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工一天。

  暮色四合。

  陈顺安临到下值,才前往卧虎井一趟。

  清算今日账务,取走卖水钱,又找到李掌柜,规划明日甘霖博彩之事。

  求道清尘,同修《汞龙铅虎红丸法》,虽有益于镇压阴滓尸气。

  但卖水之事,同样重要。

  陈顺安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有程彬的前车之鉴,陈顺安现在对于来路不明,甚至是花船春楼里的姑娘,都恨不得避而远之。

  若非必要,绝不沾惹。

  所以孑然一身,冰清玉骨,人际关系简单的清尘,让陈顺安很放心。

  陈顺安整了整衣襟,朝炒豆胡同而去。

  不知为何,走在半途,陈顺安隐隐有些心虚。

  再三检查身上,并无清尘留下的幽香。

  然后他在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前站住了。

  “爷,给您家娘子带盒香粉?新到的扬州鹅蛋粉,细润得很。”

  摊主是个伶俐的妇人,一见陈顺安打扮,立即笑着招呼。

  “拿两盒。”

  陈顺安丢下银两。

  于是,短短回家的一段途中。

  等到了炒豆胡同,陈顺安一手提着胭脂水粉,一手拎着婉娘最爱吃的松仁糖和茯苓饼,怀里还夹着几匹新布。

  不过等看到面前熟悉的房门,陈顺安忽然恢复如常,镇定如初,然后失笑摇头道,

  “真是,有何心虚的……”

  推门进屋。

  婉娘正在扫雪,这屋脊前段时间虽然翻新,抽换局部糟朽的梁、檩,还换了新瓦。

  但毕竟年份久了,风吹日晒,每逢大雪时节,非得日日清理屋顶积雪不可,稍不注意就可能将房屋压垮。

  每年武清县内,晚上睡入梦中,就被倒塌房屋压死的人不在少数。

  今年,婉娘甚至早早就听到不少类似事情发生了。

  见了陈顺安。

  婉娘有些诧异。

  “今天哥儿怎么给自己买了这么多礼物?”

  陈顺安身形一动,将婉娘从房梯上抱了下来。

  “不用修缮扫雪了。”

  陈顺安笑着说道:“咱们明日就搬家,住大房子了。”

  ……

  翌日。

  值玉堂吉神护佑,家宅安和。

  宜修造、移徙、上梁。

  一大清早,陈顺安的旧院门前却聚了半条街的街坊。

  他正指挥着几名水三儿搬最后一箱细软,李氏便拉着李东阳走了过来,递过个绣着“长命富贵”的红布包。

  里面裹着一小把五谷杂粮,李氏有些谨小慎微道,

  “陈大哥,祝您喜迁新宅……辞旧宅的时候,得撒这个,稻黍稷麦菽,撒在旧院门槛,然后再撒在新宅灶前,保准陈大哥您五谷丰登!”

  陈顺安笑了笑:“谢了,李妹子。”

  他从红布包里抓出一把五谷,往灶前撒了半把,又走到门槛边,将剩下的五谷顺着门缝撒出去。

  雪地上顿时落了层细碎的金黄。

  陈顺安犹豫了下,转而从身后的木匣中,取出一本线装的习武注疏,都是陈顺安习武至今,自己总结的经验、心得。

  不涉及到具体的招式,却暗含武道之理,三炼真谛。

  即便如此,以陈顺安如今的眼界实力,这本注疏也相当于武学大典了。

  用来开辟一武道流派,保百代不衰,不成问题。

  陈顺安将此注疏交给李东阳,笑道,

  “以后,可别再偷听墙根了,其他人可不像你陈爷我这般大度,小心废了你的武功!此书你且收好,是我亲笔所写,除了极为亲近之人,不可外泄。”

  李东阳双手接过,紧紧抱在怀里,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有些发颤,

  “谢陈爷!”

  街坊们看着,有的抿着嘴,有的低头踢着雪。

  偌大的炒豆胡同,有近二十余户百姓。

  此刻见陈家搬迁,听说还是县东九大家的绵宜宅。

  羡慕、嫉妒、惆怅、酸溜溜的占了大多数。

  也就只有李氏一家,才有几分真情实意,由衷感到高兴。

  这也是人之常情。

  莫说毫无血缘关系的旁人街坊,便是骨肉至亲,当有人飞黄腾达之时,也是丑相毕露,嫉妒者多,拥簇者少。

  不过几乎每家每户,都朝陈顺安赠礼,权当‘离窝不忘旧巢甜’的习俗。

  陈顺安也一一回礼,不愿占了便宜。

  等到了张三娘一家,接过陈顺安那明显比自家所赠礼物,贵了数倍的茯苓饼与京式八件。

  张三娘脸上笑容有些不自在。

  张望月沉默着站在张三娘身边,张了张嘴,似乎想跟陈顺安说些什么。

  张三娘见状,立即拉了他一把,扯到身后。

  张三娘脸上挤出几分谄媚笑容,道,

  “陈爷,之前的事……”

  陈顺安挥了挥手,毫不在意转身,上马。

  这些街里街坊、家长里短的恩怨,陈顺安早就不看在眼底。

  婉娘跟李氏告别,邀她空了常去绵宜宅喝茶后,也上了马车。

  “驾!”

  马夫甩了甩鞭子,马车轱辘动了。

  陈顺安回头,只见雪下得更紧了。

  街坊们站在雪地里,大多面露菜色,身穿补丁衣服,偶尔还咳嗽几声。

  虽有几个武者,但也基本毫无武者精进勇猛之意,反而被苦日子压弯了腰,眼底有些麻木。

  李东阳低头,翻阅着陈顺安所赠注疏,面露惊喜之色,眉飞色舞,似乎还在朝身边的张望月说着什么。

  张望月默然,悄悄握紧了拳。

  目送从炒豆胡同平步青云的陈顺安,这一大人物离去。

  有人忧愁、有人欢喜、有人互相怨怼。

  每家每户似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却统统被这如剪玉飞绵的纷雪掩盖,遮蔽。

  然后,陈顺安又抬头望天。

  夏有连旱大日,黑云半月,也不见落雨。

  冬有酷暑飞雪,骤降极寒,也不见消停。

  世道艰难。

  不欲,人活啊。

  ……

  “陈顺安搬家了,你怎么不去送行?”

  炒豆武馆里,白满楼看了眼窗外,继而收回目光,默默擦拭剑身,保养宝剑。

  肖清仇朝火盆里添了点炭,坐一壶开水在旁边,沉声道,

  “你我也非清白的良人,何必过多纠缠无辜,免得被你我连累?他从此处搬走也好,互不打扰。”

  白满楼耸了耸肩,布巾从剑梢滑到剑柄,并未多少多说什么。

  而肖清仇目光深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神。

  时至今日,肖清仇其实有些怀疑陈顺安的身份。

  或者说,觉得此人,别有身份。

  陈顺安此人发迹的速度,太快,也太……顺理成章了。

  每次崭露头角,似乎都伴随着一些大事。

  灵官截会如此,夺回曝尸那次,也是如此。

  恰到好处。

  再加上,肖清仇命格独特,乃杀邀食制格,可短暂执掌【神威紫雷炮】。

  偶尔可心血来潮,察觉到陈顺安正默默注视自己和白满楼两人。

  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审视、窥探甚至是……

  俯瞰之意。

  似乎陈顺安,早就识破两人身份。

  于是,一个念头,悄然浮现于肖清仇脑海。

  “呼……”

  肖清仇猛地回神,呼吸竟有些粗重,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才压下心头那荒诞的猜测。

  片刻后,肖清仇瞥了白满楼一眼,道,

  “宫里回信了。”

  白满楼的动作骤然一顿,长剑‘呛’地归鞘。

  他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急切:“怎么说?”

  他们啯噜会此次进京,一来是剿灭芙蓉膏火的上游渠道,二来是将搜集到的南海十三行,勾结乾宁国,走私芙蓉膏火的证据,通过宫里的内应,交给圣上爷。

  只是,宫里迟迟不曾回信,已经两月有余。

  肖清仇低下头,神情复杂,沉声道,

  “宫里那人说……他曾见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上行走费莫·翰愚,腰胯琉璃烟杆,手捧芙蓉膏火,于宫中朝其余大臣,多次介绍此物的好处。然后,安然走出皇宫。”

  白满楼一听,面容僵硬了。

  圣朝立鼎九百年,设四殿二阁,文渊阁便是其一。

  而费莫·翰愚此人位高权重,乃白山人不说,更是出身越山道院。

  恐怕,本就跟碓房、天璇圣姑等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关键是……

  皇宫森严,无人能瞒住圣上爷耳目。

  但费莫·翰愚却胆敢在皇宫中,宣传芙蓉膏火,甚至得到了圣上爷的默许……

  而且,既然费莫·翰愚既然在宣扬芙蓉膏火。

  便证明走私芙蓉膏火,绕过海关稽查,他们找到了另外的,替代【青罡洋火】的法子。

  一瞬间,这数月来各种经历,宛若跑马灯般浮现于白满楼眼前。

  冒死入京、大闹灵官法会、炮轰郑仕成、鏖战天璇圣姑……

  一件件事,一张张面孔。

  有他们自己的、有那战亡牺牲的义士的,也有那位神出鬼没,多次暗中相助的神秘高手的……

  也就是说,在他们啯噜会付出巨大代价、兄弟性命、多位义士暗中相助之下……

  也只是让芙蓉膏火的泛滥,推迟数月罢了。

  大势不可改。

  白满楼隐约明白了什么,痛苦的闭上眼,咬牙道,

  “旧时代救国的法子,已经救不了圣朝。唯有一剂猛药,才能救我国人!”

  是救国人,而非救圣朝。

  肖清仇隐约明白了什么,面容微变,

  “你是说……”

  “斩外邦、斩乾宁使团!”

  “你疯了!!”

  肖清仇骇然起身,下意识看向屋外,生怕被人听到这等大逆不道之语。

  两国外交不斩使臣。

  若真是乾宁国使团,在圣朝疆土,尤其是京畿一带出了意外。

  那影响的,就不是一州一地之人。

  而是两国国运,是要彻底撕破面皮,宣战的!

  芙蓉膏火的泛滥,只会缓慢拖垮圣朝,劳民伤财,数十年后才见成效。

  而真杀了乾宁使团,那就是掀桌子,大家谁也别玩了。

  “汤武革命,应天顺人!”

  白满楼拔剑出鞘,剑风扫得火盆里的炭灰乱飞。

  他杀气腾腾,语气凛然道,

  “生于末世,岂能优柔寡断!与其坐视他们拖着圣朝覆灭……不如让天下人,自己选择!”

  说到这,他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宝剑。

  他自幼习剑,后得一世外高人,传授《周天流炁剑》。

  时至今日,白满楼早已有所猜测。

  那位世外高人,恐怕便是传说中的蜀山剑仙。

  肖清仇沉默良久,语气晦涩道,

  “此事……我等做不了主。得找红五爷商讨。”

  红五爷?

  谈到红五爷,白满楼眉头微皱。

  红五爷前两日,便忽然失踪了。

  与其一道不见的,还有天璇圣姑。

  他们也曾前往燕子坞,却只发现了一场剧烈搏杀的现场。

  原地,留有三人的气息。

  其中两道,自然是红五爷和天璇圣姑的。

  第三道,却极为陌生。

  且同样恢弘浩瀚,极为强大。

  但好在,红五爷并无性命之忧。

  啯噜会内部,自有感应红五爷气机、性命的手段。

  前几日尚且垂危欲灭,但现在已经气息绵长,强盛如初。

  甚至有不破不立,踏入新天地的趋势。

  只是,人不知去向。

  “肖师傅,我来练拳。”

  这时,一道清朗声音传来。

  便见李东阳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走入武馆,掀开门帘进来。

  先到屋里朝两位师傅行了一礼,然后将身上杂物、一篮子鸡蛋、还有陈顺安所赠的注疏放在柜上。

  肖清仇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院子里,积雪被扫到角落,堆成小小的山包,露出的青石板地面上结着一层薄冰,滑溜得紧。

  李东阳只着一身单薄的青色劲装,寒意瞬间刺透衣衫,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摆开拳架。

  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光景,外加县内各种物价暴涨,连柴米油盐等基础所需,价格都翻了数成不止。

  每日前来炒豆胡同练武的少年郎,数量屈指可数。

  坚持最久,每日皆来的,甚至唯有李东阳一人。

  屋里,肖清仇看了眼李东阳的拳架,见其已得精髓,也算根基扎实,也就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他随手拿起放在木柜上的,李东阳所留的那本无名注疏。

  他简单翻阅,不以为意,口中还嗤笑道,

  “这娃儿,总是在街上买些不知来历的书本,总以为是什么绝世神功、修仙之法,真是……”

  话音未落,他如同被扼住喉咙,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双眼死死盯着摊开的那一页,整个人僵在原地。

  白满楼察觉有异,凑近一看,只见那质地粗糙的书页上,用炭笔写着一行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开篇便是——

  “余五十岁,始知前四十九载皆练错,一朝顿悟,省却旁人百年苦修。”

  口气这么大?

  白满楼也忍不住嗤笑一声,然后目光下移,看向了这行字迹下面,跟着的一幅人体经脉图。

  上有九窍百脉,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毛孔,详实细致,几乎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便是上乘武功,也难以寻到这幅经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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