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环,和记大厦顶层。

  大卫·陈推门进来的时候,领带都是歪的。

  这位在华尔街杀进杀出、眼皮都不眨一下的金融天才,此刻脑门上全是汗。

  他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传真纸,那是刚刚从汇丰、渣打还有花旗银行金库调拨单的汇总。

  “山哥。”

  大卫把纸拍在桌子上,声音发劈。

  “全香港的美元现钞库存都要被我们抽干了。金管局那边电话打爆了我的办公室,问是不是香港要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和记要提走十个亿的现金。”

  陈山坐在老板椅上,正在擦拭一把保养得极好的托卡列夫手枪。

  那是苏联货,俗称“大黑星”。

  陈山头也没抬,拉动套筒。

  咔嚓。

  清脆,悦耳。

  窗外,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重型押运车正缓缓驶入大厦的地下车库入口。

  警笛声隐约传来。

  陈山转过身,指了指陈念。

  “阿念,跟我下去。”

  “去哪?”

  陈念正在整理那份厚厚的苏联专家名单。

  “去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富可敌国’。”

  陈山披上大衣,率先走出办公室。

  ……

  和记大厦,地下三层,一号金库。

  这里平时是存放和记集团核心商业机密和部分黄金储备的地方。

  但今天,黄金都要让路。

  厚重的防爆钢门在液压机的轰鸣声中缓缓打开。

  陈念刚迈进去一只脚,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巨大的金库中央,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个木制托盘。

  每个托盘上,都堆着半人高的绿色砖块。

  那是用塑料封膜紧紧包裹的百元美钞。

  一捆是一万。

  一砖是十万。

  一垛是一千万。

  这里有一百垛。

  叉车正在忙碌地穿梭,将这些“砖块”装进特制的金属航空箱。

  那种视觉冲击力,比任何好莱坞大片都要来得猛烈。

  陈念感觉喉咙发干。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在屏幕上看十个亿,那只是几个“0”。

  但当这十个亿变成十吨重的实物,像墙一样堵在你面前时,那种压迫感能让人窒息。

  “这就是那个即将死去的帝国,最想要的东西。”

  陈山走到一垛美金前,伸手拍了拍那冰冷的塑料封膜。

  声音在空旷的金库里回荡。

  “阿念,你知道这些钱在莫斯科能买什么吗?”

  陈念摇摇头。

  他只知道这些钱在香港能买下半个中环。

  “能买一个师的坦克。”

  陈山抽出一把匕首,划开其中一捆钞票的封膜。

  哗啦。

  绿色的纸片散落下来。

  “或者买一个苏霍伊设计局的首席空气动力学家,外加他全家老小的命。”

  陈山弯腰捡起一张钞票,对着惨白的灯光照了照。

  富兰克林那张严肃的脸,在灯光下透着一股冷漠。

  “这就是刀。”

  陈山把钞票塞进陈念的上衣口袋。

  “比枪好用,比核弹好用。”

  “在那片冻土上,信仰已经崩塌了,卢布变成了废纸。只有这个,是上帝。”

  陈念摸着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有些发烫。

  “爸,这么多现金,怎么运?”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深圳。”

  陈山转身看向角落里那一堆堆还没装箱的货物。

  那里不仅有钱。

  还有堆积如山的纸箱。

  上面印着中文:午餐肉、二锅头、羽绒服。

  而在这些廉价物资的最里面,放着几个贴着红色十字标志的恒温箱。

  陈念走过去,看了一眼标签。

  诺和灵(胰岛素)。

  硝酸甘油。

  还有几箱昂贵的抗生素。

  “这是给谁的?”

  陈念指着那些药,“这可不是普通倒爷卖的东西。”

  “给几个老朋友的。”

  陈山走过来,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苏联国防部那几个老头子,身体都不太好。糖尿病、心脏病,那是富贵病,也是要命病。”

  “现在莫斯科的药店里,连阿司匹林都买不到。”

  陈山拍了拍那个恒温箱。

  “这几箱药,在大使馆门口,你拿十万美金都换不来。但在我这,是送给他们的见面礼。”

  “见面礼?”

  “送钱,那是交易。送命,那是恩情。”

  陈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很重。

  “阿念,记住。我们要去做的,是趁火打劫。但就算是打劫,也要劫得有里有面,让人家心甘情愿地把家底掏给你。”

  陈念看着父亲那张在烟雾后若隐若现的脸,心中那股书生意气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丛林法则的深刻领悟。

  “明白了。”陈念合上箱子,眼神变得坚定。

  陈山看了一眼手表。

  “时间到了。”

  “王虎!”

  “在!”

  一直守在门口的王虎大步走进来,手里提着一把折叠冲锋枪。

  “车队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十二辆运钞车,全副武装。深圳那边也打好招呼了,海关免检,直接上停机坪。”

  “走。”

  陈山一挥手。

  “去把那个帝国的家底,给我搬回来。”

  ……

  深夜,深圳黄田机场(现宝安机场)。

  暴雨初歇。

  停机坪上积着水,倒映着跑道灯昏黄的光晕。

  五架庞大的伊尔-76运输机像五头沉睡的巨兽,静静地趴在跑道尽头。

  这是陈山通过中间人,花了高价从乌克兰的一家货运公司租来的。

  连飞行员都是正宗的俄国人。

  引擎开始预热。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人心脏发颤。

  空气中弥漫着航空煤油刺鼻的味道。

  一箱箱美金,一箱箱物资,正通过后舱门源源不断地吞入机腹。

  王虎穿着一件军大衣,对着陈念大声吼道,试图盖过引擎声,“怎么样?壮观吧?”

  陈念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站在舷梯口的父亲。

  陈山正在和赵局长握手。

  他换下了那身儒雅的中山装,穿上了一件厚重的黑色翻毛皮大衣,头上戴着一顶貂皮帽子。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头从西伯利亚走出来的棕熊。

  风很大。

  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一路顺风。”赵局长神色肃穆,只有四个字。

  “放心。”陈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等我回来,给咱国家带份大礼。”

  没有鲜花,没有送行的人群。

  这是一次绝密的远征。

  “怕吗?”

  陈山转头,看着身边的陈念。

  “不怕。”

  “那就好。”

  陈山伸手帮儿子把衣领竖起来。

  “记住,到了那边,少说话,多看。”

  “不管看到什么,都别露怯。”

  “在那帮俄国毛子眼里,你只要露出一丝胆怯,他们就会像狼一样扑上来把你撕碎。”

  “明白了。”

  陈念点头。

  “登机!”

  陈山一声令下。

  王虎带着二十名精锐队员,率先冲进机舱。

  舱门缓缓关闭。

  液压杆发出沉闷的嘶吼。

  “嗡——”

  伊尔-76开始滑跑。

  机轮碾过积水,溅起两道巨大的水幕。

  推背感袭来。

  陈念坐在颠簸的机舱里,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灯火。

  那是深圳。

  那是繁华、燥热、充满了希望的南方。

  而飞机机头的方向,是北方。

  是那个寒冷、混乱、正在走向死亡的红色帝国。

  ……

  九个小时后。

  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

  这里是暴风雪的世界。

  舷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机翼上的航行灯在风雪中孤独地闪烁。

  气流剧烈颠簸。

  这架老旧的运输机像是在洗衣机里翻滚。

  “老板!我们要降落了!”

  俄国飞行员伊万诺夫大着嗓门喊道,“地面引导雷达坏了!我们得盲降!抓稳了!”

  “这疯子……”

  陈念脸色煞白,死死抓着安全带。

  “别慌。”

  陈山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连眼皮都没抬,“俄国人开飞机就这样。只要还有伏特加,他们就能把这堆废铁开到月球上去。”

  “咣当!”

  一声巨响。

  起落架重重地砸在跑道上。

  飞机剧烈弹跳了一下,然后开始疯狂减速。

  轮胎摩擦冰面的尖啸声刺破了耳膜。

  终于。

  飞机停稳了。

  舱内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哗——”

  巨大的后舱门缓缓放下。

  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渣子,瞬间灌满了整个机舱。

  温度瞬间从二十度降到了零下二十度。

  陈念打了个寒颤,呼出的气瞬间变成了白雾。

  他站起身,跟着父亲走向舱门。

  舱门外。

  没有想象中的外交礼遇。

  没有鲜花,没有红毯,甚至没有摆渡车。

  几十辆破旧的嘎斯卡车停在雪地里,车灯大开,照得人睁不开眼。

  车灯前。

  站着一群人。

  那是几十个穿着灰色军大衣的俄国大汉。

  他们手里端着AK-74突击步枪,枪口虽然没有抬起,但手指都搭在扳机护圈上。

  眼神凶狠,贪婪,像是一群饿了一个冬天的野狼。

  为首的一个人。

  是个少将。

  陈山扔掉雪茄,踩灭。

  “欢迎来到地狱,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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