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首都回来,陈小苗的生活开始有了变化。

  以前没事儿就抱着二百五,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要么就琢磨着今天吃啥,明天吃啥,如今却不声不响地读起了书。

  起初是陆远随手丢在茶几上的财经杂志。

  她捧着花花绿绿的册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啃,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里头那些“宏观调控”、“资本运作”的词儿,对她来说跟天书没两样。

  陆远瞅着她那副费劲的模样,心里一动,从书房里抱出一摞书,搁到陈小苗跟前。

  “看这些吧。”

  陈小苗探头一瞅,是几本半新不旧的历史课本以及一本《世界简史》。

  “这……这是恁上学时候用的?”

  “嗯,我初中高中的。”

  陆远抽出一本翻开,里头图文并茂。

  “你不是想知道现在这世道是咋来的么?从这儿看起,有不懂的就问我,或者上手机查。”

  让陈小苗去接触理科知识太费劲,陆远也教不明白,于是琢磨着先让她从历史看起。

  眨眼间,小半个月过去。

  这天下午,陈小苗正读到欧洲文艺复兴,突然丢下笔,使劲揉着眼睛,小脸皱成一团。

  陪在一旁的陆远担忧问:“咋了?”

  “眼珠子不得劲儿。”

  陈小苗开口抱怨:“酸得很,里头跟撒了辣椒面似的。书上的字一个劲儿地在俺跟前晃悠,瞅不清了都。”

  陆远心里咯噔一下。

  他让陈小苗站到窗边,指着马路对面店铺的招牌:“小苗,你看得清那上头写的啥字不?”

  陈小苗眯缝起眼,使劲瞅了半天,才不确定地摇摇头:“太远哩,模模糊糊的,像一团墨疙瘩。”

  陆远心里有了数。

  他走过去,让陈小苗面对自己,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是几?”

  “二哩。”

  他又退后几步,再次伸出手指。

  “现在呢?”

  “还是二……不对,是三?恁别晃悠啊!”

  “行了。”

  陆远长叹口气。

  他估计陈小苗以往就有轻微近视,穿越过来半年,天天玩手机看电视导致恶化,这会估摸着度数应该不低了。

  第二天,陆远领着陈小苗来到附近眼镜店,一个穿着白大褂女人迎上来。

  “您好,请问是配镜吗?”

  “对,给她验个光。”

  陆远指了指身边的陈小苗。

  陈小苗挨着陆远,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那玩意儿黑黢黢的,满是旋钮和镜片,瞧着像个从没见过的古怪法器,又有点像……戏文里演的阎王爷的刑具。

  “陆远,这是个啥?”

  她扯着陆远的衣角,小声问:“恁确定这是给人看眼睛,不会也要弄根管子,戳到俺眼珠子里去吧?”

  上次在医院体检做肠镜胃镜的经历,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以至于她现在看到穿白大褂的人,心里就直打颤。

  “放心,不疼。”

  陆远把她按在椅子上,柔声安抚。

  验光师调整好仪器,让陈小苗把下巴搁在托架上,额头贴紧。

  “好了,别紧张,看着里头那个红色的小房子,告诉我,现在清楚吗?”

  陈小苗透过小孔,瞅着里头那个模糊的图像,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清楚,跟雾里看花似的。”

  “好的,我们来试试。现在呢?是一号清楚,还是二号清楚?”验光师拨动旋钮,切换着镜片。

  这下可把陈小苗给难住了。

  “啥一号二号哩?”她眨巴着眼,满脸无辜:“俺瞅着都差不多,都糊着哩。”

  验光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耐心地解释:“我每次会给你看两种不同的感觉,你告诉我哪一种让你看得更舒服、更清晰就行。”

  “哦……”

  测试重新开始。

  “一号,还是二号?”

  陈小苗纠结了半天,最后凭感觉蒙了一个:“二号吧……俺觉着二号的风水好点。”

  验光师:“……”

  陆远在一旁扶额,赶紧上前指导:“小苗,别管啥风水,就凭眼睛看,哪个清楚就说哪个。”

  在陆远的“翻译”和指导下,磕磕绊绊的验光总算进行下去。可陈小苗的回答依旧是千奇百怪。

  “红的绿的?”

  “红的,红的瞅着喜庆!”

  “……我是问清晰度。”

  好不容易测完,验光师摘下额镜,长舒一口气,冲陆远投去一个“你女朋友真可爱”的同情眼神。

  右眼300,左眼425度,已经属于中度近视。

  接下来是挑选镜框。

  陈小苗在琳琅满目的展柜前转来转去,小脸上写满了新奇。

  她先是拿起一副镶着水钻的无框眼镜,在自个儿脸上比划了一下,立马摇摇头,嫌弃道:“太亮了,跟戏班子似的,不正经。”

  又拿起一副老大爷款式的老花镜,镜片厚得像瓶底,她戴上一瞅,世界天旋地转,吓得赶紧摘下来。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副小小的、圆圆的、金丝边的镜框上。

  “这个咋样?”她举起来给陆远看。

  陆远瞅了一眼,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民国剧里算命先生的形象,赶紧把那副眼镜从她手里拿走,放回原处。

  他在展柜里挑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一副设计简约的黑色细边方框眼镜,带着点圆润的弧度,瞧着既斯文又不会太呆板。

  “试试这个。”

  陈小苗顺从地接过来戴上。

  镜框不大不小,正好架在她小巧挺翘的鼻梁上。

  半小时后,镜片磨好。

  店员细心地帮陈小苗戴上眼镜,又替她调整了一下镜腿的松紧。

  “好了,您站起来走走,感觉一下。”

  陈小苗扶着椅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然后……她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能看清对面墙上挂着的视力表,最小的那一行字母都根根分明。

  转过头望向窗外,马路对面那家店铺的招牌,“老王烧烤”四个大字,红得那么鲜艳,那么刺眼。

  远处高楼的轮廓,树木的枝叶,行人的衣衫……所有的一切,都从一团模糊的色块,变成了线条分明的实体。

  “亲娘嘞!”

  她忍不住发出惊叹,像个第一次见到世界的孩子,贪婪地打量着这片崭新的天地。

  最后,她转头看向身旁的陆远。

  “乖乖……”

  陈小苗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摸摸陆远的脸,喃喃感叹:“陆远,恁脸上的毛孔……俺都瞅见了!”

  她越靠越近,那双本就勾人心魄的狐媚眸子,被一副略显宽大的黑色镜框一衬,平添了几分书卷气和呆萌感。

  纯真与媚态,知性与懵懂,在她身上奇妙融合。

  她就那么仰着脸,透过清晰的镜片,一眨不眨地瞅着陆远。

  陆远心跳漏上半拍。

  好萌!

  阿伟死了……

  付了钱,陆远牵着还有点晕乎乎的陈小苗走出眼镜店。

  外头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两人顺着人行道慢慢溜达。

  “咋样,头晕不?”

  “不晕,就是……就是瞅啥都跟新的一样。”

  陈小苗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双眼四下里乱瞅,看什么都新鲜。

  “小苗,你啥时候开始瞅不清东西的?”

  “记不清哩……”

  陆远没再追问,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是自己疏忽了。

  近视这事儿,都是潜移默化的。

  他早该注意到的,这丫头平日里划拉手机,总是不自觉地把脸凑得极近,看电视也老是往前凑。

  “恁的眼咋没事哩?”陈小苗好奇地仰头看他:“恁也天天看手机的,不费眼?”

  “我上高中的时候也近视过。”

  “那恁的眼镜哩,咋没见恁戴过?”

  “我做了个手术。”

  “手术?难不成是在眼珠子上动刀子。”

  “差不多,不过不是用刀。是用一种激光的玩意,在你眼珠子最上头那层薄膜上,雕一个‘镜片’出来。”

  陆远本意是想解释得通俗易懂些,可陈小苗直听得小脸煞白。

  “在眼珠子上雕花!?”

  她声音都发颤了,越想越怕,下意识地捂住自个儿的眼睛。

  陆远安抚道:“瞎想什么呢,是正经的医术,安全得很。你要是嫌戴眼镜麻烦,回头我也安排你去做一个。”

  “不去不去!”

  陈小苗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俺宁肯戴一辈子眼镜,也不要在眼珠子上雕花,恁可别琢磨这事儿!”

  两人溜达到附近的公园。

  周六下午,园子里很是热闹,有不少带着孩子出来溜圈的家长。

  一片小广场上,拉着几条绳子,上头用夹子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纸张,像晾晒的衣裳似的。

  走近了一瞧,是儿童的书法和绘画展览。

  那些画内容天马行空,有喷火的恐龙,有长着翅膀的房子。

  那些字则大的大,小的小,墨迹深浅不一,笔画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稚气。

  陈小苗戴着新眼镜,一幅一幅瞅过去,看得津津有味。

  瞅着瞅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咋了?”陆远问。

  “俺想起董老板了。”

  陈小苗指着一幅写着“厚德载物”的毛笔字,小声嘟囔:“开春后,他就没再找过俺哩。”

  陆远瞅了眼那四个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不由得乐了:“可能是人家生意不好,用不着代笔,也可能是找着写得更好的了。”

  “那俺就没进项了。”

  陈小苗语气失落。

  那点代笔的钱虽然不多,却是她来到这个“新世界”后,头一回靠自个儿本事挣来的,意义不一样。

  如今财路断了,心里头免不得空落落的。

  她拽了拽陆远的袖子,仰着脸,透过那副斯文的黑框眼镜瞅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期盼。

  “陆远,恁脑子活泛,帮俺想个辙儿呗,咋样能来钱?”

  “也不是没办法,除非……”

  “除非啥?”

  “除非……你别老闷在家里头。”

  陆远缓缓道:“你要是愿意,我给你盘个店面。开个花店,或者咖啡店,再或者……开个卖字画的铺子也行。”

  陈小苗愣住,眨巴着眼:“为啥是这些店?”

  “因为清闲。”

  陆远解释道:“这些店,平日里客人不多,你可以自个儿坐在店里看看书,写写字,不用你干啥重活。

  实在嫌烦,干脆雇几个人帮你看着,当个甩手掌柜。”

  陆远想得很明白,他不是要陈小苗去赚钱,而是想给她找一个能和社会接触的窗口,一个除了家之外的去处,让她不至于太过无聊和封闭。

  可陈小苗的脑回路显然跟他不在一条线上。

  “这样开店能赚钱不?”

  “赚不赚钱不重要。”

  “那不成,做买卖不图挣钱,那不是白折腾嘛!”

  陈小苗瘪瘪嘴,打消念头:“算了,俺还是在家里头待着吧,给恁洗衣裳做饭。”

  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依赖上了这种安稳。

  让她一个人出去“抛头露面”地开店当掌柜,她心里头发怵。

  陆远又突然提起:“前段时间吕磊又问我,要不要安排个司机、保姆之类的……”

  “咋!?”

  陈小苗反应极大:“是俺饭做得不好吃,还是地扫得不干净?恁是嫌俺笨手笨脚,伺候不好恁?”

  在她看来,陆远这话的意思,就是对她的“工作”不满意,要找人来替代她。

  陆远无奈苦笑:“别瞎想,我是想让你轻松点,不用天天围着厨房和家务转。”

  “俺不辛苦,一点儿都不辛苦!”

  陈小苗晃晃脑袋:“俺每天就炒几个菜,抹抹灰,衣服都不用手洗,扫地还有个会自己跑的圆盘盘,比在观里头轻松多哩!

  俺又不是金枝玉叶的小姐,没那么金贵。

  再说了,有外人在家里晃来晃去,俺浑身不得劲儿。”

  陆远没再多言,陈小苗忽又开口。

  “陆远,谢谢啊。”

  “突然谢我干嘛?”

  听陈小苗突如其来道谢,陆远一时间有点蒙。

  陈小苗念叨:“当然得谢谢恁,俺现在有吃有喝,恁也不凶俺,能踏踏实实过个好年。”

  “就这么点要求?”

  “要求还少?”

  她的标准就是这么简单,问陆远索求更多,在她看来那就是贪得无厌。

  陈小苗瞪他一眼,掰着指头数落:“不用挨饿,不用受冻,没人打没人骂,晚上能睡安稳觉。

  搁俺们那会儿,这就是天爷赏的福气,做梦都不敢想哩。”

  她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自己。

  日子吗,得过且过着吧。

  贪多嚼不烂的……

  临时出差两天,抱歉!

  这两天存稿短更,后天恢复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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