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维多利亚港,显得格外拥挤。

  平时繁忙的航道被临时管制,一艘艘挂着不同国旗的豪华游艇、私人客轮,缓缓驶入港口。

  启德机场的塔台指挥官嗓子都喊哑了。

  “让开!让那架波音747先降落!那是沙特王室的专机!”

  “那架湾流是美国财团的,让他们盘旋五分钟!”

  “见鬼,怎么还有苏联的运输机?里面装的什么?伏特加吗?”

  整个香港的交通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瘫痪。不是堵车,而是管制。

  从半山白加道一号,一直到尖沙咀的半岛酒店,整条路线被全线封锁。

  街道两旁每隔十米就站着一名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壮汉。

  他们双手背在身后,站得像标枪一样直。

  胸口别着的不是警徽,而是一枚精致的“和记”徽章。

  半岛酒店(The PeninSUla HOng KOng)的大门前,红毯一直铺到了梳士巴利道。

  酒店外墙上原本的巴洛克式浮雕被巨大的红色丝绸遮挡,上面用金线绣着巨大的“囍”字。

  数百盏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却又极具压迫感的明式宫灯,沿着酒店的回廊高高挂起。

  今天,香港有一件大事。

  陈家有喜。

  不仅是陈山娶苏晚晴,还有陈念娶林婉。

  父子同婚,世纪盛典。

  ……

  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被改造成了临时的更衣室。

  巨大的落地镜前,陈山张开双臂,任由两名从北京请来的老师傅在他身上比划。

  他身上是一套极其繁复、厚重的明代大红蟒袍。

  圆领,右衽,宽袖。

  胸前和后背绣着云蟒戏珠,金线在灯光下流淌着奢华的光泽。

  腰间束着玉带,脚蹬黑缎粉底朝靴。

  头上戴着一顶乌纱翼善冠。

  “爸,你别抖。”

  陈念站在旁边,同样是一身大红色的明制婚服,只不过样式稍微年轻些,是麒麟补子的圆领袍。

  他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口,从镜子里看到了父亲紧绷的下颚线。

  “谁抖了?”

  陈山嘴硬,手却死死抓着玉带的边缘,“老子这是……这是热的。这衣服不透气。”

  “空调开了十八度。”陈念拆穿了他。

  陈山瞪了儿子一眼,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楼下,豪车如流水般涌入。

  劳斯莱斯幻影、宾利慕尚、凯迪拉克FleetWOOd……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顶级豪车,此刻像是廉价的出租车一样排起了长龙。

  “阿念。”陈山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你看下面。”

  陈念走到窗前。

  “看到那辆挂着星条旗的林肯了吗?那是美国驻港总领事,但他代表的不是领事馆,是白宫那位想要连任的总统。”

  陈山指着另一辆黑色的丰田世纪:“那是日本住吉会和山口组的会长。这俩人斗了十多年,死了一千多个兄弟,今天坐同一辆车来的。”

  手指移动,指向一辆防弹的奔驰G级车队。

  “那是哥伦比亚麦德林集团。那个矮个子胖子,手里掌握着全世界三成的可卡因。”

  陈山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

  “黑的,白的,灰的。”

  “杀人的,救人的,信上帝的,信真主的。”

  “今天他们都得把刀收起来,把子弹退膛,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烂在肚子里。”

  陈山走到陈念面前,帮儿子扶正了头上的乌纱帽。

  “这就叫规矩。”

  “只要陈家办喜事,他们都要守规矩。”

  陈念看着父亲。此刻的陈山,身上没有了硝烟味,却多了一股真正君临天下的帝王气。

  “我记住了。”陈念点头。

  “咚——咚——咚——”

  沉闷而庄严的鼓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在维多利亚港上空回荡。

  吉时已到。

  ……

  半岛酒店的大堂已经被彻底改造。

  原本的欧式喷泉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临时的汉白玉拱桥。

  大堂中央铺着厚厚的红毡,两侧摆放着数百张紫檀木太师椅。

  没有嘈杂的交响乐,只有编钟和古琴奏响的《雅乐》。

  王虎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唐装,胸口别着一朵大红花,站在门口充当司仪。

  他那张平时能止小儿夜啼的凶脸,此刻笑得像朵烂菊花,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进场的人。

  中间的走廊里,穿梭着各种肤色的人。

  华尔街的金融巨鳄、伦敦的银行家、南美的矿业大亨、东南亚的橡胶大王……

  “沙特阿拉伯王国,阿卜杜拉亲王到——!”

  王虎这一嗓子吼出来,大堂里瞬间安静了几秒。

  穿着白袍的阿卜杜拉亲王在保镖的簇拥下走进大堂,并没有入座,而是站在红毯一侧,静静等待。

  “美国高盛集团,董事局主席到——!”

  “日本三菱集团,岩崎家主到——!”

  “意大利西西里科莱奥内家族……”

  报幕声此起彼伏。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方巨擘。每一个名字的出现,都让大堂里的空气凝重一分。

  平时这些人在国际新闻里打得不可开交,在生意场上互相捅刀子,在暗网里悬赏对方的人头。

  但今天,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着茶,甚至还互相点头致意。

  这就是陈山的面子。

  ……

  鼓声骤停。

  笙箫齐鸣。

  二楼的汉白玉栏杆后,四道红色的身影缓缓出现。

  陈山牵着苏晚晴。

  陈念牵着林婉。

  苏晚晴穿着大红色的凤冠霞帔。

  那顶凤冠上镶嵌着上千颗珍珠和宝石,重达五斤,压得她脖子有些酸,但她的背挺得笔直。

  三十年的委屈,三十年的等待,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眼底的盈盈泪光。

  林婉同样是一身明制婚服,脸上带着羞涩而幸福的红晕。

  四人沿着楼梯缓缓走下。

  没有西式婚礼的神父,没有“你愿意吗”的废话。

  这是中式婚礼。

  拜的是天地,敬的是高堂,守的是承诺。

  “一拜天地——!”

  王虎的声音有些哽咽。

  陈山和苏晚晴转过身,对着门外的天空,缓缓跪下。

  陈念和林婉跟在后面,跪下。

  这一跪,谢天公作美,谢乱世余生。

  “二拜高堂——!”

  因为陈山和苏晚晴也是新人,这一拜便省去了,改为了向苏家老爷子的牌位行礼。

  牌位摆在大堂正中央,前面燃着三炷高香。

  苏晚晴看着父亲的牌位,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爸,你看见了吗?

  那个你当年看不起的小混混,现在让万国来朝,八抬大轿娶你的女儿了。

  “夫妻对拜——!”

  陈山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陪自己走过半生风雨的女人。

  他看着她眼角的鱼尾纹,看着她鬓角被染发剂遮盖的白发。

  他慢慢弯下腰,头几乎触地。

  这一拜,比刚才拜天地还要深,还要久。

  苏晚晴也弯下腰。

  两人的凤冠和乌纱帽在空中轻轻触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礼成。

  ……

  晚宴。

  半岛酒店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

  没有西餐,全是顶级的粤菜和国宴标准的淮扬菜。

  陈山换下了一身繁琐的蟒袍,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唐装,手里端着酒杯,带着陈念一桌桌敬酒。

  “陈先生,恭喜。”

  一位满头银发的英国爵士站起身,举起酒杯。

  陈山仰头饮尽,转身走向下一桌。

  陈念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分酒器,随时给父亲满上。

  走到角落里的一桌时,气氛有些微妙。

  这一桌坐的全是俄罗斯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苏联人。

  他们不像其他宾客那样喧哗,一个个闷头喝着伏特加,脸色阴沉,眼神中透着一种末路途穷的焦虑。

  为首的一个大汉,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看到陈山过来,立刻站了起来。

  “陈先生。”光头大汉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我们要的东西……”

  陈山抬手,打断了他。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谈生意。”

  陈山拍了拍光头大汉的肩膀,力道很重。

  “酒管够,菜管饱。”

  “至于你们担心的事。”

  陈山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只要红场上的旗子还在飘,我的承诺就有效。哪怕旗子倒了,我陈山认的人,也倒不了。”

  光头大汉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举起满满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

  陈念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

  这就是父亲说的“买未来”吗?

  ……

  酒过三巡。

  宾客们开始自由活动。

  阿卜杜拉亲王拉着王虎,非要送他一匹纯种的阿拉伯马,还要邀请他去利雅得教皇室卫队格斗。

  华尔街的银行家们围着大卫·陈,试图探听和记集团下一步的投资动向。

  陈山却悄悄退出了宴会厅。

  他来到露台,点了一根烟。

  海风吹过,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在眼前铺开,璀璨如星河。

  “累了?”

  苏晚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披肩,披在陈山身上。

  “有点。”陈山吐出一口烟圈,伸手搂住妻子的腰,“老了,应酬不动了。”

  “那就让阿念去应酬。”苏晚晴靠在他肩上,“我看他今天做得挺好,像个当家人的样子。”

  陈山回头,透过落地窗,看着宴会厅里。

  陈念正端着酒杯,和几位年轻的豪门二代谈笑风生。

  他不卑不亢,举止得体,既有书卷气,又隐隐透着一股从棉兰带回来的狠劲。

  “是啊。”陈山感叹道,“雏鹰长大了。”

  “那你呢?”苏晚晴问,“以后打算干什么?”

  陈山掐灭了烟头。

  他指着北方,目光穿越了深圳河,穿越了长江黄河,一直投向那片广袤的冻土。

  “晚晴,你知道吗?”

  “北边那个红色的巨人,快要倒下了。”

  苏晚晴不懂政治,但她能感觉到陈山语气里的凝重。

  “倒下会怎么样?”

  “会死很多人。会有很多财富变成无主之物。会有很多科学家、工程师没饭吃。”

  陈山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光芒,也是守夜人看到黑暗降临时的警惕。

  “西方那帮饿狼已经张开了嘴,准备上去撕咬尸体。”

  “我不能看着他们把好东西都抢走。”

  陈山握紧了栏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工业遗产。那是无数天才的大脑。”

  “我要去抢。”

  “抢回来,给咱们国家,给阿念,留一份厚厚的家底。”

  苏晚晴看着丈夫。

  这一刻,她知道,那个只想在家剥蒜的老头是装的。

  只要这个世界还在动荡,陈山这把刀,就永远不会入鞘。

  “危险吗?”苏晚晴只问了这三个字。

  “只要有钱,就不危险。”陈山笑了,笑得像个奸商,“而我现在,穷得只剩下钱了。”

  就在这时,宴会厅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王虎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脸色古怪。

  “山哥!”

  “怎么?”陈山眉头一皱,杀气瞬间溢出。

  王虎喘了口气,“刚果的代表喝多了,非要把他们国家的公主许配给阿念做小老婆!现在正拉着阿念的手不放,说要当场歃血为盟!”

  陈山愣了一下,随即爆笑出声。

  苏晚晴也忍不住笑了,推了陈山一把:“还笑!”

  “走走走!去看看!”

  陈山大笑着,大步流星地走回宴会厅。

  这一夜,维多利亚港灯火通明。

  这一夜,陈家的名字,刻在了世界的屋脊上。

  而在遥远的北方,莫斯科的寒风中,一场改变世界格局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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