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八月六日正午十二点。

  上午在指挥中心里观赛的陈白榆,如偶然造访凡人纷争的神祇,不屑一顾地离开选手们的竞逐。

  此刻的他则化为一名追猎者

  全身的神经纤维都在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中收紧,谨遵任务《追猎·缚时之爪牙》的要求,夺回那片飘荡在时空夹缝中的不朽丰碑碎片。

  成都的烈日如同一只巨大的熔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滚烫的空气在街道上扭曲蒸腾。

  不过位于地铁里的陈白榆,自然是感觉不到多少炙热。

  根据命运指引。

  想要完成任务的他一路来到这里。

  在这里除了有地铁行进时发出的规律轰鸣背景声,更嘈杂的还有那些近在咫尺的人声。

  包括压低嗓子的电话通话、情侣间带着疲惫的絮语、几声压抑的咳嗽、偶尔响起一两声划破沉闷的短视频外放音,又被迅速淹没……

  车厢在轨道衔接处轻微摇晃一刹那,引得这里站立的人群随之像水波一样荡漾起伏。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陈白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沉静。

  或者说,是一种不同的松弛。

  他没有像有些人那样焦躁地频繁看表、看手机,或是带着不满四处张望。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

  下颌线条在顶灯光线下显得有些生硬,目光却并非聚焦脚下。

  根据命运指引的提示。

  那个任务里提及到的所谓[不朽丰碑·碎片]就在附近,只不过在人挤人的情况下没法精确定位。

  拎着煎饼果子的他,眼神在不经意间地四处游走、打量,试图发现点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他也不敢太过张扬的凝望。

  哪怕作为超人类,他也是对危险的地铁感到敬畏三分的。

  虽然这里不是图书馆,但也不是没有被炼成保研丹然后顷刻炼化的可能。

  当然。

  真要有人这么搞的话,他自然也是不介意开启一场武士决斗的。

  总而言之。

  他低调的眼皮半垂,目光仿佛懒散地掠过。

  视线扫过面前那个背包学生的侧脸。

  青春痘、熬夜的淡淡黑眼圈、耳机里隐约传出的摇滚鼓点。

  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

  然后他的目光又自然而然地滑向旁边的玻璃车窗。

  车窗上映出模糊晃动的人影,像一个扭曲的万花筒。

  借着这层反光,陈白榆的目光似乎聚焦了一瞬,看的是斜后方那对衣着时髦、正在用方言低声讨论着购物清单的情侣的影像。

  他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活动僵硬的脖颈,目光在这期间顺势就扫向了车厢连接处的闸门。

  那里聚集着更多人,甚至有人半个身子探在狭窄的过道里。

  他的目光在那里短暂停顿了一下,如同鹰隼掠过无意义的荒野后,对一块不起眼的砾石投去刹那的审视。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几乎融入了车厢因行驶产生的自然晃动里。

  只是那份“打量”本身,带着一种不疾不徐、却洞悉入微的意味。

  直到一阵更猛的冷风卷过车厢。

  不知是空调加大了风量,还是列车驶入了地下更深邃的黑暗通道,吹得陈白榆额前的碎发轻拂过眼帘。

  他这才真正地阖了下眼。

  再睁开时,那无处不在的打量悄然收敛,恢复了更深沉的平静。

  仿佛刚才那锐利的扫视从未发生过。

  仿佛他只是这满车厢疲于奔命的人潮里,一个安静得近乎透明的乘客。

  一切都很平静与正常。

  他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任由他观察力怎么厉害,也没发现系统口中所谓的[不朽丰碑·碎片]究竟会是现实里的什么东西。

  沉默中。

  地铁缓缓停靠。

  地铁终于抵达华西坝站,车厢门开启的瞬间,人群如泄洪般涌出。

  【嘿!我说爷们儿!嘛愣着不动弹呢?赶紧滴!那破玩意儿搁这儿耽误不了一秒钟!】

  命运指引的声音响起。

  陈白榆眉头上扬。

  看着面前打开的地铁门,明白命运指引这是让他下车。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一股混杂着荒谬与无奈的情绪涌上心头。

  今天自从离开指挥中心,他感觉自己被这“更新版”的导航耍了整整一路。从指挥中心出发,像个提线木偶被郭德纲式唠嗑牵着鼻子穿城而走。

  先是向东疾行三个街区,绕开“魔法帝国禁行区”,实际是交警封路区域;接着被引至一处“时空裂隙枢纽”,实际上就是个地铁站,挤上人潮汹涌的1号线列车;又在郭德纲的“得嘞!咱换乘啊!别跟丢了魂儿似的!”催促中,转乘2号线接着朝华西方向而去……

  多个小时的追逐,导航的每一个转折都像个精心编排的冷笑话。又是“避让魔导机械巨兽”(卡车修路),又“穿越远古丛林通道”(公园绿化带),甚至被迫“聆听吟游诗人即兴咏叹”(广场舞大妈的高音喇叭),却始终卡在“时空扰流能量波动微弱,还需继续追踪”的进度上。

  关于所谓的任务目标。

  他都跟着命运指引走了许久,却半天还没个准信。

  不过思索间。

  他还是离开了地铁。

  没办法。

  系统虐他千百遍,他待系统如初恋。

  他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相信啦~

  而随着陈白榆走出门没两步。

  命运指引骤然转为低沉的急促。

  【检测到[不朽丰碑·碎片]能量峰值!距离不足十米!】

  陈白榆猛地睁大眼,瞳孔在昏暗站台灯下闪过一丝锐利微光。

  四处打量,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向前走出一步。

  系统及时更新了播报:【检测到[不朽丰碑·碎片]能量峰值!距离7米!】

  他又向左迈出一步。

  【检测到[不朽丰碑·碎片]能量峰值!距离9米!】

  两次精确的距离播报,让他瞬间从人群中筛选并确认了一个家伙。

  那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

  穿蓝布短褂,背着黑包。

  陈白榆立马紧随其后,跟着他远远的一起上了电梯。

  很快。

  两人来到西北角门。

  陈白榆如猎豹潜行般拨开人流,目光如精密雷达扫过出口闸机。

  在纷乱移动的头颅与身影中,瞬间锁定正匆忙刷卡出闸的目标,然后不断的跟上拉近距离。

  直到抵达其身周五米处。

  陈白榆的惊人观察力在此刻展露无遗,他的精神感知也被极限压缩,化作无形的蛛网覆盖五米半径。

  这一刻。

  那个目标男子被他的意识放大、解构、透析!

  男子穿着廉价涤纶蓝色短袖衬衫,领口发黄皱褶。

  搭配一条沾着尘土痕迹的灰西裤,肩上挎一个鼓胀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身高约一米七五。

  动作匆忙却显拙笨,右脚踝旧伤未愈,步态失衡。

  左脚较右脚平均重2.3%压力,每一步都引发小腿肌肉细微抽搐,估计是胫骨前肌疲劳性微痉挛。

  头发油腻结绺,目测三日以上未洗。

  呼吸浑浊,带着隔夜大蒜的腥臭与廉价香烟焦油味,闻着味道应该抽的是红塔山。公文包里传出纸张摩擦声与钥匙串叮当声,听起来至少有七串不同的钥匙。

  脚步声仓促如鼓点,心率约105次/分,小跑状态导致轻微焦虑,喉结上下滚动时带着吞咽口水的咕哝声。

  左手紧握一部廉价智能手机,右手下意识按在公文包外侧反复摩挲保护资料。每经过房地产广告牌都会瞥一眼。

  陈白榆在这一瞬间看出无数信息。

  立马明白这是个房产中介推销员,应该是正在跑客户。

  这一刻。

  陈白榆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个早上到现在都一直跑个不停了。

  因为这个携带着[不朽丰碑·碎片]的家伙显然一上午没歇过,估计是到处带人看房与了解房源。

  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硬生生带着陈白榆遛了半天。

  思索间。

  陈白榆倒是没有在意自己被遛这一点,而是更关注所谓的[不朽丰碑·碎片]究竟是什么?

  在他的观察中。

  没发现这人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按照系统的尿性,大抵又是什么现实里的普通玩意?

  如果这样的话。

  或许得找个机会,在没人的角落把这家伙按住好好搜一下身。

  下一刻。

  目标急步走出地铁站,融入华西医院前街的人流。

  柏油路面被烤得滋滋作响,热浪带着汽车尾气、路边炒饭的油腻焦香和陈旧垃圾散发的馊味扑面而来。

  人群如蚁群般在街头涌动,汗水浸透衬衫的后背映射出银亮的光。

  陈白榆如影随形地跟上。

  他巧妙利用街边报刊亭、电动车群与行道树阴影作为掩护。

  他没有急着出手。

  哪怕系统的命运指引声音依旧在响,不停提醒他[不朽丰碑·碎片]就在眼前。

  但陈白榆懒得理会。

  不能急。

  任务警告萦绕耳畔——“廷达罗斯时序猎犬正裹挟碎片逃逸”,可到现在任务里提及的廷达罗斯猎犬至今没有踪影。

  所以绝对还不能急着动。

  他可是听说过廷达罗斯猎犬的传说。

  这只猎犬是克苏鲁神话中臭名昭著的存在。无实体状,在时间裂缝中猎杀目标,以锋锐角状肢体切割时空线。

  凶猛异常,绝对不好相与。

  此人在品种上绝不可能是那个任务里所说的廷达罗斯猎犬,看起来就只是一个为生活奔波的牛马。

  而且其动作稍显笨拙,也更不可能是任务所述的、在克苏鲁传说中能撕裂维度的廷达罗斯猎犬。

  系统虽然经常抽风。

  但是它只会指鹿为马,到目前为止并不会凭空捏造。

  所以关于这次的任务,一定是会有那么一个被系统认为是廷达罗斯猎犬的玩意出现。

  他得谨慎一些才好。

  出于这层考虑。

  陈白榆只是继续跟着静观其变。

  正当地铁站口喧嚣稍减,推销员拐入一条较安静的人行道时。

  异变突生。

  其手机嗡嗡震动。

  他因着急接电话,左手掏裤兜拉出钱包,一个闪亮钢镚意外被带出,如同小银鱼跃出水面。

  “叮”的一声脆响轻不可闻。

  却被陈白榆的感知无限放大。

  钢镚沿着人行道地砖缝隙急速翻滚。

  轨迹刁钻如受无形之手牵引,先撞上一颗碎石弹高,滚过一摊晒化的口香糖胶渍,借坡度加速向前,“咯咯咯”一路跳跃,最终精准停在一处巷子口的排水沟盖边缘。

  稳如嵌入凹槽的轴承。

  阳光照射下,硬币边缘泛着冷光。

  那推销员没有注意钢蹦的掉落,而是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向远处而去。

  同一秒。

  命运指引在陈白榆脑海尖锐鸣叫:

  【锁定!此乃[不朽丰碑·碎片]!速速拾取,迟则生变!】

  陈白榆心跳骤凝,未动分毫。

  他如一尊石像伫立。

  眼中精光暴涨,下意识尽可能放开感知去观察周围的一切。

  [不朽丰碑·碎片]这听起来很牛逼的玩意居然是硬币,这种事情虽然有些荒谬但并非第一次这样了。

  陈白榆已然习惯。

  他对此不为所动,注意力反而更加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中。

  [不朽丰碑·碎片]已经出现了。

  那么廷达罗斯猎犬呢?会不会突然撕裂某处空间跳出来袭击他?

  带着警惕的情绪,陈白榆捏好了【照明术·万象】、【化身龙裔·Ⅰ阶段】与【不屈】随时准备使用。

  “猎犬究竟在哪儿?!”

  陈白榆内心低语。

  时间流逝如沙,钢镚静静躺卧,仿佛嘲笑着他的多虑。

  但理智压过冲动。

  再怎么觉得系统是废物,他也只是觉得系统的脑子有点问题,从未觉得系统的力量不够厉害。

  万一……

  真是廷达罗斯猎犬呢?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得提起警惕性。

  就在陈白榆权衡之际。

  巷内阴影蠕动。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垃圾堆后传来。

  陈白榆立马注意力放了过去。

  下一刻。

  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踱步而出。

  土黄杂毛,左耳撕裂,肋骨嶙峋凸起,看起来明显饥肠辘辘。

  其步伐蹒跚如同醉酒。

  土狗低头嗅了嗅硬币,琥珀色眼球茫然无焦。

  下一刹那,狗嘴倏然张开舌头一卷,硬币已被卷入獠牙间!

  “汪!”

  低嚎一声,转身便撒腿狂奔向巷子的深处。

  陈白榆愣在原地。

  一瞬的震愕后,所有线索轰然贯连:碎片、追逐、廷达罗斯猎犬!

  所谓的廷达罗斯猎犬“幼年期投影”竟是以一条街边野狗形态显现!系统所谓的“时空逃逸”不过是饿狗叼食!

  陈白榆立马明白自己在与空气斗智斗勇,所谓的廷达罗斯猎犬不是克苏鲁那撕裂时空的魔物,

  “系统!我操你大爷!又他妈被你唬得像个二百五!”

  陈白榆口直心快的说着。

  毫不犹豫的竖起中指。

  随即。

  他浑身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眼神化为利刃锁定逃跑的野狗。

  被耍了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把任务做完。

  硬币在狗口。

  夺回碎片是目标。

  见其叼起来就要跑,陈白榆立马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蝼蚁!!!

  敢夺本座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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