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踏入乾清宫时,殿内烛火通明,却静得落针可闻。

  四位内阁大学士,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皆身着素服,垂首立于殿中。

  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等一众内官,则分列两侧,神情各异。

  见到信王步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而来。

  文臣这边,心中复杂难言。

  实在是臣生君未生,君生臣已老。

  大家都是穷经皓首苦读上来的,谁在金榜题名时没想过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呢?

  只是想往上爬,甚至要想活下去,这几年那就只能依附阉党。

  清流谁不想做?实在是做不下去,也没那个勇气做。

  现在身上有了历史污点,新君上位,更换内官班底的同时,恐怕也要将他们一扫而空吧。

  而内官们的心思,则更直白一些,朱由检扫眼过去,几乎看穿。

  魏忠贤及其核心党羽自是人心惶惶,暂且按下不提。

  王体乾等一派大珰,纵使与魏忠贤关联不深,但心中同样惶恐。

  但堂中秉笔往下,尤其随堂太监中,却随处可见充满野心的眼神。

  也对,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些老不死的按下去,又哪来小年轻的出头之日呢?

  朱由检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直地落在殿中那具冰冷的梓宫之上。

  注目片刻,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眼时泪水却如决堤一般涌出。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矫揉造作,在场的内使与文臣却都感受到一股深切的悲痛,就仿若是幼儿丧母一般。

  朱由检一步步走向前,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沉重,仿佛脚下有千钧之重。

  他走到梓宫前,深深一揖,而后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

  整个过程,他始终一言不发,唯有泪水无声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溅起细微的泪花。

  殿内静得可怕,诸文臣不忍多看,内使们的内心也多是唏嘘,唯有魏忠贤竟然也是泪流满面。

  礼毕,他缓缓起身,呆立片刻后,这才举起袖子擦拭眼泪。

  没想到这眼泪却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

  朱由检不得已,干脆不去管他,径直转向众臣,声音嘶哑地道:

  “皇兄宾天,国事为重,诸位当各司其职,务使朝局安稳。”

  “臣等谨遵殿下口谕。”阁臣和太监们均是躬身应道。

  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忠贤,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脸上是胡乱擦过的泪痕,形神枯槁,离朱由检上次进宫到今不过短短数日,竟像老了十岁。

  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礼仪即毕,还请殿下移步安歇。”

  朱由检点点头,温和说道,“有劳大伴了。”

  魏忠贤听得这一声大伴,虽猜测只是缓和之语,但还是心中稍定,连忙在前面引路。

  转去别殿的路程,不过半炷香而已,气氛却尴尬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魏忠贤已经从刚刚的沉痛中脱离出来,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他想表忠心,又怕显得太过刻意;想探口风,又怕触怒了这位深不可测的新主子。

  这位信王殿下,从入宫到现在,除了必要的礼节和几句安抚之言,再无半句多言。可越是这样,魏忠贤心里就越是没底。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盯上的老鼠,对方的沉默,就是最锋利的爪牙,让他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终于,别殿到了。

  “殿下,请。”魏忠贤停下脚步,恭敬地侧身让路。

  朱由检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直到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朱由检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夜已深沉,殿内只点着几支蜡烛,光线昏暗。

  他走到桌案前,这才从袖中掏出几个用油纸包着的麦饼,狼吞虎咽地啃了几口。

  饼是周钰亲手做的,说实话,手艺真的不是很好,噎得他直翻白眼。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正想猛灌一口,动作却猛地一滞。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只倒了一小口,先抿在嘴里,打算等上一会儿,确认无事再喝。

  他仔细数了数剩下的麦饼,明早一个,下午两个,后天登基大典前再吃一个,五个麦饼,不多不少,刚刚好。

  嘿,朱元璋开局一个破碗,我开局五张麦饼,不错不错。

  等登基就好了,叫长秋进宫来亲自做些热饭,总归比这砖头一样的饼要好。

  自得其乐了片刻,朱由检开始整理刚刚收到的讯息。

  方才乾清殿中虽然不过炷香时间,他却将其中情形一扫无余。

  看起来所谓的阉党,已近乎人心散乱。

  之所以没有立刻分崩离析,只不过是过去三年残留下来的惯性罢了。

  他并不将扫除阉党当做什么重大的挑战。

  毕竟如果追求速通,这事可以做得又快又好。

  第一天,更换内官及九门守卫,遍赏宫中,把王府戍卫调进来守好宫禁,保证自身安全。

  第二天,更换东厂和锦衣卫,掌握北京地头最大两个暴力工具,然后召见勋贵,把京营也拉过来,这样北京就安全了。

  第三天,刚好是二十六日,恰逢三、六、九常朝之日,直接就能在朝堂上发起大清洗。

  但他又不是什么有洁癖的道德君子,对所谓众正盈朝实在没什么追求。

  来自后世的他,是赤裸裸的现实主义者。

  只要于国有助,别说魏忠贤,就连孙之獬这等狗才他都能咬着牙用——前提是有用。

  把阉党们抄个家,凑个几百万两就了事,那就实在太浪费了。

  在这内宫之中,在那统御万里的朝堂之上,有些时候,另外一些东西远比白银珍贵。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摇头一笑,干脆在床榻上盘膝而坐,认真考量起来。

  阉党要扫,这是毋庸置疑的。

  新君上任,有这么一个完美的靶子来树立权威,收拢事权,不利用简直浪费。

  但必须慢扫,稳扫,有质量地扫。

  要在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下扫。

  要围绕树立贯彻朝堂新风的目标去扫。

  历史上的崇祯在这个过程中犯了好几个错误,其中一些错误甚至延绵到乙巳之变乃至南明时代。

  其一,学韩非子那套“主道者,使人莫测。”

  表现上就是一会打击魏忠贤,一会封赏,搞得群臣一脸懵逼。

  试探了一个月,群臣们才看懂了。

  哥,你早说嘛,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把魏忠贤打倒在地。

  守成之君这样做没什么问题。

  高居宝座,操弄权柄,用裁判角色来控制和发放权力,这实在是华夏帝王心术老生常谈了。

  但开国之君、亡国之君,玩这一套东西那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够了。

  猜来猜去,国事资源全都耗在内斗平衡上面了。

  其二,问题恰恰就出在倒阉的“一拥而上”。

  天启好不容易通过魏忠贤收拢的统一事权,在这场墙倒众人推的过程中,作为墙的一部分居然也被推翻了。

  阉党余众从内臣的压制中恢复过来,东林党借由朝野声望重新起复。

  两方摩拳擦掌,都希望对方彻底死亡。

  于是乎党争再起,一路延续到大明灭亡。

  直到南明之时,国家都要亡了,那狗屁朝廷还在争论《三朝要典》要不要重新颁布。

  其三,……

  朱由检,摇了摇头,算了,崇祯的毛病说起来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现在倒也不用想那么多,先好好睡一觉,养好精力,登基后仔细见过各路人马后再做决定不迟。

  毕竟若只凭史书上只言片语,就直接可汗大点兵,那和老蒋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先贤此言诚如是。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宿卫换班交接的声音,甲胄碰撞,脚步整齐。

  朱由检心中一动,推门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寒意刺骨。他感受着体表的寒风,估摸着怕是只有十一二度了。

  他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矗立的宿卫,朗声问道:“诸位将士,深夜巡防,劳苦功高。孤欲赐酒食,不知当从何处取?”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连忙上前道:“回殿下,可传旨光禄寺,即刻便能备办。”

  “好!传孤旨意,为宫中所有当值宿卫,皆赐酒食,以暖其身!”

  “遵旨!”

  旨意传下,宫中各处守卫的禁军中,顿时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

  朱由检听着这欢呼,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回了殿内。

  这些人哪里欢呼的是那光禄寺的饭菜呢,毕竟众所周知,光禄寺的饭菜那是狗都不吃啊。

  他们无非是为自己好像遇到了一个仁慈的皇帝而欢呼罢了。

  这封建专制发展到巅峰的明朝皇帝,施恩起来真简单,爽!

  他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躺到床上,放空心神,很快便沉沉睡去。

  ……

  另一边,魏忠贤退回乾清殿后,又唤永贞到别殿相见。

  他将李永贞叫到近前,急切地问道:“永贞,你给咱家仔细说说,张永是怎么个事?”

  李永贞不敢怠慢,将自己所知的史实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回禀厂臣,那张永原是‘八虎’之一,与刘瑾权势相当。

  后来他与刘瑾生了嫌隙,便暗中联合了大学士李东阳、杨一清等人,在正德爷面前告发刘瑾谋反。

  刘瑾被除,张永作为功臣,自然就保全了下来,虽然后来也被嘉靖爷斥退,但总归是得了善终。”

  魏忠贤听得入了神,听到最后,却猛地一愣。

  咦,这故事……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一个与他生了嫌隙的同僚……

  他魏忠贤是刘瑾,那谁是张永?王体乾吗?

  一想到王体乾今天在乾清宫里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魏忠贤心里就一阵发寒。

  李永贞看着魏忠贤变幻不定的脸色,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他冥思苦想,突然灵光一闪。

  “厂臣!厂臣何必自己做那刘瑾?”

  魏忠贤猛地抬头看他。

  李永贞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有一计,可叫李代桃僵!满朝的文官那么多,您只要把他们推出去,让他们当那个刘瑾,您不就成了张永吗?”

  魏忠贤闻言,眼神瞬间大亮。

  “快快快,回府中把名册拿过来,我们今晚盘一盘让谁来做这个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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