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的直房之内,一片静谧。

  侯恂手捧陛下授予刑部的令书,一字一句,看得极为仔细。

  他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神情专注无比。

  另一侧,刑部尚书乔允升端坐案后,手中握着一杯热茶,氤氲的白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的眼神有些怔怔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茶杯举在半空,许久未曾饮下一口。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侯恂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令书轻轻放在桌案上。

  乔允升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这位同乡后辈,声音略带一丝沙哑地问道:“太真贤弟,如何?”

  侯恂闻言,先是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这个矛盾的动作让乔允升有些疑惑。

  “此令……”侯恂斟酌着词句,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

  他干脆放弃了概括,选择了一种最直接的方式。

  他重新拿起那份令书,神情一肃,沉声复述起来。

  “此项任务要点主旨:”

  “黄山案之中,吴姓商人侵占山林应为确实,国朝向前兴办此案,无可厚非。”

  “然此案之中,所用牵连、酷烈之法,却与刑案之意背道而驰。”

  侯恂念到此处,稍稍一顿,看了一眼乔允升,这才继续开口:

  “此案看似一次性拷掠十数万两,然于国税侵占分毫未治。”

  “于其余豪商而言,他们所见,吴姓豪商非为侵占国税而受法办,实乃因党争、恶政,而被株连。”

  “从此以往,豪商只会更加激烈地依附官员勋贵,将更多的银钱用于贿赂。”

  “正当其行贿以求包庇,便愈要从国税之中榨取弥补。”

  “从此以往,豪商亦不会再踊跃纳捐。只因纳捐越多,便越显眼,越易遭遇不测。”

  “如此,此案看似得银十数万两,然国朝所损之人心、财税,又何止百万两?”

  “一案如此,案案如此,天下岂能不倾覆哉?”

  侯恂一口气念完,胸口微微起伏,他平复了一下心神,正要接着往下念。

  乔允升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接过了侯恂的话头,用一种极为缓慢而清晰的语调,将令书的最后一段背了出来。

  “韩非子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

  “朕以为,此言非也。”

  “刑为大恶,亦行大善。此诚非权谋之法,实乃惩恶扬善之器。”

  “刑部办案,当观其对人心善恶之影响,而非仅凭法条行事。”

  “此即为,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之意。”

  “你觉得,此说如何?”乔允升轻声问道。

  侯恂沉默了许久,才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我本以为,这位新君……是欲兴法家,欲走申韩之路……”

  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今日见了这封令书,或许我过往之揣测诚然有偏了。”

  侯恂拿起那份令书,“单此一句‘明刑弼教’,便可知陛下心中,仍是以仁德为先。”

  乔允升闻言,却没有立刻接话。

  他重新端起茶杯,却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微凉的杯壁,眉头紧锁,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鹤皋公在想什么?”侯恂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乔允升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侯恂,缓缓道:“太真,陛下此言,恐怕不仅仅是说黄山一案啊……”

  侯恂心中猛地一惊,他何等聪明,瞬间便领会了乔允升的言外之意。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您是说……东林诸案?”

  乔允升沉重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看来,陛下是铁了心,不会在今年为诸案翻案了。他这是在借黄山案,敲打所有人,也包括我们。”

  “他怕国朝,再度陷入党争的泥潭之中啊。”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两人都沉默了。

  良久,乔允升才摆了摆手,主动岔开了话题:“罢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提到自己的前程,侯恂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还能如何?陛下有言于此,清流之路断矣。”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我过往不过一监察御史,靠的便是风骨物议。”

  “现下看来,要么,是继续在都察院行走,要么,便是往北直隶,寻一府一州,踏踏实实做些事情看看了。”

  他转过身,看向乔允升:“鹤皋公觉得,何路为好?”

  乔允升沉吟片刻,抬起眼,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要再去风宪之路了。”

  “老夫隐隐有种感觉,”乔允升压低了声音,“风宪之路,怕是要大改了。陛下既言清流之路已断,便绝非虚言。”

  “宰相必起于州部,将帅必发于卒伍。日后这地方经验,恐怕会是升迁的铁律。老夫以为,你还是往北直隶走一走,比较稳妥。”

  侯恂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如此。”

  他重新坐下,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但眉宇间还是多了一丝愁绪:

  “只是,此次北直隶考选,恐怕也未必轻易能进。”

  “若按之前所言,京官中选任五十有地方经验之人备选,那我似乎也在此类之外。”

  “若要进秘书处,走秘书处备选之徒,一方面是怕时间上来不及,另一方面我感觉或许也轮不上秘书处之人。”

  乔允升摇摇头道,“太真之才,去秘书处大材小用了。还是尽量走走北直隶这条路吧。”

  他顿了顿道,“毕竟若按陛下所说,秘书处终究也要外放地方的。如此晚去,不若早去。”

  侯恂点点头,道,“我打算,先在京中走动走动,探听一番,看看北直隶哪一府县的情弊最深,再亲身过去探查一下,看看能不能走经世公文之路入选。”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可惜啊,此次考选仅限北直隶。若是河南,我自问熟悉不过,闭着眼睛也能点出几个积弊深重之地,写出一篇切中时弊的文章来。”

  乔允升抚须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二人同时收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

  只听门外,一个书吏的声音传来:

  “乔部堂!部里有人刚刚从千步廊回来,说……说承天门外,同一时间贴出了三张皇榜!”

  三张皇榜?

  侯恂不由望向乔允升,却见他眼中也满是疑惑。

  迟疑片刻,乔允升站起身来,笑道:“闲聊已毕,太真不如与我一同前往?”

  侯恂抚掌一笑,“固所愿,不敢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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