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草折银,进展如何?”

  张瑞图站起拱手,沉声回道:“回陛下,臣已查明。辽东马草折银,确有情弊。”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力求周全。

  “臣查问户部、兵部旧档,又走问京中往来永平、蓟镇之人。”

  “过去朝廷召买马草,所给之价,往往不足。有力之家,总能多方规避。”

  “而无力之民,一旦被摊派,则倾家荡产,之后也往往无法足额交付马草。”

  “是以,此法于民,则民怨沸腾;于国,则辽东马草不济。”

  说到这里,他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故而,臣以为,与其召买,不如将马草折银,发往辽东,由当地自行采买,或更为妥当。”

  他说完,便垂首侍立,心中忐忑无比。

  这番话,道理上没有错。

  但他恰恰没说最关键的事情,而这件事却是他无法回避,也不敢去说的。

  果然,朱由检,听完后轻轻叹了口气。

  “张阁老,朕记得,上次朕便问过。”

  朱由检的声音幽幽响起。

  “召买马草存在情弊,朕知道。”

  “折银能去除召买情弊,朕也知道。”

  “朕问的是,银子到了辽东,要如何变成马草,这其中的关节你怎么不说呢?”

  张瑞图的额角,瞬间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支支吾吾,半晌才道:“这……蓟辽总督阎鸣泰或有方略自行处置。”

  “自行处置?”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折银方法是总督辽饷黄运泰报上来的法子,到了你这里搞不明白,竟又要折回去寻蓟辽总督了。”

  “辽镇公文来回五日不止,你若当初无法厘清此事,为何要随口承诺三日可得?”

  其实在朱由检心中,已经猜到其后缘由。

  召买马草有情弊,就意味着有利益链,派人过去把利益斩了就行了。

  此人不说,不是不说,乃是不愿说,乃是不敢说。

  朱由检微微前倾,缓了缓口气道。

  “那依张阁老之见,若再给十日时间,此事能否有个结果?”

  张瑞图的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应上一个是字。

  朱由检的耐心,在一点点被消磨干净。

  他盯着张瑞图,一字一句地问道。

  “好,此事你办不得。那朕再问你,放眼满朝文武,你觉得,谁能办得?”

  张瑞图的眼神下意识地在殿内扫了一圈。

  首辅黄立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其余阁部卿臣也是事不关己。

  唯有李国普神色似乎跃跃欲试。

  但最终,张瑞图的目光,还是落回了自己面前的地面上。

  何必呢?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七了,从一福建贫穷子弟而至大明阁老,又有什么还不满足的呢。

  新君锐意改革,东林起复在即,这朝堂上眼看是腥风血雨,何必久呆?

  不如回乡去罢,用心书法,未必不能成为真正大家,青史留名。

  岂不比留在这暴风眼来得更好?

  他思虑到此,再不犹豫,直接摘下头上的乌纱帽,双手捧着,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老臣昏聩无能,如今又年老多病……恳请陛下,准臣……骸骨归田!”

  群臣顿时都看向朱由检,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按照惯例,皇帝此时应该离座,亲手扶起老臣,温言抚慰。

  然后上演一出君臣相得的戏码,最后让张瑞图“勉为其难”,继续为国任事。

  如此反复三次,张瑞图就可功成身退了。

  特别是当今陛下登基以来,明睿果断,颇有明君气象,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施恩机会。

  一息,两息……

  张瑞图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渐渐觉得不对。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许久,就在殿内众人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朱由检忽然一笑。

  “好好好,好一个三不知阁老。”

  “国事糜烂至此,无能之辈,确实不该窃据高位。”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高时明,挥了挥手,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传旨。”

  “张瑞图昏庸无能,又毫无担当,屏风上加绿十道。着,削籍为民,剥夺一切出身,勒令回乡闲住。”

  旨意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张瑞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削籍,是免官。剥夺出身,那就是连举人待遇都没有了!

  此令一下,可以说他瞬间就从大明阁老重新变回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是的屁民。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来不及谢恩,两名大汉将军已经面无表情地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将他从地上架起,半拖半拽地带出了文华殿。

  直到被拖出殿门的那一刻,张瑞图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那句“三不知阁老”一出,青史之中,他张长公永无翻身之日矣!

  ……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黄立极、施凤来等人,噤若寒蝉。

  就连李国普也是面露不忍,犹豫着是否开口。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忽然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御案。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诸位心中,是不是在担心?”

  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

  “担心朕今日清算了张瑞图,明日,就要轮到你们这些曾经的‘阉党’?”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黄立极等人浑身剧震,殿中十名卿部阁臣纷纷站起,不敢再坐,却也不敢跪下。

  这皇帝……他竟然把话挑明了!

  “朕今日,不妨跟你们交个底。”

  朱由检站起身,以手按住桌案,微微前倾。

  “国事如此,朕只欲做中兴之主,而不欲做亡国之君。”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眼神坦荡而锐利。

  “是故——谁能做事,谁就上!谁不能做事,谁就下!就这么简单!”

  “门户、党争,在朕这里,不值一提,也不许再提!”

  “朕今日与你们这般说,他日与所谓得东林门户,也是这般说!与天下人,朕还是这般说!”

  说罢这话,朱由检也不管众人反应,径直坐下,仿佛刚才那一番雷霆手段与肺腑之言,都未曾发生。

  他敲了敲桌子。

  “全都坐下,继续议事。”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众人,再次重复那个问题

  “辽东马草折银一事,三不知阁老办不了。”

  “你们之中,谁能为大明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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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意识到,大家可能对蓟镇、永平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马草这件事情究竟发生在哪里。

  我补个图示意一下:

  最右边是山海关,出关去就是辽东。

  然后关内是永平、蓟州,密云。

  这三个地方一般是与辽东一起经略的,称为蓟辽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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