闻言,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拱手应道,

  “分内之事,自当尽力!”

  ……

  运河畔,江风猎猎,吹动着岸边的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泣如诉。

  宽阔的江面水波粼粼,映照着天边流云,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艘乌篷小船静静地停靠在废弃的简易码头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红五爷、周勇义、摸钱手等一干啯噜会袍哥,默立于岸边,看着船上的白满楼。

  红五爷沉声开口,声音压过了风声,

  “小白,信堂主的尸首就交给你了,一定将他安然送回川蜀故土,交还他的家人。”

  白满楼一身青衫,背负长剑,回首看了眼封入冰棺之中的信堂主尸体,这才回头道,

  “我会带着兄弟回家。”

  说到这,白满楼看了眼这些熟悉的面孔,沉声道,

  “也等你们回家。”

  “一定会的。”

  红五爷认真点头,声音刻意提高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也会带着兄弟们回家。”

  白满楼不再多言,抱拳环视众人:“诸位,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在众人的注视下,白满楼拿起长长的竹篙,在岸边青石上轻轻一点。

  小船便轻盈地荡开涟漪,缓缓滑入江心,向着下游驶去。

  几人长身立于岸边,目送小船渐行渐远。

  直到船影在浩渺的江水中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黑点,融入水天相接之处,再也分辨不清。

  摸钱手望着空阔的江面,幽幽叹了口气,道,

  “金家班已彻底解散。金班主的尸骸也交给他的家人,我已让他们提前出发,南下入蜀了。”

  “至于戏班的其他人,我都添了笔安家费,分了家当,四散了去。人海茫茫,朝廷就是想抓人,也有心无力。”

  自金家班跟啯噜会袍哥扯上关系的那天,似乎便注定结局。

  红五爷沉默片刻,正欲开口,忽觉一道目光自身侧投来。

  他蓦然回首,望向夕阳染红的柳堤方向,隐约可见一道清瘦模糊的身影,半遮半掩在垂落的柳枝之后,静立无言。

  红五爷眸光骤然一亮,忽然明白此人身份。

  他面色一肃,整理了一下衣襟,朝着那柳堤方向,郑重地抱拳行礼,扬声道,

  “多谢兄台,今日仗义相助!”

  周勇义、摸钱手几人闻言皆是一愣,有些茫然,不明所以。

  “五爷,有人追来吗?”

  红五爷回过头,笑道:“是有人追来了。但是友非敌。”

  “友?”

  周勇义几人有些诧异。

  他们现在在京师,可谓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就算有对啯噜会抱有善意的势力或武者,在此风声鹤唳之际,也绝不敢公然与他们有任何牵扯。

  莫非是……

  几人似乎同时想到了某种可能,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红五爷再次转头望向柳堤,便见波光粼粼,白云苍茫,而那柳堤之下,哪里还有人影?

  红五爷轻笑道,

  “一位不曾谋面的挚友。”

  ……

  万隆碓房,后堂。

  刚接手碓房不久的黄兴,将经天璇圣姑开光的一尊火神爷神像,请供于后堂正屋的神龛后。

  檀香袅袅,火神爷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面容威严,隐有红光流转。

  黄兴随口对垂手侍立在旁的伙计吩咐道,

  “有道是火神不闹,铺宅平安,咱们以敬代禳,以后可得将火神爷伺候好了,你们知道吗?供品、香烛每日都不能断。”

  “知道了,东家,你放心。”

  伙计连忙躬身应道,态度恭谨。

  黄兴微微颔首,亲自拈起三炷香,就着烛火点燃,恭敬地插入香炉,看着青烟笔直上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如今的万隆碓房,早就迁址到靠近县城中央的明阳大街,铺面开阔。

  铺子对面就是一处气派的官家府邸门楼。

  当初选择这铺子的时候,有风水先生堪舆,说对面那门楼子上,住着一只玉蜈蚣,选择在玉蜈蚣对面做生意,暗符‘天龙登云门’的风水格局,足以保万隆碓房无灾无祸。

  “只可惜,”黄兴踱步到窗边,望着街道,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语,

  “鱼市里传闻的那只‘金鳞鲿’许久未见踪迹了。否则,在店门口置一口聚水大缸,请它入内,便能凑成‘龙入聚宝盆’的奇局,我万隆碓房日进斗金,也非虚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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